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還是希望……”

蕭顏的聲音變得很輕很輕，柔柔的語氣撓得楚凡耳朵有些癢。

“至少在進淵墟之前，你身上只有我的味道。

如果要問什么是愛。

楚凡答不出來。

一般而言，溫香軟玉在懷，耳鬢廝磨之間，血氣方剛的少年內心應該如烈火烹油，熾熱而激蕩。

可他沒有。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在奔流，懷抱的溫度在切實地升高，甚至連身體的本能驅使著他將懷里的人兒揉得更緊。

但同時內心現在洼涼洼涼的。

目前已知自己把愛魄給了洛仙。

那么在本應感受到愛的時候會被隔冰觀物的感受取代。

一如現在。

也就是說，他現在其實愛意十足。

洛仙真拿了他的愛魄嗎？

楚凡的內心第一次對那場交易的本質產生了懷疑。

如果愛真的被剝離，為何自己還會如此貪戀此刻的溫存？

為何在街頭重逢的那一刻，看到她安然無恙，內心會涌起難以言喻的安寧與喜悅？

為何在她說出那句霸道的宣言時，自己沒有絲毫的反感，反而覺得理應如此？

按理說，自己不應該感受到這些。

“你的答案呢？”

懷中人打斷了楚凡的思緒。

蕭顏一直沒有得到回應，心中有些忐忑。

她將臉頰輕輕靠在楚凡的胸膛上，似乎想通過傾聽他心跳聲，來窺探他的想法。

那沉穩而有力的心跳聲，讓她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了一些。

“我答應你。”

楚凡沒有任何猶豫。

他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得到肯定答復的瞬間，蕭顏的身體肉眼可見地放松下來，連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揚。

她仰起小臉，用雙好看的眸子，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楚凡。

氣氛在此刻發酵到了極致。

雨后庭院的微涼空氣，兩人之間不斷升溫的體溫，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小臉呼出的熱氣，似乎都在催促著楚凡。

他本能地覺得，接下來應該做些什么。

他的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身體微微前傾。

然而，就在兩人越來越近的時候，他停住了。

他本能地覺得這樣不好，他現在沒有愛魄，這么做的話會不會完全是欲在驅使？

這樣對蕭顏來說似乎不公平。

楚凡壓下了內心深處那股躁動的暗流，選擇什么都不做。

他想，現在這樣，也足夠了。

然而蕭顏似乎已經等不了了。

少女的矜持與羞澀，在長久的等待與沉默中，終于被那份再也按捺不住的情感所沖垮。

她主動靠上前去。

柔軟、溫熱，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氣。

如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

楚凡怔怔出神，見她如此主動，意識到她其實不在意他是否有沒有愛魄。

他想還一個回去。

但懷中的少女卻像感應到了什么，如同受驚的兔子一般，猛地將他推開。

蕭顏的臉頰此刻紅得像要滴出血來，她閃電般地退后兩步。

緊張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亂的衣衫，雙手拘謹地放在膝前。

端端正正地坐回石凳上，低著頭，活像一個做錯事被當場抓包的學童。

一陣翅膀扇動的聲音傳來。

楚凡循聲回頭，只見演武場上空，一只翼展超過十米的青焰巨雀正緩緩靠近。

一道身影從雀背之上一躍而下，黑袍獵獵。

落地后，那身影摘下兜帽，撫出如瀑的烏發，正是他那許久不見的師傅，林曉藥。

她素手白皙，輕輕一揮，那只青焰巨雀便化作漫天飛舞的青色火星，悄然消散。

“看來，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她目光在楚凡身上的牙印和紅著臉的蕭顏之間來回掃視，立即就明白了什么。

“你們繼續，不必管我，我什么都沒看見。”

林曉藥眼里藏不住笑意，擺了擺手，煞有介事地轉過身，作勢要出門去。

“年輕人嘛，干柴烈火的，為師懂，都懂，不過下次最好在房間里。”

“師傅！”蕭顏又羞又急，連忙站起身來，漲紅著臉叫住了她。

再讓她說下去，自己恐怕真要原地羞愧到冒煙了。

“哦？不繼續了？”林曉藥回過頭，眨了眨眼，笑意更濃，“那是有什么事需要為師幫忙？絕寒蓮我這還有一朵。”

