傍晚。

夕陽映照在趙家的院落里面。

院落中間擺上了矮凳子和大桌子，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出爐了，一大盤炒洋芋，一大盤青椒炒臘肉片，一大盤炒黃瓜，還有一盤大白菜。

相對于去年，今年的日子好過很多了。

一周時間，起碼能見兩次肉。

這放在去年，不敢想象的，一周時間，吃一次肉，都是非常奢侈的，甚至一個月時間，才能吃一次肉的，大有所在，吃飽不吃好才是硬道理。

今年多了一個人掙工分掙錢，這日子自然也好不少。

趙東陽每個月給十塊錢生活費不說，還有時候多塞點錢給了掌家的陸娘娘，這有錢了，陸娘娘也不是小氣的人，他們大人不吃，小孩子也不能餓著。

在這方面，陸娘娘還是很大方的。

“媽，老漢剛才說，我這個漆樹過敏特別嚴重的毛病是你的基因遺傳的……”趙東陽吃著香噴噴大米飯，迫不及待的就開始告狀了。

啪！

趙江山扒了兩口飯，突兀的聽到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一雙筷子就砸過來了，不過這就好像演戲了好多次，趙東陽有驚無險的就躲過去了。

還是大嫂去把筷子撿回來，洗干凈，遞給了趙江山。

“你砸孩子干嘛！”

陸娘娘瞪了他一眼，然后說道：“趙江山，阿拉跟你說清楚了，你再敢把東陽帶進去割漆，看我收拾不收拾你，還有你們，誰敢帶東陽去山里面割漆，我一個個收拾！”

趙東陽上初一那年，去山里面割漆，回來就感冒發燒，燒到了將近四十度，把她的魂都嚇得沒了，那時候條件也撿漏，她手上又沒有什么工具，根本找不到過敏源的核心，作為一個醫生，都只能求佛祖拜菩薩，希望他能過這個坎。

“媽，我們可不敢！”

方東寶和許東升趕緊開口說道。

這要是被誤傷了，多慘啊。

“你這婆娘這么兇，誰敢把你娃帶進山去的，誰不知道你家娃最金貴，整個向陽的人都能去割漆，就他不能，比小姑娘還要金貴，一點用都沒有！”

趙江山有些酸溜溜的說道。

“我娃就金貴了，一個個好像你們這樣，沒腦子，就知道干苦力，我娃是聰明人，要用腦子的，這要是傷了他的腦子，你看著向陽大隊的人，反不反你就行了！”

陸娘娘諷刺的說道：“就不說這么遠，修路的時候，你非要讓他去做戲，讓他去背石頭，扛木頭，結果他奶奶多少年沒上門來了，直接上門來把你和我都罵一頓，我還要受你的連累！”

“媽，我們也受連累了！”

方東寶和許東升趕緊異口同聲的說道。

這時候立場很重要的。

“哼！”

陸娘娘冷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和你老漢，都是一丘之貉，腦子都一樣的，覺得你們自己付出了，就讓你們弟弟也得跟上去。”

方東寶和許東升覺得自己比竇娥還要冤枉啊。

這家里面除了老漢。

誰不把趙東陽當成寶啊。

但是在老娘面前，還真沒得分辨的。

趙東陽笑嘻嘻，這家里面，就親媽把他當成寶，這感覺太舒爽了，最好能把他老漢懟死，這老家伙，早晚有一天會把自己給坑死的。

吃完飯，習慣了泡上一壺茶。

這還是趙東陽帶出來的習慣，畢竟只有他有這樣的條件，王初夏每個月都從燕京寄回來一罐茶葉的，而且茶葉都不是很差，他覺得應該是王初夏偷他老子的，王初夏老子在農部，還是有些分量的。

