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靈師府。

天色尚早，天光卻已大亮，只是被一層薄薄的淺灰色云層所籠罩，篩去了夏末秋初慣有的灼熱，帶來幾分難得的陰涼。

熟悉的青鳥鳴叫聲再次劃破府邸的寧靜，在亭臺樓閣間清脆地回響。

那聲音高亢而嘹亮，在府內回蕩。

楚凡幾乎是在鳥鳴響起的瞬間便睜開了雙眼。

他的意識清醒得異乎尋常，沒有絲毫剛剛睡醒時的朦朧。

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側過頭，習慣性地望向不遠處的另一張床。

床上空無一人，被褥疊得整整齊齊，顯然，它的主人早已起身。

想來，蕭顏應當是像往常一樣，已經出門為他準備早餐去了。

這些日子，少女總是起得很早，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

又在他將醒未醒之際，踏著晨曦帶著溫熱的食物回來。

這份無微不至的照料，讓楚凡心中既溫暖又有些虧欠。

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準備像過去那些天一樣，小心翼翼地支撐著身體坐起來。

這是很痛苦的過程，只要動作幅度大一點，都可能牽動四肢百骸中那些恢復中的經脈，引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

然而，就在他繃緊肌肉，準備迎接那熟悉的刺痛時，預想中的痛感卻并未如期而至。

“嗯？不疼了？”

楚凡的動作停頓了一瞬，臉上露出詫異的神色。

他試探性地加大了手臂支撐的力道，整個上半身都從床鋪上抬了起來。

整個過程中，除了筋骨久未活動而產生的些許僵硬感，竟再無一絲一毫的疼痛。

這……是真的？

確認并非幻覺后，楚凡的心中涌起一陣難以抑制的狂喜。

他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穩穩地站在了冰涼的木地板上。

他嘗試著抬起腿，彎曲膝蓋，幅度由小到大。

接著伸展雙臂，活動手腕，甚至試著扭了扭腰。

“咔……咔咔……”

一連串清脆的骨骼爆鳴聲在安靜的房間內響起。

一股久違的舒爽感傳遍全身。

真的沒問題了，一點疼痛都沒有了。

這驚人的恢復速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甚至比師傅林曉藥的估計還要快上許多。

楚凡有些喜出望外，他立刻盤膝坐下，沉浸心神，開始內視己身。

丹田氣海之內，一片風平浪靜。

原本因兩種力量沖突而瀕臨崩潰的丹田壁壘，此刻已經完全修復，甚至比之前更加厚實堅韌。

那條由蕭顏魂火所化的迷你黑龍，如今已不再是龍的形態，而是變回了一團拳頭大小的黑色火焰。

它懸浮在氣海中央，與另一側散發著青色微光的鼬妖魂核遙相對應，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用師傅的話來說，魂火變為原初形態，那就說明魂火徹底種下了。不會再有自主的意識，和其他魂核打架了。

看來，最大的危機已經安然度過。

壓抑住心中的激動，楚凡嘗試著調動一絲靈氣，想看看經脈恢復到了何種程度。

然而，這個念頭剛起，一股尖銳的刺痛感便從丹田深處猛地傳來。

“嘶……”

楚凡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連忙中止了靈氣的運轉。

那感覺，就仿佛剛剛愈合的傷口，被一股蠻力粗暴地撕扯，隱隱又有崩裂的跡象。

楚凡意識到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體內的經脈剛剛愈合，如同凝固的琉璃，稍有震動便可能再次碎裂。

短時間內，修行是不用想了。

師傅的告誡言猶在耳，此刻若是強行修煉，非但無益，反而會傷及根基，得不償失。

不過，雖然無法修行，但至少日常的行動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

這意味著他再也不需要被蕭顏當作一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廢人”來照料了。

想到這里，楚凡的心情卻并未因此變得更加輕松，反而生出了一個不太好的念頭，讓他瞬間陷入糾結之中。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反正暫時也沒辦法修行，不如……接著裝病？”

