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陳默云心里像播種了一片花田,隨著陽光的照耀和泉水的照拂,慢慢長出芽苗來。:“所以你是覺得,鄧非的話太過分了,還是覺得我說的話太可憐了?!标惸茊?。:“你的話很讓人心疼,這話很有效,鄧非的話也確實很過分,他的表述很不準確,這是很常見的,外界對不健全人的誤解。”陳默云習慣她扯東扯西,一遇到觸及自身感受的話就用十分專業的口吻說的人云里霧里。:“那……這個道歉,我接受。”兩人的心里都舒了一口氣。
:“明天你就可以試戴了,我幫你拿來,順利的話就可以到康復中心了。”齊月青以這句話結尾,掛斷了電話,她放下手機,凝望著窗外的夜空,嘴角微微上揚。第二天清晨如期而至,齊月青將工具裝入紙盒,來到陳默云面前。陳默云早已做好迎接的準備,坐在床上等待她走來。:“怎么了,你看起來很緊張。”齊月青放下紙盒,正面朝著他。:“我不緊張,就是,太久沒能雙腿著地了,有點奇怪?!饼R月青微笑著拿出東西。:“你需要連接的難度不大,正常來說不會有太大阻礙,借力也比較容易,試試看吧?!彼哌^去,撩起他空空的右腿褲腿,他觸電般的閃開。:“我自己來。”齊月青察覺到他的不適應,:“那我教你怎么穿。”她遞給他,陳默云笨拙的想把這條新腿杵進殘肢,粗暴的動作反而讓自己不適。:“這怎么接不上?我看著正好啊?!标惸凄洁熘?,一邊看向齊月青。:“你對自己還真是兇狠。”齊月青輕笑一聲,接過假肢,從盒子里再拿出一個膠套一樣的東西。:“我給你演示一遍,之后就靠你自己了,這東西不能一勞永逸,需要你每天清洗,不要心急。”齊月青抬頭,用警告的眼神示意。陳默云心情復雜的答應。
齊月青拿來膠套,套在他的殘肢上,他的眼角微微跳動。齊月青的手指觸碰到他有知覺的身體,是二十多年來一種全新的體驗,除了母親,這還是第一個這么靠近自己的女性。:“你最好在這上面套一雙襪子,穿鞋也方便,不過夏天的話,我給你換了個輕薄一點的海綿,不會那么熱?!饼R月青叮囑道,上頭的陳默云卻一句沒聽進去。:“大概就是這個流程,脫的時候也要慢一點,小心不要擠到殘肢,造成二次磨傷?!饼R月青彎起的腰挺直,正對上他的眼睛。:“你看清楚了嗎?”齊月青發問。陳默云恍惚的點點頭,:“看清楚了……”齊月青移開視線,打量他的全身。:“你……可以站起來試試。”這句話實打實的被裝進陳默云的腦子里,他回過神,看看腳底下,兩條完整的腿,時隔一個月終于呈現在眼前,他一時變得緊張,呼吸也跟著顫動。他試探性的動動僵直的右腿,感到下方有一陣很強烈的阻力。:“別著急,用你殘肢的力量帶動這部分肢體?!饼R月青扶住他的肩膀。:“哦……好?!标惸聘械郊珙^的力量,心又不聽話的亂撞起來。
:“左腳先發力,看看能不能站起來?!饼R月青指揮著他,他機械地一步步照做,試著用左腿撐地,從床上下到地面。:“很好,現在把右腳試著放下來?!标惸浦糁鴨喂?,一只腿還掛在床板邊沿。:“不行,好像快摔了?!标惸茝堥_雙臂試圖找到平衡。:“像平常走路一樣,試試兩只腳著地,你現在有了新的腿,可以雙腳同時著地,把它當成你身體的一部分?!饼R月青抓住他的手臂,輕輕引導著。:“放心,我在你旁邊?!饼R月青找來許多支架立住,小范圍的進行嘗試。陳默云調動全身肌肉,支撐著他的右腿離開床板,他小心的向地面探去,此時自己仿佛是懸崖峭壁上快要掉下去的登山者,苦苦抓著樹干不肯放開,眼下是萬丈深淵,云氣繚繞,看不到究竟哪里是底。他心底又升起一陣滯空感,從沒想過僅僅是雙腳落地這個簡單的動作,現在都像是登陸外太空一樣鄭重莊嚴。
他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讓右腿降落,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緊緊抓住齊月青的衣服,咚地一聲,是由腳底地面直穿而上的接地感,像是一根鐵柱終于找到了正確的位置,穩穩落地。像是打鼓一樣,鼓槌與蠱面心有靈犀的碰撞在一起,精準巧妙的迎上鼓點,完美無瑕。他慢慢甚至右腿的膝蓋,右腿被灌注了力量。他睜眼看到,自己重新站在了地板上,是兩只腿,沒有單拐,他就這么定定的站在了地面上。
傅瑾葉剛好進來,看到眼前的這一幕,看到兒子仿佛又回到了一個月前,健步如飛,在賽場上揮斥方遒的樣子。她驚訝的捂住嘴,淚水應景的滑落下來,她無聲的抽泣。:“你看,沒有摔倒?!饼R月青輕輕拍了拍陳默云的肩膀。陳默云還沉浸在重新站在地面上的喜悅之中,感受著來自地面的向上扎根生長的力量,他好似一棵樹,被重新播種下了樹種,根系雖然深埋在土里,但它感受到下面的土層深處,有源源不斷的力量要把它托舉,破土而出。:“我……又站起來了。”陳默云不自覺地感嘆。:“是啊,又站起來了,站好,就可以跑,可以跳,一切就都有可能了?!饼R月青鼓勵著他。陳默云瞬間覺得腳下充滿了力量,一股一股像洪流一般踴躍,鼓動著他向前邁步,驅動身體朝前方出發。他迫不及待的邁開左腿,接著讓新的右腿跟上,然而腳下忽然沉重,以至于全身左傾,使不上力氣來,搖搖晃晃的撲倒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