再說了，老王家，有跟腳的，在那個年代，斷了不少聯系，但是這些年，應該陸陸續續的找回來了，關系通四方，家里面少不來人情來往的送禮，不少茶葉都是堆積在那里的。

“不進山也好，最近盯緊你那些豬了！”趙江山美美喝上一口茶，以前沒這毛病的，都是趙東陽慣出來的，一口茶，一口水煙筒，那小日子，過得美滋滋。

“今年我們向陽，是吃粥，還是吃飯，得看你們這豬養成什么樣了！”趙江山有些奢望：“要是能保證全年有一千五百頭豬出欄，這巴陽山公路，我就敢往死里修！”

打通火焰山公路，只是開始，想要向陽發展得好，必須要把巴陽山給貫通了，完成東西之間的交匯，才真正的有可能的發展起來向陽大隊。

向陽大隊三百多戶，一千七百多人，想要發展好，可沒有這么簡單的事情。

“這豬出欄，我還有一個想法，你聽聽！”趙東陽抿了一口茶水，說道：“直接這樣出欄，還是有些不夠，我們東關老臘肉可是遠近馳名的，你說我們自己做老臘肉，然后讓供銷社回收，甚至可以直接賣到渝都，蓉城去，畢竟大城市的價格高很多啊！”

東關的老臘肉，哪怕是在未來，都是馳名大品牌。

制造工藝更是一代傳一代，具有地方特色，還有地方優勢，和這高山養出來的豬，還有這腌制，燒炕的秘法，都有很大的關系。

口味是很難作假的。

如今不是未來那種黑科技層出不窮的年代，現在這年代，一切都是真材實料，每一道工藝，都是實實在在的，才能完美的制造出東關的老臘肉來。

老臘肉保質期長，運輸也就變得輕松簡單很多，做成品牌之后，運出去，銷售的話，價格肯定會高很多，如果能做成一個產業鏈，到時候向陽就真的能抱住一個金飯碗了。

“做老臘肉可以，這向陽大隊，以前就有不少的熏臘肉的炕，我們的臘肉的確有不少特色的，高炕慢火，低溫發酵，腌制有獨特的手法和秘料，熏的時候也很講究，差點工藝都不行的！”

趙江山點點頭，不過對趙東陽的想法，他還是有些不同意的：“如果是讓供銷社來收購，價格很難高到哪里去，我們要費時費力，但是送去蓉城和渝都，那也不成，這不是給人送把柄嗎。”

“頭些年，我們可以少賺點，等到政策放開了，能允許我們往外面銷售了，到時候再賣出去，老臘肉還是很值錢的，即使供銷社都不會壓死我們的價格吧！”

趙東陽說道：“我是覺得，養豬，就要做出一條產業鏈來，從上游的飼料，下游的加工，都要做起來，這樣未來才能發展的更好！”

他問：“如果有一天，我們產量過剩了，那怎么辦，賣不出去了，自己也銷不了，又保存不了多長時間，加工成老臘肉，才是最好的辦法啊！”

“產量過剩？”方東寶和許東升那看著趙東陽的眼神，都是不可思議的：“怎么可能啊。”

“東陽，咱們才吃了幾天肉了，怎么可能產量過剩，東關，燮州，萬元，多缺肉啊，供銷社不管你養多少，都是一口吃下去的！”

方東寶說道。

“如果涂陽各個大隊都開始養豬，半月灣公社，東岸公社也開始養豬，那又怎么樣？”趙東陽繼續問：“有時候得把想法拉長了，不能只看到眼前，向陽大隊如果想要把養豬這業務給做起來，我們就不能只是看到眼前，看到這七十年代，得把八十年代，九十年代，都考慮進去！”

“我們又不是神仙，能考慮二十年后的事情啊？”許東升搖搖頭，覺得趙東陽異想天開。

趙東陽對他們的態度倒是沒有太多的意外，不管是方東寶，還是許東升，讀書不多，天天就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又沒有如同趙江山那樣，從小就的見過世面，參軍，打仗，當廠長，對世界有更清楚的認識，他們的見識局限性太大的，很多事情，不敢去想的，能做好眼前的事情，就已經很不錯了。