一開始楚凡對于做少爺生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要不是當時疼的沒辦法，楚凡根本不會接受蕭顏的照料。

但現在不一樣了，享受了幾天少爺生活，他有些樂不思蜀了。

那么好看的一個少女噓寒問暖溫柔照料，他怎么能不沉淪。

“不行，這樣太沒道德了。”

“反正蕭顏也看不出。”

楚凡覺得腦海中，有一個好的小人和壞的小人在打架。

“看不出也不行，蕭顏都這么用心照料了，怎么還要騙她？”

“蕭顏照料的時候她也很開心，至少她的愧疚感是減輕的。”

“現在告訴蕭顏身體好了，不就更能減輕她愧疚感嗎?”

“既然喜歡蕭顏，通過照料的方式多親近親近不好嗎？”

兩者在腦海中大戰三百回合。

“裝病的話是在耽誤蕭顏修行。”

好的小人說出這話的時候，楚凡立即道心通明。

是啊，蕭顏也是修士，她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這些天為了照顧自己，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

自己怎么能因為一己私欲，就心安理得地繼續拖累她、耽誤她呢？

想到這里，楚凡決定了，不裝病。

他會坦誠地將自己的恢復狀況告訴蕭顏，一五一十，毫無保留。

心念通達之后，楚凡只覺得神清氣爽。

他推開房門，清晨微涼的空氣撲面而來。

庭院中，那青鳥的叫聲依舊在回響，似乎比剛才更加急切了些。

師傅應該又是一大早就出門了，這偌大的靈師府，如今能接收信件的，也只有他了。

楚凡簡單洗漱一番，換上一身干凈的青色長衫，便邁步向府邸前院走去。

他穿過曲折的回廊，很快，他便來到了那熟悉的玄鐵鳥架處。

架子上，一只毛有點炸的青鳥正焦急地叫著。

它歪了歪頭，用那雙充滿靈性的眼睛打量著走近的楚凡。

楚凡看著它有點眼熟，多看兩眼后認出它是上次扇他一臉風的青鳥。

果不其然，那只青鳥顯然也認出了楚凡。

它看楚凡的眼神中，明顯帶著幾分警惕不屑。

只見它極其人性化地抬起一只爪子，將綁在腳踝上的細竹信筒猛地一蹬，信筒便“啪”的一聲掉落在地。

緊接著，不等楚凡有所反應，它便雙翅猛地一振。

“呼——！”

又是一股強勁的氣流迎面撲來，精準地糊了楚凡一臉。

做完這一切，那青鳥仿佛得勝的將軍，在空中盤旋一圈，發出一聲得意洋洋的長鳴，這才化作一道青光，沖天而起，迅速消失在了天際。

“好你個小東西，下次別給我逮著了！”

楚凡咬牙切齒地將一片貼在臉頰上的青鳥羽毛取下，心中哭笑不得。

若不是現在無法調動靈氣，他高低得把它留下來。

他彎腰撿起信筒，小心地收入懷中，心里卻開始盤算著下次該如何“報復”回去。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好像也確實不能把它怎么樣。

畢竟，上次是自己手欠，先去“調戲”人家在先。

冤有頭，債有主，這小家伙記仇得很，也算是有性格。

那就下次吃幾個青蛋灌餅，也算是精神上的勝利了。

想到青蛋灌餅，楚凡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嘴饞。

這些日子為了養傷，日日都在喝各種清淡的粥品，但連喝了這么多天，舌頭也確實有些膩味了。

只是，他從未向蕭顏提過任何要求。

被人悉心照料著，本就是一份天大的人情，若是還挑三揀四，他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

因此，總是她買回來什么，他就安安靜靜地吃什么。

楚凡心里盤算著，正好現在身體好了，明天就帶蕭顏去阿月那里嘗嘗那神奇的灌餅。

還有不知道張山現在怎么樣了。

楚凡一邊思索著這些瑣事，一邊走進涼亭，在熟悉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他剛坐穩，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門軸轉動聲。

