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刑人看著蕭顏，那眼神復雜難明，有審視，有冷漠，或許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慰？隨即，他的目光轉向楚凡，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天亮之前，離開萬法宗地界，走得越遠越好。”他默許了三年之約，“往南走有一條河，那里有暗部的船只。”

他拋過來一份地圖卷軸，黑袍身影如同鬼魅般向后退去，瞬間融入洞外的黑暗雨幕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山洞內，只剩下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兩個劫后余生的少年少女沉重的呼吸聲。

蕭顏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氣，軟軟地跌坐在地，目光空洞地望著跳躍的火焰。

楚凡走到她身邊坐下，給篝火添了幾根枝條，然后展開地圖開始記憶。

“如果我三年后修為還不如妹妹怎么辦？”她問，聲音帶著一絲迷茫。

三年之約她說得擲地有聲，但真冷靜下來，這份承諾似乎過于沖動。

“那就不去。”楚凡理所應當地說道。“自己的命可比什么都重要。”

蕭顏沉默。

她當然知道這種情況不去是最好的，但莫名覺得有些羞愧，或者說是對自己的惱火。

“我們接下來該去哪？”蕭顏問道。

楚凡望向洞外漆黑的夜。他腦中飛快地閃過許多地名。他需要權衡，需要選擇一個最適合他們現在處境的起點。

“先離開這里，找個安全的地方從長計議。”楚凡沉聲道，他走到洞口，警惕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雨停了，我們走吧。”

雨后的森林有些涼意，兩人一前一后地趕著路。

一路無話。

附近不知是什么在移動，使得葉上積累的雨水滑落，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林里時不時響起幾聲不知名生物的怪叫，使得蟲鳴常常戛然而止。

這讓鮮有野外經驗的蕭顏有些不安，但看著前方楚凡輕車熟路，認真觀察四周的模樣，她又安心了許多。

“上樹是要做什……”蕭顏感覺有些不對，輕聲問道。

“噓。”楚凡回身按住蕭顏的的唇，朝不遠處的下方指了指。

蕭顏順著楚凡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里有兩個一胖一瘦的黑衣人匍匐在那。

“主母為了殺個煉氣三階的女孩搞這么大陣仗，明明都安排處刑人去了，居然還要安排我們埋伏在所有可能逃離的點位。”

“你可能有所不知，據說處刑人可能是蕭顏那一派的。”

“真的假的？那我們豈不是要打處刑人？”

“都說了是據說了，而且就算是真，那么多點位總不能剛好往我們這點位跑吧？就算是真來了，我們不出頭就行了。回去交差時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說不定還有病假呢。”

“那你輕點啊。”

“得重，輕了還得帶著傷上班呢。”

“說得在理。”

“嘩啦啦……”

“有情況！”

蕭顏從天而降，將兩人的腦袋按進泥地，然后再抓起來相向而撞。

兩位黑衣人不吱聲了。

“不殺了他們？”楚凡將匕首放回鞘中。剛才本來是他進行偷襲，結果被蕭顏制止。

“我認識他們，以前是我這邊的，他們也是身不由己。”蕭顏說道。

搜身的楚凡收起了雁過拔毛的想法，只摸出他們身上的繩索給他們捆樹上。

“這邊有一艘小船。”蕭顏發現了他們此行的目標。

“別過去。”本該昏迷的胖子黑衣人突然喊道，但為時已晚，蕭顏的腳尖已觸碰到了一根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絲線。

“咻——！”一道尖銳的信號彈呼嘯著竄入夜空，炸開一團刺目的火光，將整片江岸照得慘白如晝。

“快跑，其他點位的殺手都在趕過來！”被捆在樹上的胖子黑衣人見狀，焦急地大喊。

楚凡臉色一變，不再猶豫，他一把將愣住的蕭顏推上小船，自己緊隨其后，手中匕首寒光一閃，纜繩應聲而斷。

周圍的樹林瞬間響起一片嘈雜的響動——那是數十名殺手正從四面八方疾速包抄而來的聲音。

“船怎么動？”蕭顏握緊重劍，警惕地盯著岸上攢動的人影。

楚凡在船尾迅速摸索，找到了一個與靈石形狀完美契合的凹槽，當機立斷，將十幾塊靈石盡數塞了進去。

“嗡——”