“二十年后的事情，我們是考慮不了，但是不能不去考慮，走一步，得看好后面三步怎么走，不然向陽大隊，怎么發展起來，怎么才能脫貧致富！”

趙東陽聳聳肩：“吃一口肉，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但是想要讓向陽大隊的人，住得上房子，吃的上肉，甚至家家戶戶有自行車，再好點，每家保證一個收音機，甚至來一臺電視機這樣的……”

“你這是做白日夢吧！”

趙江山可不敢想這樣的場面，整個向陽大隊，得做到什么地步，才能有這樣的光景啊。

“哼，這不是做夢，這是早晚能做得到的，老漢，你想都不敢想，你還怎么去做，修路都敢想，這點事情，還不敢想啊了！”趙東陽冷聲，對于志氣不足的趙江山，他立刻開啟了諷刺模式。

“想歸想，做歸做，腳踏實地，才能一步步向前！”

趙江山淡淡的說道：“做老臘肉的事情，我可以同意，甚至可以發動大隊，把熏肉的炕給重修一次，雖然不至于家家戶戶都有熏肉的炕，但是三五家人肯定有一個炕，倒是不用太費力，但是我還是認為，現在只能賣給供銷社，絕對不能逾越。”

他說完，還語氣深長的說道：“局勢看似很明朗，其實是暗涌潮動，我這人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是我懂打仗，打仗的時候，我們明白一個道理，越是勝利的關頭，越是容易犧牲，只要這一秒鐘，我們不能徹底的占領敵人的陣地，打垮敵人，那我們就要保持最謹慎的態度去面對，甚至做好失敗的準備，所以，我覺得，越是這種關頭，我們向陽，越是要穩，不能逾越雷霆半步！”

“嗯！”

趙東陽對趙江山的生存智慧，有一萬個信任，而且他也不是一個冒進的人，把向陽的產品賣到蓉城去，賣到渝都去，那只是未來的策略，不是現在的想法。

“但是這事情，得有人負責，我要讓二哥幫我！”趙東陽說道。

“副業隊這么多人，你還沒人用啊！”

趙江山皺眉，他最討厭就是的私相授受，他向來對自己的兒子放養的狀態的，在他看來，不僅僅是原則，更是一種期望，這些娃成年之后，如果還要自己的幫襯，那就是沒出息了。

老七能混出頭了，那是他自己的本事，自己可沒有幫忙，在大隊部站穩腳跟，那也是老七自己的能耐。

“你不是說，越是這種關頭，越不能放松，估計六月底，我們能出第一批豬了，這時候，我們得小心，一刻不能松懈，騰不出人手來！”

趙東陽聳聳肩。

“那大隊部也有人可以用啊！”

“用誰，你來說！”趙東陽攤攤手。

趙江山數了一下，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這修路工作隊的隊長，現在都沒有著落吧！”趙東陽再捅一刀子。

“我也沒想到，以前大家爭先恐后想要進大隊部，現在卻找不到人來用了！”趙江山苦澀的說道。

事情越多，越需要有管理才能的人。

不是隨便指一個人，都能干活的。

要是干劈叉了。

那等于把全大隊的利益拿出來打水漂了。

“二哥有管理才能的，你總不能因為二哥是你兒子，就避諱吧，人家都說，舉賢不避親！”趙東陽繼續用激將法，他覺得老大老二就是讓趙江山這老登給的耽誤了。

老大以后能做到村支書，讓向陽一步步發展起來了，能力肯定不差的。

二哥的能力，他最清楚了。

那是能給他背鍋的人，這背鍋要是沒有本事，也根本扛不住的。

“老二，你怎么想的？”趙江山或許也覺得自己有些過于霸道了，兒子長大了，不能事事都讓自己來給他們做主了，不讓他們回渝都當工人，已經是做了一次選擇了，總不能一直這樣啊。

“我……”

許東升沒想到火燒到自己的身上了，要說不愿意，那是不可能的，倒是老漢在這里，威嚴太盛了，讓他支支吾吾有些說不出來了。

“就你這樣，能干啥事情啊！”趙江山一看，頓時怒而不爭。

許東升低下頭，低估的說道：“我怕沒干事情，先讓你給收拾了！”

