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凡感覺心臟要逃走了。
他唯一能感知的,是那份交織著百合與桂花的清甜。
蕭顏也恰在此時完成了自己做的事。
她注意到楚凡睜開了眼。
兩人對視著,沉默著。
涼亭內兩人仿佛都成了雕像。
時間好像凝固了千年一般之久。
雖然蕭顏知道哪怕楚凡不睜眼,也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
但被人看著,和沒被人看著,是兩回事。
她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望天,似乎想裝作這樣做理直氣壯,但很快撐不住了,覺得這樣子不行。
她想了想,還是躲到石桌下。
覺得這樣似乎就正常了,又似乎覺得這樣能掩蓋些什么。
看著少女在眼前演戲,楚凡有些繃不住表情。
他抬起手,輕輕抹過自己的嘴角。
心神還沒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痕跡,分不清究竟是粥的湯汁,還是別的什么。
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著,一聲聲,沉重而有力,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現在他該如何是好?
現在他該作何反應?
他的大腦此時一片空白。
也不能說是空白,而是無數亂七八糟的念頭在飛舞。
以至于他一時間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們明明才剛剛確認關系,她竟然就直接上演了花樣喂食的戲碼。
這進展是不是太快了?
快得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而且她居然能想出這種主意,她腦瓜子在想什么,給他兩天兩夜他也想不出這主意。
不過,從眼下的情形來看,這位大膽的“主犯”似乎也覺得自己玩得有些過火了。
楚凡甚至能聽到石桌下傳來她壓抑著卻依舊清晰可聞的、急促而紊亂的呼吸聲。
明明是她自己決定要做的事情,為什么到頭來,她反而比自己這個“受害者”還要害羞,還要驚慌失措?
敢想,敢做,卻做完不敢面對。
這到底是該說她膽大包天呢,還是該說她膽小如鼠呢?
但無論如何,楚凡必須承認,她的目的確實達到了。
他敢肯定,從今往后,自己生命中的每一次喝粥,恐怕都會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今天。
回想起這個涼亭,回想起蕭顏,以及她那帶著桂花香氣的、令人永生難忘的香甜味道。
甚至以后只要吃東西,都可能會想起今天。
想到這里,看著桌下那縮成一團的少女,楚凡那顆狂跳不止的心,反而奇跡般地一點點冷靜了下來。
他不能慌,至少不能比她更慌。
在這種時刻,他必須要做點什么,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尷尬。
不然兩人都會一直被處刑。
他清了清喉嚨,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而真誠:
“很好吃。”
桌下的那團小小的身影明顯聽到了,她身子猛地一顫。
過了好幾秒,一顆小腦袋才從桌子底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來。
蕭顏的眼眶紅紅的,眼神里充滿了忐忑與不安。
她此前一直七上八下,既為自己一時沖動的行為感到羞恥,又害怕楚凡會因此厭惡她,覺得她是一個輕浮的女子。
這個念頭最初只是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帶著一絲少女不切實際的幻想。
可當涼亭里的氣氛被烘托到那個頂點時,一股莫名的沖動擊潰了她的理智,讓她將那個大膽的想法付諸了實踐。
盡管她的直覺告訴她,楚凡不會討厭這樣的親密。
但做完她就后悔了。
太羞人了。
“真……真的?”她用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不確定地問道。
楚凡看著她那副可憐又可愛的模樣,鄭重地點了點頭,甚至為了增加說服力,又補充了一句:
“我想再來一口。”
“不,不行!”
蕭顏幾乎是脫口而出地拒絕,但話音剛落,她就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于激烈了。
然而,當她看到楚凡眼中那抹真誠而非敷衍的渴望時,心中那塊懸著的巨石終于落了地。
巨大的喜悅與安心感涌上心頭,讓她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下來。
看起來,他真的不討厭,甚至……還有些喜歡。
“為什么?”
