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管事的身影在前方引路,步履輕盈而沉穩(wěn)。
她帶著楚凡和蕭顏,在藥師堂那一片雅致清幽的樓閣之間穿行。
這里的建筑與青城中常見的民居截然不同,并非一味追求宏偉,而是處處透著精巧的心思。
飛檐翹角如同仙鶴展翅,廊腰縵回,每轉(zhuǎn)過一個彎,眼前的景致便煥然一新。
路徑兩側(cè)并非尋常花木,而是精心栽種的各類靈草,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藥香,混雜著泥土的芬芳,聞之令人心神皆寧。
楚凡環(huán)顧四周,心中暗自贊嘆。
這藥師堂從外面看,只覺是一片別致的院落,走進來才發(fā)現(xiàn)內(nèi)有乾坤,占地之廣遠超想象。
樓閣與庭院的布局看似隨意,實則暗合某種陣法,巧妙地將空間延展,使得各個區(qū)域互不干擾。
他甚至能感覺到,此地的天地靈氣流動軌跡都被精心引導過,大部分靈氣如涓涓細流般,溫和地匯入那些栽種著珍稀藥材的藥園之中。
他們一路走來,也看到一些在庭院中散步的病人。
有些人身上還纏著繃帶,但氣色尚可。
有些人則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
他們看到戴著面具的楚凡和蕭顏,大多會投來好奇的目光,但并無惡意,只是在與同伴的耳語中,隱約能聽到“靈師”、“高人”之類的詞匯。
看來,慕管事所言非虛,他們的身份在青城,確實是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
正思索間,蕭顏的腳步忽然微微一頓,不動聲色地回頭看了一眼。
楚凡此前也察覺到了那股若有若無的窺探感。
那道視線并無敵意,卻如影隨形,從他們進入這片病患靜養(yǎng)區(qū)開始,便一直存在。
他起初以為只是某個好奇的病人或藥師堂的學徒,并未太過在意。
但此刻見蕭顏也有所反應,便知事情可能并非那么簡單。
他迅速回頭掃視,身后空無一人,只有曲徑通幽,竹影搖曳。
楚凡悄然開啟了靈視。
金色的光暈在瞳孔深處一閃而逝,眼前的世界瞬間變得不同。
靈氣的流動、草木的生機、陣法的紋路,一切都清晰可見。
而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一棵桂花樹的陰影里,一道身著青衣的女子身影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
她的身體仿佛與周圍的環(huán)境融為了一體,氣息與草木無異,難怪肉眼凡胎難以察覺。
那青衣女子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隱匿之術(shù)被看破,微微一怔。
但她并未驚慌,反而對著楚凡的方向,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接著,她舉起了腰間懸掛的一枚玉牌,牌上用古樸的字體刻著“藥師堂”與“護衛(wèi)”的字樣。
整個過程,她沒有泄露出一絲一毫的殺意或敵意,只有一種盡忠職守的平靜。
楚凡明白了,這是慕管事的人。
他微不可察地朝對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jīng)知曉,隨即關閉了靈視。
“應該是慕管事的護衛(wèi)。”楚凡在魂火中對蕭顏解釋道。
“嗯,我也感覺到了。”蕭顏回應道。
楚凡心中了然,便不再理會身后的“尾巴”,繼續(xù)跟著慕管事向前走去。
又拐過一道回廊,前方出現(xiàn)了一座格局精巧的獨立庭院,院落角落里種著幾竿翠竹,環(huán)境格外清幽。
還未靠近,一陣壓抑著激動與悲憤的爭執(zhí)聲,便隱隱從院墻內(nèi)傳了出來。
“奶奶,你為什么就是不讓我去請靈師大人?只要她肯出手,您的病肯定能治好!”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來,帶著幾分焦急的懇求。
“咳咳……傻孩子,這是我的老毛病了,哪能事事都去麻煩靈師大人。”一個蒼老而虛弱的婦人聲音響起,話語中透著無奈與疲憊,“那么多都挺過來了,如今能多活一天都是賺的,我已經(jīng)……已經(jīng)活夠了。”
“活夠了?您怎么能說這種話!”年輕男子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不甘,“媽都跟我說了!這折磨了您大半輩子的病根,就是因為因為靈師大人才落下的!”
