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撞車的人叫廖典，但他不是車的主人，他只是司機。

是龔磊的司機，也是他老婆的堂弟。

我記得廖典，一個二十多歲穿著大號灰色西裝的青年，他有一張青澀的臉，在大號灰色西裝的襯托下倒像個高中生。

但很可惜，我只有他一張灰著臉低頭進監獄的印象。

龔磊大義滅親把他送進監獄里去了，也和老婆了離婚。然后和在醫院里高喊著要找車主報仇的我爸好好聊了半天。

然后，我爸偃兵息武，再也沒說過什么了。

一年后，我爸被調到了M市隔壁的N市也是離鹿下村最近的城市。

我則是休學了，和我爸一起在N市當上了城里人。

那時候我不知道要干什么，N市的一切對我來說是不熟悉的，甚至是恐懼的。我爸忙著熟悉，只是每天留下了錢，再也見不到他了。

這里沒有黃土和泥巴，甚至是罕見的，到處都是堅硬的路。我發現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公交車，紅綠燈，交通規則，彩色的糖果，紅紅綠綠的汽水，時髦的衣服，大商場，白色的瓷磚，還有各種從來沒見過的家電，還有還有……我想起來的太多太多了。

總之我應該算是一個土包子，土里土氣的，這是當時的鄰居黃阿姨說的。

不過我不怪她這么說，畢竟我現在一手的好菜還是她教的。

煤氣灶我爸和我都沒見過了，更不用說我爸那個樣子肯定是不會琢磨怎么用的，他就在學校里的食堂里吃，順便給我帶來吃。

早上我就出門買飯吃，然后在N市到處閑逛，中午再回家吃我爸從學校帶回來的飯，他帶的很多，因為晚上他不回來了。

那段時間他天天晚上出門，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比我要更快融入進來。

有天我早上在公園里自己一個人練了一個早上的投籃，球是前幾天龔磊送的，他是M市的企業家，做生意路過N市順便看看我和我爸，送了我一個籃球。

我老是投不進去，所以不甘心，因為我看到其他的男生總是輕松投進去。我投了一個上午，回家后我太餓了吃完了晚上和下午的飯。

到了晚上我早早躺在床上了，想早早睡了，就不會感到餓了，可實在餓的睡不著，肚子里有團火在燒著我。

我左翻右翻就是睡不著，餓意像只狼一樣撕咬著我。突然，我想到了小區里的槐樹，現在槐花正開著。

槐花可以吃的，甜甜的帶蜜味的，一想到這我就口水直冒，直挺挺坐起來。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下樓，跑到槐樹底下趁著天黑我偷偷爬上樹，我慶幸是天黑，沒人看見。爬樹這對我來說再簡單不過了，抱著樹熟練地摸到支撐點，我很順利地爬上來了。

我很激動和開心，本來想先大把大把地采下來的，但可以吃的香氣讓我直接一口口直接吃了。

槐花的白色花瓣在我的口腔里被咀嚼爆出植物特有的清香，真是無比清晰。可能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喜歡上了素食。

那天我是這么應付過去的，不過之后我會去鄰居家想辦法。

過了一年，我和我爸一起去了M市，龔磊給了我們這套在當時很貴的房子，讓我們永遠閉嘴了。

“再試一次看看。”李夢淇邊接過我洗好的碗放到柜子里邊勸我。

我則是低頭沉默不語洗著鍋

“你不覺得我考不上嗎？”我還是問了李夢淇。

她顯得很詫異，“為什么你會考不上？”

語氣好像篤定我就能考上一樣。

“我語文不好，英語看不懂，物理化學生物什么的都不會，只有數學最高。沒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幾乎自暴自棄地挑明了。

每一個字都壓得我越來越低，越來越難受，像手上沾到的油膩一樣，我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我不想說出來的，可是又不知道為什么會說了出來。

很奇怪，我為什么把自己的缺點暴露無遺。

“陳泰。”她放緩了語氣很溫柔地叫著，我很喜歡她這么叫我，很少有人會這樣對我。

“你告訴我，你小時候有什么特別無力的事情嗎？”