小船微微一震，船體上浮現出淡淡的陣法光紋，一股推力猛然自船尾爆發，驅動著小船如離弦之箭般沖入江心。

然而，他們的逃離立刻引來了暴雨般的攻擊。岸上的殺手們紛紛舉起手中的奇門兵器，一時間，淬著幽綠毒液的弩箭、以及各種符箓化作的法術，鋪天蓋地地向小船襲來。

蕭顏將楚凡護在身后，她纖細的身影立于船頭，手中那把與她身形完全不符的黑色重劍，此刻卻舞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黑色鐵幕。

“鐺！鐺！鐺！”

無數暗器被精準地格擋彈飛，但那些詭譎的術法則更為棘手。

“破！”蕭顏嬌喝一聲，一道凝練的墨色劍氣橫掃而出，將數道襲來的光束凌空斬碎。

可敵人實在太多，攻擊來自四面八方，防不勝防。

混亂中，一根漆黑的骨刺悄無聲息地穿過了劍氣的封鎖，直奔正在船尾全力引導靈氣催動船只的楚凡。

“小心！”蕭顏瞳孔驟縮，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旋身，用自己的后背擋在了楚凡身前。

“噗嗤！”骨刺狠狠地刺入她的肩胛，劇痛讓她發出一聲悶哼，身體一個踉蹌，鮮血瞬間浸透了她的衣衫。

“你！”楚凡又驚又怒。

“別分心！”蕭顏死死咬住嘴唇，忍著劇痛再次揮劍，將新一波的攻擊格擋開來。

就在這時，一股令人心悸的恐怖威壓自上游傳來。

只見一道紅衣人影正踏水而來，每一步落下，腳下都會蕩開一圈圈漣漪，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其氣息之強，遠非岸上那些殺手可比。

正當那踏水而來的紅衣殺手抬手，準備對小船發出致命一擊時，另一道黑影鬼魅般地出現，擋在了他的面前，正是處刑人。

那名紅衣殺手見到處刑人，不怒反笑，聲音里滿是戲謔與殺意：“處刑人，你果然背叛了主母。看來，暗部之首的位置，今日要換人了。”

處刑人沒有理會他的嘲諷，他那雙鮮紅的眼睛越過敵人，在蕭顏血染的肩頭停頓了剎那，隨即變得冰冷刺骨。

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向江面。

“轟！”一道滔天巨浪拔地而起，并非為了攻擊，而是化作一股磅礴的推力，狠狠地撞在小船的船尾。

小船頓時如被投石機甩出一般，向下游瘋狂沖去。

在被巨浪推向遠方的瞬間，圓月之下，處刑人回頭深深地看了女兒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

下一刻，他決然轉身，孤身一人，迎著那名紅衣殺手和從岸邊蜂擁而至的敵人沖了上去。

小船在江面上飛速遠去，很快便將廝殺聲拋在了身后。

寬闊的江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楚凡幫精疲力竭的蕭顏簡單處理了下傷口，看著咬牙忍痛的蕭顏，他五味雜陳。

這個世界，沒有力量，便只能如浮萍般身不由己，任人宰割。

突然，他聽到了一陣不祥的“咕嚕”聲。

楚凡低頭看去，臉色驟變。

冰冷的江水正從船底的數個破口處瘋狂地倒灌進來。

小船在剛才的戰斗中已被擊穿，此刻正迅速下沉。

隨著船體猛地傾覆，楚凡抓住下沉的蕭顏，企圖往岸上游，但江面遼闊，只能看到遠方零星的燈火。

掙扎地游了不知多久，力竭的楚凡也游不動了。

兩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本能地抱在了一起，一同沉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此時蕭顏肩胛處流出的鮮血，恰好漫過楚凡手上那枚紋絲不動的黑色古戒。

戒指上的神秘金絲紋路，在黑暗的江水深處，陡然泛起了一絲妖異的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