院墻外的楚凡和蕭顏聞言,心頭皆是猛地一震,不約而同地停下了腳步,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
師傅……害的?
“唉,就知道那孩子嘴上把不住門……”老婦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就更應該明白,我為何不愿去叨擾她。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與她無關。”
“我不管,一碼歸一碼!當年是您救了她,她就有義務為您治病,這是她欠您的!”年輕人語氣愈發(fā)激動。
“你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沒有她,就不會有現(xiàn)在的青城和我,更不會有你們。”
老婦人的聲音里多了一絲訓誡的意味,“她不欠我什么,反而是我們整個青城,都欠她的。”
“可您現(xiàn)在有了我們!我們就不能眼睜睜看著您就這么走了!你們不去請,我自己去!我就不信,我跪在靈師府門前,她能無動于衷!”
“你……你給我回來!咳咳咳……”老婦人急切地呼喊起來,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
話音未落,“吱呀”一聲,庭院的木門被猛地推開。
一個身形高瘦,面容卻因焦急而顯得有些扭曲的年輕人從里面沖了出來,看樣子是真的打算前往靈師府。
他剛跑出兩步,一直走在最前方的慕管事卻連頭也未回,只是淡淡地抬起了左手,蔥白如玉的指尖輕輕一勾。
剎那間,庭院旁的一叢觀賞性的藤蔓仿佛被賦予了生命。
綠光一閃,無數(shù)枝條如靈蛇般暴漲伸長,瞬間便將那年輕人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讓他動彈不得。
年輕人大驚失色,正要張口呼救,一道青色的身影鬼魅般從樹影中閃出,正是先前一直跟在后面的那位護衛(wèi)。
她動作迅捷如電,并指如刀,在那年輕人的后頸處輕輕一斬。
年輕人連哼都未能哼出一聲,便雙眼一翻,軟軟地暈了過去。
“小青,將他帶下去好生照料,別再讓他傷著。”慕管事這才轉(zhuǎn)過身,語氣平靜地吩咐道,“等他醒來,喂他吃幾粒忘憂丹,讓他忘了今日的事。然后再去一趟匠師堂,就說我要的,帶兩枚能遮蔽氣息的隱世鐲回來。”
“是,管事。”那名叫小青的護衛(wèi)恭敬地應了一聲,隨即像扛麻袋一樣,輕松地將那五花大綁的年輕人扛在肩上,身形一晃,便再次融入了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干凈利落。
楚凡和蕭顏站在一旁,看著這堪稱“毀尸滅跡”般的熟練操作,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好。
“很抱歉,讓二位見笑了。”慕管事轉(zhuǎn)頭看向楚凡和蕭顏,臉上帶著一絲歉意,“此事說來話長。但我可以保證,在治療結(jié)束之后,你們心中所有的疑惑,都會得到解答。里面那位陳姨,是看著你們師尊長大的長輩,也曾在她最年幼無助的時候,帶著她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時光。”
聽聞此言,楚凡和蕭顏心中的震驚與不解稍稍平復,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好奇與一絲敬重。
他們對視一眼,都明白了這件事背后,必然隱藏著一段關于師傅的,不為人知的過往。
慕管事微微頷首,推開院門,引著兩人走了進去。
房間內(nèi)的陳設十分樸素,卻打掃得一塵不染。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草藥味,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屬于年邁之人的氣息。
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婦人正半躺在床上,她身上蓋著一床漿洗得發(fā)白的被子,整個人顯得異常瘦弱。
盡管歲月在她臉上刻滿了皺紋,但從那眉眼輪廓,依舊不難看出,她年輕時是一位優(yōu)雅美麗的女子。
只是此刻,她的雙眼無神地望著屋頂,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焦點。
“慕管事?”聽到腳步聲,老婦人轉(zhuǎn)動了一下眼珠,聲音虛弱地問道,“我那個不孝子……是不是跑去靈師府了?你快……快幫我攔住他,千萬別讓他去給小藥添亂。”
“陳姨,您放心,我已經(jīng)攔下了,正在讓人開導他。”慕管事走到床邊,柔聲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陳姨明顯松了一大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了下來。
“陳姨,我?guī)Я巳藖頌槟委煛!蹦焦苁吕^續(xù)說道。
“唉,不用再費心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陳姨緩緩搖頭,語氣淡然,“能活到這把歲數(shù),兒孫繞膝,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天囂的到來,不過是讓注定的結(jié)局,稍微提前了幾天罷了。”
“不一樣的,”慕管事的說道,“這次,或許能根治您的舊疾。”
陳姨渾濁的眼珠猛地一顫,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急切地問道:
“你……你該不會是把小藥找來了吧?慕丫頭,你當初是怎么答應我的?”