“說啥啊！”趙江山瞪眼。

“老漢，我說，我聽你的！”許東升趕緊說道：“你說怎么樣，就怎么樣了！”

“這么大了，成家立業了，娃都有了，要是別個家，早就分家出去了，還聽我的，你啷個沒骨氣噻！”

趙江山冷冷說道。

許東升不敢說話了，這二十幾年，他都是匍匐在老漢的威嚴之下的，從來有他說，就沒有自己說話的余地了，這一家之主霸道異常，他哪敢說啥啊。

趙東陽也懶得說。

他覺得，這家里面，不管是方東寶，還是許東升，想要做出一番事業，都得過一關，趙江山這一關，不克服對老漢的畏懼，干不成事情的。

“行了，看你樣子，都心動了，那你就去和老七干吧，我丑話說在前面，既然是你負責的，那出了問題，我肯定找你的，就老七那野心勃勃的，非要做那個什么產業鏈的布局，這估計就不是這么好做的活，反正只要到時候你讓向陽大隊的利益受損，我就收拾你！”

趙江山多少有些心軟的，不再禁錮老二許東升的未來。

“老漢，你放心吧，我沒啥能耐，但是我保證不拖后腿的噻，老七指哪，我打哪！”許東升趕緊保證說道。

“沒出息！”

趙江山又來氣了：“趙東陽那廝，心窩窩一大堆，你就不擔心，給他賣了！”

“老漢，過分了，我能賣我親哥啊！”趙東陽頓時一臉黑。

“哼，那可說不定，自己老漢都能賣的人，賣親哥，多尋常的事情啊！”

趙江山抽了一口水煙筒，站起來，雙手背負，施施然的進屋去了。

“東陽，你不會真賣我吧？”許東升兩眼汪汪的看著趙東陽。

“二哥，你放心了，賣親爹可以，決不能賣親哥，我是講義氣的噻！”趙東陽拍著胸口說道。

他上輩子好像的確賣親哥了，二哥給他扛下了所有的罪，蹲了幾十年牢房，還病死在牢里面，哪怕他是自愿的，可從另外的角度來看，趙東陽何嘗不是用親哥給自己的當擋箭牌啊。

“哥，我怎么有點怕怕的，不踏實啊！”許東升看著方東寶，幽幽的說道。

“行了，我告訴你，老漢和小七這兩人，都信不過的！”方東寶笑著說道：“都留個心眼子吧！”

“要不你去？”許東升打退堂鼓了。

“我去可以，你管得住一隊，我就去，我要是跑了，你信不信老漢把我們三個的腿都打斷了！”方東寶冷笑的說道。

一隊的隊長是趙江山，但是趙江山又是大隊長，管整個大隊的事情都忙不過來，一隊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他在忙活，他雖然沒有名，但是權力和責任是實實在在啊。

“挖二哥，已經是極限了，我要是敢把大哥給挖了，那老漢真發飆了！”趙東陽苦笑起來了，別看趙江山威風凜凜的，他的威風，都是身邊人給他撐起來的，幾個生產隊長基本上指哪打哪，一隊更是嫡系，事實爭先，當了榜樣，沖鋒陷陣，不在話下，這要是把大哥這核心人物給拿掉了，趙江山還不弄死他才有鬼了。

“那東陽，你和我說說，什么章程！”許東升還是不踏實。

“今年，我最少打算做兩百頭豬的老臘肉！”

趙東陽說道：“我未來的計劃是，把這做成產業鏈，然后有人負責這方面的業務，包括生產，銷售各方面的對接，現在量少，暫時就是工作小組，但是以后量大了，那就是一個生產隊長了，這副業隊有隊長，修路隊也有隊長，那臘肉生產團隊，為什么沒有隊長啊！”

這可把許東升說的心驚膽跳的，生產隊長啊，管不少人的，小小的，也是一個小官了，可以說是管理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