我想起了我媽被車撞死的那天，我爸拿到房子鑰匙臉上遮掩不住的興奮，龔磊每次送來的生日禮物，還有我厭惡的蛋糕。

“有。”我簡短地回答

“我也有很多。”李夢淇輕輕地說聲音壓得很低。

一時間我們雙雙沒有開口，只沉默著收拾碗筷。

等我洗完鍋，用肥皂又洗了一遍手，把手上不舒服的油膩和泡沫全部被水全部沖下去后，我的手有些僵硬。

我用紙把手上多余的水擦掉后，更明顯了，看起來也更紅了。

剛剛走出衛生間到客廳，李夢淇就迎面走過來遞給我了一支護手霜，“抹些吧。”

“謝謝。”

“沒事的，要抹些，不然手會痛的，我以前長過凍瘡，又癢又麻還很痛，所以有條件之后就總是會想著護著手。”她笑著說語氣很輕松。

“我以前是過的有些苦。”她補充道。

“在被送到孤兒院以前我是被賣到劉翼家的，別那么驚訝。”

“劉翼他爸媽對他也很不好的，他們只喜歡小兒子的，那時候基本都是我和他相依為命度過的，所以我叫他哥的。”

“后來他們犯了事，警察把他們抓了，我們也也就被送到孤兒院里面了，他弟弟也就是我二哥被親戚收留了。”

她平靜地講述完后，抬頭看了我一眼，一瞬間情緒流轉，但很快別過頭，只留下帶點倔強的側臉，與她平時的帶點疏離的面孔不同。尤其是她的眼睛，明明更適合含笑，她要是笑起來，俘獲周圍的一切將是毫不費力的。

但她的眼里總是有一層薄紗，隔著她和周遭。她笑也只是微微上揚一點嘴角，雖然很有禮貌看起來像古代仕女圖里的美人，但總讓人抓不住，她離你很遠。

劉翼有時候也會這樣，但他更擅長偽裝，只是偶爾暴露更有侵略性的邊界。雖然我覺得我們勉強也算是朋友，但我其實一點也不了解他，他的過去和經歷，我只知道能有權勢，父母不關心再沒有其他了。

而劉翼除了讓我初中的送信，還有高中打飯依舊跑腿以及會和我一起走到我家小區門口外，我和他也什么再多的交集了。

直到大學開始真正各給他做事后，我才明白他大抵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只見過他們的二次相處，很奇怪對吧，確實只有兩次，雖然少但是和平時又在與自身年紀不符的成熟的他完全不一樣的。我感覺只有他們在一起呆著的時候，李夢淇會流露出完完全全的感受，劉翼才會慢悠悠地卸下偽裝，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一次是在學校，李夢淇剛剛入學到三中的時候，也是她被我家小區里的那對夫妻收養后不久。劉翼要把自己的筆記給她。雖然他上課我知道基本都不聽的，相當一段時間都在睡覺，剩下的都在看書，但很奇怪他該有的筆記從來沒少過，做的反而很好。

他們在很偏的那所老教學里見地面，那是所很老的教學樓，三層的磚瓦房蓋的小樓，又因為在整個學校最低的地方，所以很潮濕陰冷，尤其是秋季開學前后，M市的雨總要下一段時間，潮濕就會蔓延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里面教室的墻壁上幾乎布滿了綠苔蘚和水跡，和底下的老式綠桌子相呼應，更不用說整個樓都長著密不透風的爬山虎，仿佛融為一體。它的樓前又有一排排又高又長的柏樹遮掩著。陰森又冰冷，幾乎是所以人對這棟教學樓的基本感受。它的用途也只是用來堆積一些壞掉了的桌子和物理化學實驗用品。

除了劉翼幾乎沒人去哪呆著，他有老教學樓的鑰匙，他是學生會主席，雖然他基本都把責任讓給了喜歡大權在握的副主席，但留下來照看老樓的活。

平時我要是找不到他了，那他總是會在里。那次也一樣，放學后他遲遲不出現，這是很少見的，猶豫了會我就去了老教學樓里。在一樓挨個看哪間教室被打開了，看到第三個教室，我聽見劉翼在講話