楚凡明知故問,他覺得她此刻的表情實在是有趣得緊。
“做、做這種事。好,好像太快了。”
蕭顏重新坐回到石凳上,但依舊低著頭,不敢看他,聲音細得仿佛隨時會散在風里。
你也知道太快了啊。
楚凡在心中默默吐槽了一句。
“那我們接下來該做什么?”
楚凡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兩人心頭,卻誰也不敢先觸碰的問題。
“我……我不知道。”
蕭顏的聲音里充滿了茫然。
于是,涼亭內,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只是這一次的沉默,比上一次更加微妙。
他們都板著臉,面色凝重地思索著,視線刻意地避開對方,一個看著石桌的紋理,一個望著亭外的天空。
如果此時有不知情的第三者路過,看到這幅場景,恐怕會以為這是一對剛剛大吵一架,正處于激烈冷戰期的少年少女。
好像又開始處刑了。
這感覺又難受又享受。
楚凡看過的文娛作品真沒有這樣的。
那些情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難道他們就不會像自己和蕭顏現在這樣,不知道下一步該干嘛嗎?
我們現在這樣,到底對不對?
總感覺不太對,但又找不出問題在哪。
他的思緒開始不受控制地發散。
從事實上來說,他們共同經歷的事情已經足夠多了。
他們曾并肩與高他們修為很多的妖獸戰斗,配合默契,一擊制敵。
他們也曾在滔滔江面上亡命奔逃,險些同生共死,將性命交托給對方。
他們互相贈送過禮物,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兩人的床鋪之間,也不過數步之遙。
他們在云海之上因誤會而爭執,在青城靈師府里一同學習修行,在不越山的秘境中共同探險。
久別重逢后也默契地一同說出“好久不見”。
誤會解開后也緊緊相擁過。
還有那少女含情脈脈后的蜻蜓點水。
直到最后,魂火相連,達成了此生都無法分割的命運契約。
這一樁樁,一件件,合起來后。
雖說不至于成為偉大的愛情,但怎么說也是一個浪漫的故事。
所以,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為什么經歷了這么多之后,當關系真正被捅破時,他們反而變得像兩個第一次見到異性的純情少年少女,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難不成是順序搞錯了?
因為他們在確認關系之前,就已經把大部分情侶會做的事情都提前做完了,所以現在才不知道該干什么?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沒有之前那些親密無間的共同經歷,他們兩人恐怕也根本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思緒仿佛進入了一個無解的死循環。
楚凡在這一刻,突然有些羨慕那些故事里所謂的“笨蛋情侶”。
那些被愛情沖昏頭腦的笨蛋們,至少知道在確立關系后,應該緊緊抱住對方,毫無保留地訴說愛意,然后膩在一起做各種傻事。
可他和蕭顏都不是那樣的笨蛋。
他們兩個人都太過理智,太過清醒,甚至可以說,太過要臉。
讓他們像笨蛋情侶一樣,互相復讀“我愛你”“我更愛你”這種露骨的情話。
那感覺不像是表達愛意,更像是在互相公開處刑。
他們兩個,在修行、戰斗上或許都有些心得。
但在“談情說愛”這個全新的領域里,卻是不折不扣的門外漢,急需一本類似《情侶從入門到精通》的指導手冊。
手冊上最好能清晰地寫明:
確認關系后的第一件事該做什么,第二天該做什么。
第幾天可以進入下一個階段,每個階段的標志性事件又是什么。
但這個世界,顯然沒有這種東西。
所以,情侶之間到底會做些什么呢?
楚凡茫然。
蕭顏也同樣茫然。
沒人教過他們這些。
好像情侶會做的那些日常小事。
比如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看書,他們在此之前都已經做過了。
而更進一步的事情,似乎又不是現在的他們應該立刻去做的。
楚凡想了想,決定把該做的事都做一次。
“先……握手?”