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是靈師府的大門被推開又關上的聲音。

蕭顏回來了。

少女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白色長裙，裙擺上繡著幾朵淡藍色的蘭草。

她的長發簡單地束成一條馬尾，隨著輕快的腳步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不知為何，楚凡覺得她今天看起來格外的開心，那雙清亮的眼眸亮晶晶的。

她提著那個熟悉的精致食盒，穿過庭院，徑直向涼亭走來。

蕭顏走到近前，將食盒輕輕放在石桌上，隨即打開，從中取出兩只依舊溫熱的白瓷罐。

“這份是紅棗番薯粥，這份是百合蓮子粥。”

她和往常一樣，將兩份粥推到楚凡面前，帶著盈盈笑意問道：“今天想喝哪一份？”

看著她明媚的笑臉，楚凡的心情也跟著愈發明朗起來。

他不知道她究竟在為什么而開心，但只要看到她開心，自己似乎也會被那份喜悅所感染。

“紅棗的吧。”

楚凡說著，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準備去拿那碗紅棗番薯粥和湯匙。

然而，他的手剛伸到一半，就被另一只溫潤柔軟的小手給按住了。

“等等。”蕭顏按著他的手，沒有松開的意思。

楚凡這才猛然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和她說自己身體恢復的事情。

“我身體好了，只要不調動靈氣，經脈都不會疼。”

他本以為，聽到這個好消息，蕭顏會像他一樣，表現出驚喜和釋然。

然而，少女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我知道。”蕭顏輕輕地說著，臉上依舊是那副溫柔的笑容，仿佛她對此事早已了然于心。

“你……知道？”楚凡愣住了。

“嗯，我知道。”蕭顏點了點頭，非但沒有松開按住他的手，反而用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說道，“但是，你還想不想我喂你？”

楚凡有些懵，他張了張嘴，剛想說“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話到嘴邊，卻被蕭顏搶先一步堵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的，”她的臉頰上泛起一抹紅暈，但眼神卻很堅定，“你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所以，僅限今天，作為對你康復很多的慶祝，我準許你……再當一天少爺。”

楚凡徹底茫然了。

今天的蕭顏，實在是太奇怪了。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僅知道他的身體已經康復，甚至連他早上內心那番糾結和那點不可告人的“小念頭”，似乎也被她窺探得一清二楚。

這怎么可能？

“你還知道什么？”楚凡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干，他盯著蕭顏的眼睛，試探性地問道。

蕭顏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

她深吸了一口氣，耳根肉眼可見的紅了。

“我還知道，”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你知道你喜歡我。”

“這事……我知道嗎？”

問出口的瞬間，他就后悔了。

自己確實潛意識地喜歡她。

只是平時刻意不去想。

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假正經。

“好吧，我確實知道。”楚凡意識到自己有些別扭，現在有機會了他也覺得承認比較好。“我確實喜歡你。”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嗎？”楚凡問道，他隱隱猜到答案。

得到想要的答案，蕭顏很高興，隨后她坐直身子解釋道。

“種下魂火后，我們之間就建立了一種特殊的聯系。”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只要你在心中想著我的名字，我就就能感應到你的心聲。”

楚凡的心猛地一沉。

想著她的名字……就能聽到心聲？

他瞬間回想起今天早上，自己在床上那番天人交戰。

原來，自己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她面前“現場直播”自己的內心戲。

這簡直就是公開處刑。

楚凡有點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看著他那副五味雜陳的表情，蕭顏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

“當然，”她補充道，“這種聯系是雙向的。只要我想著你的名字，你……也能聽到我的心聲。”

“比如……這樣。”

蕭顏紅著耳根，坐在他對面，緊緊地抿著嘴唇，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然而，下一刻，一個帶著一絲羞澀的少女聲音，卻直接在楚凡的內心深處響了起來。

“你喜歡我，我很高興。”

“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