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房間內,泰勒幫何塞擺好了香蠟,隨著讓人昏昏欲睡的煙云彌漫開,何塞定了定神,站到用鹽灑出的圓圈中,對面的桌上擺了個臨時制作的木偶。
他要嘗試“附身法”——但總不能真讓什么東西上他的身。
鹽圈是防止靈選錯上身的對象,它要真想上何塞的身就得被鹽凈化。
泰勒擺好蠟燭后就給槍上了膛,填上綴銀子彈,站到祭壇之外的鹽圈里,要是儀式出了差錯好與被招來的靈界生物談判。
何塞將右手攥著的彼岸花研成的粉末撒出去,左手捧著通靈蠟燭,嚴肅的念道:
“我,
以我名義,
徘徊不去的靈,被遺忘的名字,迷失的魂魄,
我以通靈者的名義!
請求你與我對話。”他完全可以不客氣的使用命令語句,只要不怕惹麻煩。
通靈蠟燭忽地閃爍了一下,再亮起時黃焰已經變成了陰森的綠焰。
四周似乎一下子冷了許多,哪怕不打開靈視也能看見木偶微微晃了晃身子。
就在何塞想問些什么時,陰冷感驟然消失,蠟燭的火焰撲騰一下變回了原樣。
泰勒趕忙問道:“通靈失敗了?”
“不,它忽然跑了。”何塞正琢磨著細節,確定自己沒出差錯,靈被招過來附身就證明儀式成功了,之后的事情與儀式無關。
他猜想是不是與上主的力量有關,然后又反應過來——換做是他一來就看見這副場景也得暗道來者不善,果斷逃走。
何塞叮囑泰勒先把槍口挪到一邊,重復咒文。
“我,
以我名義....
...”
又是同樣的步驟,興許是來了個大家伙,火焰猛然一竄三尺高,染上濃郁的陰綠。
屋內的光線莫名暗了七分,何塞與泰勒在火光下搖曳的影子悄然晃了一下,輕手輕腳地靠近主人的身體。
木偶咯咯笑著將頭抬起,然后仿佛被卡住了嗓子的鴨子,本來張揚的姿態立刻調換成了規矩的坐姿,用力揮起的雙手輕而快地放在膝上,一動都不敢動。
它氣急敗壞的叫嚷,靈魂的語言一到何塞耳邊就被通曉了:
“這是個陷阱!”
響徹靈魂的尖嘯還沒擴散開,木偶就變回了毫無生機的模樣,室內的異樣也消失不見了。
泰勒還沒來得及調轉槍口,半是不安半是急躁的開口:
“又發生了什么?它走了嗎?”
“呃...大概。”
好像是個靈界生物,何塞的靈感察覺到它從淺域消失了,最后的波動非常像書上描述的深域,混亂且無序。
看情況它似乎層次不低,起碼能發現這里的異樣,要是它肯留下來談談就好了。
何塞又重復了一遍儀式,盼著別再出什么差錯。
結果這次壓根就沒有靈響應。
一連重復十數次,就在何塞想要放棄的時候,火焰再次由黃轉綠,木偶靈動的活動了下手腳,之后安靜的坐在桌面,看起來是可以溝通的。
他果斷問道:
“你知道這一帶的情況嗎?”
木偶緩緩的點了點頭:“我從小住在橡木村。”
何塞立刻覺察到異樣——死人與活人有隔閡,說話聽起來是朦朧的雜音,通靈者可以被動聽懂。
可這次被招來的靈說的是帝國通用語,聽聲音是男人,根本不用通靈者翻譯。
“那你知道新歷994年這邊發生的怪事嗎?”
木偶再次點了點頭,語調平緩的述說著:“我當然知道,我的生活就是因為它毀掉的。”
木偶微微向一側抬起頭,語氣有些郁郁,略帶回憶的繼續傾述:
“我是村里的牧羊人,像您這樣的先生應該不了解鄉下的活計,你們的奶酪和羊毛衣都是我們這樣低賤的人從羊兒身上搞到的。
在我還小的時候家里有三十多只羊,我和幫工常常趕著它們去牧場,吹著長笛,和獵犬一起巡視森林,要是商隊來了就和他們談談買賣,每天都是這樣。”
“聽起來您是自耕農,是當地哪戶人家?我應該聽過您的姓氏。”
農民之間的差異比城里打工人的區別還要大,沒有地的貧農是農民,擁有大量土地和家產,可以雇傭其他人來做工的富戶也是農民。
根本不用干活的地主在屬性上也是農民,而且在議會中代表著廣大農民群體。
報紙上提到哪里的農民被迫害,不用想都知道是那兒的鄉紳自覺受到委屈在尋求曝光,佃農的聲音是沒人聽的。
地產豐厚的自耕農就是鄉紳,介于中產和貴族之間,與傳統中產階級相比不夠體面,但鄉下他們的影響力最大,平常語境中的農民指的就是他們。
在戰爭時期貴族、將軍們常會從鄉紳這里得到糧食或人手,若是鄉紳不給,免不了要武力逼迫,然后歷史書上就多出了不少“武力威脅農民征糧”的例子——佃農那里可沒有余糧,他們最大的價值就是入伍當士兵了。
若是逼急了,鄉紳們就會煽動佃農發動起義,直到將軍們接受他們的條件再和談,并處理掉不能及時剎車的起義者。
小自耕農才像是前世中國的有地農民,不過他們往往沒幾代就變成佃農了。
“我是布朗家的小兒子,你要是早來幾年或許還能在橡木村聽見這個姓氏......自從埃斯利把我們的耕田占掉,我們家的情況就越來越糟糕,我的哥哥背著我跟埃斯利簽了字,拿了賠款,我什么都沒得到,他們搬到城里快活,我想留下來也沒有地方容身了。”
“哦?”這下何塞和泰勒都提起了精神。
那木偶接著說,語氣更落寞了:
“他們拿走了地還不滿足,還要搶走我手上的羊兒,但它們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肯給呢?
我向城里的法院告他們,法院不理,因為我哥哥給埃斯利作證。
我就在埃斯利家堵著他要個說法,執法隊這時候知道來了,好言好語的把我勸出來,我以為事情談妥了,可以保下我的羊,結果等出了門,警察一來就判了我私闖民宅,到監獄待了半年。”
氣氛愈發沉凝,木偶的聲音變得尖銳起來:
“我還能怎么辦呢?我只有那些羊兒,沒了羊我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在山里躲著,偷偷的把羊從他的牧場上趕出來——那牧場本來就是我的!”
它的情緒愈發激動,聲音越來越大,到現在已經變成歇斯底里的咆哮了。
“他們污蔑我偷羊!那羊兒就是我的!我喊一聲它們就都出來了!
可為什么他們的心腸這么狠毒?為什么要找獵人來殺我?
為什么不放過我?我只想要我的羊!我只想帶著它們躲到山里安靜的生活!
現在你們來了,他給了你們很多錢吧?為什么不肯放過我...為什么?
你們不要逼我!我不想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