“剛來學校，還適應嗎？”劉翼語氣我從來沒見識帶過的親昵。

同時我驚訝教室里面還有其他人，一時間停住了腳步沒有進去

“還好。”

冷淡的聲音一出來，我發現是李夢淇，她很簡短地回答，幾乎沒什么起伏。

劉翼聽完后也沒有生氣，我聽見他輕輕地笑了，“給，我把筆記寫好了，沒事看一看，你班主任上課節奏有點快的，不看了就放一邊。”

“在院里我又不是沒學過初中的書。”李夢淇沒有接過去，“你也給我講過。”

“考到年級第一，怎么樣？”劉翼調侃。

李夢淇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我聽見她有些賭氣地說：“第一，就第一。”

劉翼則是縱容著她的賭氣，“那加油哦。”

這個時候我想進去應該沒有那么唐突了，剛剛要透過門的縫隙看見他們，在那濃濃綠墨下的教室。

二人對峙著，他們離得很近，散發著獨屬于他們二人的氣場，讓我膽怯起來，我有些猶豫要不要開門。

劉翼傾斜著身體慢慢地靠近李夢淇，他們離得很近，這下更近了幾乎沒有空隙。

我看見劉翼的眼睛深深地看著李夢淇，里面波濤洶涌馬上要撲向李夢淇，李夢淇僅僅是對上一秒就慌亂的躲閃開，他很快克制住了，歪著頭跟著李夢淇扭過去。

“我們，”

李夢淇猶豫的話沒有說完，劉翼就親了上去，他閉眼在李夢淇的額頭無比鄭重地輕柔一吻，然后伸出雙臂把李夢淇緊緊抱在懷里。

“我們又可以見面了不是嗎？”

李夢淇驚訝地睜大了眼帶著些難以置信，“不要再像以前一樣了，我們”然后靠在劉翼懷把頭埋進去閉上眼哽咽著。

“已經回不去了，過去都已經發生。”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你知道我的，難道你也要離開我嗎？”說完，我看見少女震驚了一下，好像從未思考過這件事。

“不會，不會的。”

她急忙忙抬頭，一頭豐盈的秀發主動垂下，遮遮掩掩般露出稚嫩又柔軟的脖子，很是誘人，劉翼也隨之伸出他接近成年人般成熟的手細細撫摸品味著。

“可是你已經有了新家，有了新的父母，我還是我一個人。”他長長地睫毛邊說邊眨動著，俊美的臉上流露出一種捉摸不透的哀愁，平時那么自持的人此刻卻是如水紋般細長的眼瞼被微微翹起來的眼尾帶著一晃一晃的。

“可我還是過來了，不是嗎？”少女因為急促鮮艷的嘴唇顫抖起來，像一只微微搖曳不定的玫瑰。

“我沒有忘記”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輕輕一聲驚呼，然后被吞咽下去，戛然而止。

他們的嘴唇一旦接觸起來，好像世界也都顛倒了。

劉翼也立即收起了他不如意的哀愁，好像從未出現過一樣，水紋般的眼瞼也瞬間如鋒利如被緊緊崩起來的細銀絲，但又流露出銀絲都有般的柔和。

他耐心地吻著，直到少女主動結束了這一吻，在他懷里小聲哭泣起來，他的雙手在少女單薄美麗的后背有一拍沒一拍地安撫著。平時冷峻清秀的眉眼間，難得一笑，風姿綽約不容忽視。

“沒有啊，真好，我也沒有忘記，沒辦法忘記。“

“你真的很討厭。”李夢淇帶著少女這個年紀獨有的可愛怒氣不公地控訴。

劉翼他則是享受著她的取鬧

我在門外想我最后還是無聲地走開最好。

第二次就是李夢淇的養父剛剛去世的時間我見到他們在一起。那時候我已經在復讀了我最后還是選擇了復讀。

而李夢淇上了高二，突然間她的養父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