在良久的、幾乎讓人尷尬到凝固的沉默之后。
楚凡終于想到了一個在他看來最穩妥的,也最具有象征意義的步驟。
“嗯,握手。”
蕭顏幾乎是立刻就表示了認可,她也想快點逃離這處刑的氛圍。
于是,兩人鄭重其事地面對面坐好,表情嚴肅得像是在進行某種神圣的儀式。
楚凡緩緩地伸出自己的右手,蕭顏也深吸了一口氣,同樣緩緩地伸出了她的左手。
楚凡主動地握住了那只白皙纖細的小手。
兩手相觸的瞬間,一股溫潤柔軟的觸感傳來。
盡管兩人此前并非沒有過身體接觸,甚至在再相逢的那日也牽過手。
但不知為何,這一次的感覺,與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蕭顏的手心似乎比往常更熱,肌膚也更顯滑嫩,仿佛一塊上好的暖玉。
只不過這暖玉會隨著他的動作而發出輕微的震顫。
因為是面對面、右手對左手的緣故,這個姿勢怎么看怎么別扭。
楚凡無論怎么調整,都無法達成他想象中那種自然而然的“握手”效果,感覺更像是“抓”著她的手。
而對面的蕭顏,更是緊張到了極點。
她紅著臉,低著頭,側著身子,只是僵硬地伸著那只手,任由楚凡擺布,整個人像一尊精致的人偶,絲毫沒有主動的意思。
楚凡試探性地用指腹輕輕捏了捏她柔軟的手心,她立刻就像觸電一般,本能地想要縮回去。
但剛縮到一半,又猛然想起“我們現在是情侶,情侶就該握手”這個設定。
于是又硬著頭皮,將手重新伸了回去,用指尖虛虛地回握住他。
楚凡意識到這樣下去不行。
他們兩人現在都太過敏感,太過緊張,急需進行某種脫敏治療。
必須嘗試一些更大膽但不過分的舉動來適應新的關系。
于是,他不再猶豫用自己的手指,輕輕地將她蜷縮的指尖一根根撐開。
然后,在蕭顏驚訝的目光中,將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插入她的指縫之中,直到兩人的手掌完全貼合。
十指,緊緊相扣。
蕭顏的身體瞬間繃緊,又一次想要將手抽回。
但這一次,楚凡用了些力氣,牢牢地扣住了她,不讓她掙脫。
“我們一直這樣小心翼翼的話,是不行的。”楚凡強忍著自己也快要燒起來的臉頰,盡量用一種平靜的語氣說道,“我們得適應。我覺得,就這樣一直握著,有助于我們更進一步。”
“那……那早餐,早餐怎么辦?”
蕭顏的聲音細若游絲,她看了一眼石桌上那兩碗快要涼透的粥,試圖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來轉移話題。
楚凡的慣用手是右手,而蕭顏的慣用手,恰好也是右手。
但此時此刻,楚凡的右手,正緊緊扣著她的左手。
“我今天……不還是你的少爺嗎?”
楚凡繃著臉,將那份幾乎要溢出胸膛的羞恥感強行壓下,用一種略帶命令的口吻說道,“你……你喂我。”
“……好。”蕭顏低低地應了一聲。
在她答應的瞬間,楚凡能清晰地感覺到,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左手,因為極度的羞澀而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
林曉藥又熬了一個通宵。
她伸了個懶腰,然后錘了錘后背,拖著疲憊的腳步從丹房里走出來。
青城有不少修士為了對抗天囂而受傷了,她得熬多幾爐出來。
然而,當她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庭院中的涼亭時,腳步卻猛地頓住了。
她看到,涼亭里,她的兩個徒弟正以一種古怪的姿勢坐著。
他們面對面,一只手以十指緊扣的方式牢牢牽在一起,另一只手則在上演著“你喂我吃”的戲碼。
陽光透過亭檐灑下,將這一幕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光暈。
林曉藥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確認自己不是因為熬夜太久而產生了幻覺。
她突然覺得,自己收的這兩個的徒弟,好像變成笨蛋情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