蕭顏的嘴唇翕動了半天，似乎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

最終，她像是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雖然聲音因為害羞而越說越小，但語氣卻異常堅定：

“請師傅……幫我，幫我為他種下魂火。”

“魂火？”

楚凡聞言一怔，這是他從未聽過的名詞。

見兩人的氛圍被自己破壞，一時半會也恢復不來。

林曉藥也就不再逗弄他們，緩步走到涼亭下，自顧自地為自己倒了杯茶。

她抿了一口，這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

“所謂魂火，乃是炎國皇族獨有的一種本命相承之法。”

“炎國的皇族筑基之后，都能從自身的本命魂核中，分離出一縷本源火焰，將其種入他人體內，是為‘魂火’。”

她放下茶杯。

“這縷魂火與皇族自身性命相連。若有朝一日，身負皇族血脈之人不幸隕落，只要魂火未熄，那么被托付之人，便可通過上古秘法，將其從寂滅中喚醒，重塑真身。”

楚凡聽得心頭劇震。

死而復生？這世間竟有如此逆天之法！

炎國的皇族，當真可怕。

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的疑惑。

他看向蕭顏，不解地問道：“既然是如此重要的保命之物，那不應該交給修為更高的師傅保管嗎？”

在他看來，林曉藥已是筑基后期的頂尖強者。

將這枚關乎性命的“復活后手”交給她，無疑是最穩妥的選擇。

“那這就要問我們未來的炎國殿下了。”

林曉藥忍著笑，將問題拋了回去。

她一邊說著，一邊素手一揮，幾朵青焰從她指尖飄散而出，落在庭院狼藉的地面上。

火光閃爍間，一只小青焰獅和幾只活靈活現的青焰猴從火中誕生。

那幾只青焰猴一出現，便十分有靈性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看到滿地被風暴折斷的樹枝和淤積的泥水，它們立刻發出一陣“嘰嘰喳喳”的叫聲，旋即自動分工。

有的搬運斷枝，有的清掃積水，有的甚至還試圖扶起倒塌的石燈籠，開始有條不紊地打掃起整個靈師府來。

而那只小青焰獅，則像是許久沒被放出來玩耍一般。

歡快地“嗷嗚”了一聲，撒開四條小短腿，一溜煙地跑沒了影。

“因為……因為魂火除了能復活之外，還能能賦予你一些我的能力。”

蕭顏被兩人看得臉頰發燙。

她能在楚凡面前撒嬌耍賴。

也能在師傅面前理直氣壯地說出自己愿意與他同生共死。

可當兩人同時在場時，那份獨屬于少女的矜持便會重新占據上風。

她絞盡腦汁，總算想出了一個聽起來比較“合理”的理由。

“可即便如此，這也是你最重要的保命底牌，還是交給師傅更為穩妥。”楚凡說道。

林曉藥看著自家徒弟那支支吾吾、急得快要跺腳的模樣，心中暗自好笑。

她知道，蕭顏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無非是那句簡單而純粹的“他要死了，我也不活了”。

但這話，終究是太過羞人，讓她無法當著兩個人的面宣之于口。

也罷，不折騰她了。

“好了，她一片心意，你就安心收下吧。”林曉藥隨口為她圓了個場。

隨后她瞳孔變為金色看著楚凡，端詳片刻后滿意地點了點頭：

“正好，趁著為你種下魂火，我順便再為你進行一次鼎浴淬體。我不在的這段時日，穆映月應該有過來給你當陪練吧？”

“穆前輩的確來過。”楚凡心中一動，立刻明白了什么，“是師傅你請她過來的？”

“不然呢？”林曉藥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你以為她堂堂金丹境修士，會閑著沒事，主動跑來給你一個煉氣期的小子當陪練？”

她說著，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那個女人，她不會跟你要了什么好處吧？”

“穆前輩對我助益良多，我便將一枚異化蛹贈予了她。”楚凡如實回答。

“我就知道！”林曉藥一拍石桌，臉上浮現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肯定是她旁敲側擊，主動開口跟你要的，對不對？”