“我答應過您不去找靈師大人,自然會信守承諾。”慕管事安撫住她,解釋道,“我找來的,是靈師大人的親傳弟子,未來的靈師。”
“傳人?”陳姨的動作停住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小藥她……她終于找到傳人了?”
“找到了,而且是兩位。”慕管事微笑著點頭。
“在哪兒?快……快讓我看看。”陳姨激動起來,伸出干枯的手,在空中摸索著,她顯然已經(jīng)看不見了。
慕管事回頭,給了楚凡一個眼神。
楚凡會意,默默地摘下了臉上的狐貍面具,將其收入儲物戒中,然后上前幾步,輕輕握住了陳姨的手。
“陳姨,您好。”他的聲音溫和而沉穩(wěn),“我叫楚凡,擁有靈視,目前正師從林曉藥師尊。除了我之外,師尊還收了一位弟子,名叫蕭顏,她與師尊一樣,天生擁有掌控奇火的能力。”
他能感覺到,這位陳姨與師傅的關系絕非尋常,她口中的“舊疾”和“虧欠”,都像一團迷霧,籠罩在師傅的過去之上。
盡管心中有萬千疑問,但此刻,他選擇將這些都壓在心底,只是平靜地向這位長者介紹著基本情況。
“好,好啊……”陳姨反手緊緊握住楚凡的手,干枯的眼角竟?jié)B出了一絲濕潤,“不止一個,還有一個炎國人……那孩子,總算不再是孤單一人了。蕭顏呢?那個叫蕭顏的孩子呢?也過來,讓姨摸摸。”
蕭顏聞言,也摘下了自己的兔子面具,走到床的另一邊,學著楚凡的樣子,將自己的手放入了陳姨另一只手中。
陳姨的手掌很粗糙,布滿了厚厚的繭子,可以想見她年輕時必然是操勞一生。
這樣一雙手,本該是充滿力量的,但此刻,楚凡和蕭顏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她掌心傳來的,那份深入骨髓的虛弱。
“好孩子,你們……你們以后要多陪陪小藥。”陳姨仿佛陷入了久遠的回憶,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她那孩子,小時候最怕寂寞了,身邊沒人陪著,就一個人躲起來,喜歡對著青炎說話。還有啊,她從小就愛逞強,做什么事都非要做到最好,經(jīng)常努力過了頭,你們要想法子讓她多休息。她喜歡看書,一看就能看一整天,你們要是想讓她睡覺,就得把她床底下藏著的那些書全都收走,她沒書看了,才肯乖乖去睡……”
兩人靜靜地聽著,心中五味雜陳。
眼看陳姨的精神越來越不濟,再說下去恐怕會耗盡心神,慕管事連忙抓住她話語的停頓,柔聲插話道:“陳姨,咱們先讓楚凡為您治療,好不好?等治好了,您就能親眼看看這兩個孩子,說不定,還能親眼看看如今的小藥長成了什么模樣呢。”
“好……親眼看看……好。”陳姨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了孩童般的向往與高興。
“那您先睡一會兒,我們馬上開始。”
慕管事沒再給她繼續(xù)說話的機會,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起一團柔和的綠色靈光,輕輕點在了陳姨的眉心。
那光團如水波般漾開,融入她的皮膚。
陳姨臉上的激動與疲憊緩緩褪去,嘴角帶著一絲滿足的微笑,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即使在睡夢中,她那兩只干枯的手,也依舊沒有松開楚凡和蕭顏。
兩人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將她的手放回被中。
“我們開始吧。”慕管事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好。”楚凡鄭重點頭。
雖然慕管事說只是需要他從旁觀察,但事關師傅的恩人,且涉及到神魂領域,他不敢有絲毫大意。
為確保萬無一失,他從儲物戒指取出重明丹,閉眼服下。
楚凡深吸一口氣,消解丹藥帶來的懼意。
再次睜開雙眼時,瞳孔深處,已然亮起了璀璨的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