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他或多或少還抱著現代人特有的輕率與魯莽，現在他則完全找到了對不可知之物該有的嚴肅與敬畏。

他在受驚導致的短暫發(fā)愣后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的準備將荊棘冠冕擺到蠟燭周邊。

他忽地頓了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最中心這根蠟燭似乎就可以象征上主，而他正像為國王加冕的教宗，給造物主的兒子戴上受難的冠冕。

他動作在進行到一半時生硬的僵直了一瞬，但若是中止，假設這個舉動本就沒問題，他反倒可能導致儀式失效。

這個念頭使何塞硬著頭皮把荊棘冠冕穿過蠟燭的光火，擺在了不算完全潔凈的地上。

換做任何一個虔信徒這時候都該害怕的趴下大聲悔過，何塞不是虔誠的人，他只怕冒犯到那未知存在。

興許是上主本就不具有切實的意識或人類的部分觀念，也可能祂投來的關注微弱到不足以發(fā)現細節(jié)上的不妥，沒有變故發(fā)生，儀式照常繼續(xù)著。

何塞把告死女妖的骨灰粉倒入加了冥蛇蛋清的試劑瓶中，二者一接觸就完全混在了一起，試劑變成了純水一樣的透明。

他把試劑擺在一邊，把橄欖枝抱在懷中，仿佛古時候迎接凱旋大軍的市民，他回想著書上的介紹，集中精神，把思緒放空，這就是所謂的冥想了。

他的直覺，更專業(yè)來說是“靈感”，與自我似乎在上升，和那天上的投影緩緩接觸，莫名有了種我即萬物，萬物皆我的錯覺。

接下來需要以古代語言念誦禱詞，何塞本是坎斯蒂利亞移民后裔，了解坎斯蒂利亞語，作為高學歷者，出于興趣，古語也有涉及，最起碼說幾段話是沒問題的，所以他選擇了這種語言。

事實上最好的是被稱作神之語言的“密語”，也就是遠古祭祀遺跡傳下來的失落語言，但不專門研究該領域幾乎不可能解讀、學習它。

他打開裝有葡萄精油的試劑瓶，往燃燒著的火焰中輕輕滴下一滴，精油接觸外焰的瞬間就嘶啦著變成了果香濃郁的霧氣，他的感官更清晰了，緊張的思維也在朦朧的霧水中放松下來，口誦儀式的咒語：

“呼喚那自有、永有的神！全能的主！

......

萬王之王！眾神之神！

......

你是審判世間的大能者！悲憫、公正的天父！清洗不義的救贖主！

......

我懇請您注視我，祝福我；

懇請你注視我，祝福我，愛我；

請你的意志來到地上。

請你的意志來到地上。

......

我祈求您的啟示...

......

我祈求您的啟迪...

.......”

大氣仿佛被無形的手掌壓了下來，那高而深遠的注視有了凝實的質感。

何塞只是感覺自己毫無秘密地暴露在了宇宙中，與無窮的天體為伍，他和諸多行星一起繞著恒星公轉，又和恒星一起環(huán)繞著銀心隨著引力律動，然后與難以計數的星團一同擁簇著、追逐著一道閃耀的光影。

找不到它在哪里發(fā)出，也不能確認它的終點在哪里，甚至連它的存在本身都沒法判斷。

但它就在那里，自始至終。

一半灌入物質世界，一半深入精神的終點。

他幾乎要完全沉浸在超然里，隨著億萬星辰遠去到彼端，放棄渺小的自我。

但他又清晰的意識到了自身的存在，這種違和感使他清醒過來，繼續(xù)儀式。

這時候他發(fā)現之前的一切恍若錯覺，除了蠟燭的花香和精油的果香，似乎沒什么奇異的地方。

他拾起混合了獻祭主材料的試劑瓶，一飲而盡。

沒錯，這個祭品是給升華儀式的發(fā)起人的，給神的祭品是“升華后的精神”，但若是彼得說的沒錯，這是一種“異化”、“畸變”，那予神的祭品更可能是多余的污染，或是其他什么。

剛開始入口只是清涼無味，緊接著他的胃像是燃燒了起來。

身體的每一寸似乎都有了自己的意識，強烈的眩暈和嘔吐感差點讓他打翻了祭臺，他在有限的空間內抽搐翻滾，若不是對神秘學已有了解和證實，他會懷疑自己喝下的是毒藥。

實際上相差不大。

他清晰的察覺到有新的組織在自身體內某個角落形成，又迅速潰解，可能是畸變的細胞快速死去，讓他起碼維持了個人樣。

他的頭腦脹痛著，精神混亂，再難思考，多了諸多個自我向他說話，然后他們又飛快地消失不見，最終只余下孤身一人。

他的靈越升越高，靈中的權杖顯現出來，他就仿若夜巡的神靈，持著圣器，在人世之上行過。

他聽見有聲音在呼喚，起初只有一個，然后迅速變成了千個、萬個，到最后鋪天蓋地的圍繞著他。

“恐懼和毀滅的代行者...

災殃的征兆...

終焉之王...

蒼白之主...

莫爾塔利斯....”

層層疊疊的聲音指引著他，同時似有另外的力量在牽引，每一個聲音都在影響著他，反復向他灌輸著不屬于自己的概念。

他開始思考自己是誰，然后又仿佛得了啟發(fā)似的明了，似乎發(fā)生了不應有的變故。

他是何塞，正在舉行升華儀式，這時候應該是結束儀式，完成升華才對。

就算有畸變的痛苦也不該是這樣劇烈的幻覺，而且這似乎不是幻覺，他能夠看清地上每一個走獸，還能發(fā)現黑暗中閃過的怪物或動物，與還亮著的燈火、只有工廠在運作的城市。

他逐漸迷失了方向感，他找不到了北港的位置，環(huán)境飛速變化著，很快就飄過漆黑的大海、巍峨的群山，到了不知名的森林。

那股力量繼續(xù)拉扯著他。

“過來...”似乎有一股意念在與何塞對話。

“來！”它越發(fā)急促，貪婪地像是望見了鮮血的鯊魚。

“到我身邊...”

何塞莫名恐懼起來，他竭力向反方向逃，但卻只能勉強維持僵持。

“為什么停下？你在哪？”那意念焦躁地質問道，然后狂亂地喊叫起來，更加粗暴直接影響著何塞的靈，瘋狂地重復嘗試把何塞拉過去。

“你是誰？你在哪里？”

好在當何塞意識到了不妙后就有來自遠處的力量隔絕了更多干擾，他意識到那個錨點就是北港城中自己的肉體以及升華儀式本身的力量。

然后他一個眨眼就被牽扯了回去，意識一瞬間陷入徹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