她太清楚自己二師姐的性格了，無利不起早，雁過都要拔根毛。

“她確實提過想要，我便順水推舟，主動送給了她。”楚凡解釋道。

“哼，什么順水推舟。”林曉藥撇了撇嘴，“算了，這筆賬我記下了。等過幾日，新賬舊賬我再一起找她清算！你先去準備一下，到池邊將身子擦拭干凈。”

話音未落，她手腕一翻，那尊遍布鳥獸云紋的青銅巨鼎便“轟”的一聲，穩穩地落在了庭院中央。

她再次揮手，儲物戒指光華一閃，一股清冽甘甜的天池之水便如同一道銀色的瀑布，從半空中傾瀉而下，注入鼎中。

緊接著，一株株藥香撲鼻、靈氣四溢的奇花異草，被她信手拈來，不斷地投入鼎內。

其中不僅有上次鼎浴時出現的百年何首烏、玉質靈芝，更增添了數種楚凡見所未見的，繚繞著璀璨光華的珍稀靈株。

那只小青焰獅似乎是感應到了主人的召喚，也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竄了出來。

熟門熟路地一頭鉆到青銅鼎下方趴下，周身冒出青焰，開始給鼎內的藥液加熱。

楚凡依言來到庭院一角的池邊，迅速地沖洗擦拭身體。

等他準備妥當，光著膀子走到鼎邊時，鼎內的藥液已經被加熱到了一個極為舒適的溫度，呈現出一種比上次更加濃郁的琥珀之色。

僅僅是站在鼎邊，嗅著那混合了無數靈藥的馥郁蒸汽，楚凡就感覺自己體內的靈力開始不受控制地自行運轉起來。

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舒張，貪婪地吸收著空氣中彌漫的精純藥力。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小心翼翼地跨入鼎中。

“好了，蕭顏。”林曉藥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按照我教你的法子，將你的本命魂火提取出來。”

“好。”

蕭顏走到鼎前，神情莊重而肅穆。

她緩緩閉上雙眼，白皙的手掌輕輕按在自己心臟的位置。

一縷黑色火焰，從她的胸口緩緩地抽離了出來。

那黑色的火焰在空中搖曳，它不斷地收縮、凝聚。

最終化為一粒約莫指甲蓋大小、通體漆黑如墨的丹狀火焰。

仔細看去，可以看到在那丹狀火焰的內部，有龍鱗狀紋路在里面緩緩地流淌著。

蕭顏睜開雙眼，臉色因為抽離本源而變得有些蒼白。

她捧著那枚懸浮在掌心的魂火，有些緊張，又滿懷期待地將其遞到楚凡面前。

“服下它。”林曉藥在一旁沉聲說道，“在吸收的過程中，鼎內的藥力會幫助你重塑經脈，拓寬氣海，讓你的肉身足以承載這縷不屬于你的本源之火。從此以后，你不僅能獲得一部分‘玄冥冷焰’的能力，還能隨時隨地感應到蕭顏的位置。”

“但你要想清楚，凡事皆有代價。”

“比如？”楚凡抬眼問道。

林曉藥看了一眼蕭顏，又看了一眼楚凡，覺得還是要將事情講明白。

“比如，蕭顏要是繼承了炎國的王位，成為至尊。”

“接受了魂火的你，便意味著將自己的一部分命理與她徹底綁定。若有朝一日，她真的成為了炎國的王……”

“你，將永遠受制于她。”

這是代價嗎？

楚凡在心中反問自己。

獲得一部分玄冥冷焰的能力，代價是未來可能受制于蕭顏。

對于一個想將“明哲保身，利益至上”奉為圭臬的人來說，將自己的命運與另一個人如此深度地捆綁，這無疑是天底下最愚蠢的買賣。

但與蕭顏共度的這些歲月里，他也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是那樣的人，他根本做不到這些。

他覺得自己該坦誠了，是時候該接受自己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他想和蕭顏同進退。

思緒千回百轉，但實則僅過半息。

楚凡伸出手，從蕭顏的掌心取過那枚溫熱的魂火。

在兩女驚訝的目光中，直接將其吞入了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