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南亂局
- 一讀就上癮的明朝史(第三卷)
- 顧道驚城
- 7727字
- 2025-01-20 15:42:55
1312年,當時的中華大地還處于元廷的統治之下,一個傣族政權——麓川在今天的云南省西部建立,這個政權擁有著輝煌的歷史,曾擊退過元廷的軍事入侵,也曾與大明對峙長達數十年,一直到建文帝朱允炆執政期間,大明才借著西南少數民族動亂的契機趁勢把麓川分割為數個割據政權,算是暫時消弭了這一邊患。
可是等到明宣宗朱瞻基執政時期,由于國家財政吃緊,朱瞻基選擇放棄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并同意了越南人黎利的請求,冊封其所立的傀儡君主陳暠為安南國王。這件事在短期內并未對大明造成惡劣影響,交趾(今越南)畢竟不是中原王朝的核心區域,丟了也就丟了。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前麓川的王族成員思任發有了不臣的念頭,于是決定借這個機會效法黎利脫離大明的統治,光復麓川。
正統元年(1436年),皇帝朱祁鎮年幼,朝堂上由一群文官和太皇太后共同執政,整個大明看起來似乎比仁宣時期更為保守內縮,于是思任發借口宣慰使刁賓玉無能,致使各族動亂不堪為由,悍然起兵謀反,占據了孟定和灣甸等地區。
如果單看這一事件,其實還不算太嚴重,因為邊疆各族最喜歡侵占他族土地,燒殺擄掠之后再想辦法訛詐一筆錢財,然后率軍退去。所以當時無論是朝廷還是云南沐王府都沒有把這當回事,只是對其警告、斥責,希望思任發占點便宜就收手,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過分。
可思任發在占據了孟定和灣甸之后,卻把當地的少數民族殺了個七七八八,居然還在當地駐軍,似乎打算把這塊地盤變成自己的領地,這下沐王府可生氣了,黔國公沐晟立刻將此事上報朝廷,希望朝廷能夠派出一支軍隊好好教訓一下思任發這個不講規矩的家伙。
消息傳至北京,張太皇太后和楊士奇、張輔等人反復磋商,張輔認為應該出兵將一切危險的苗頭扼殺在搖籃中,但楊士奇等人認為這仗不能打。西南偏遠,很難威脅到大明,勞師遠征卻意味著一筆天文數字的開銷,朱棣時期留下的爛攤子還沒收拾完呢,此刻最好是用談判的方式解決問題。張太皇太后左思右想,最后還是決定支持楊士奇等人,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決不考慮武力征伐。打定主意之后,朝廷命沐晟派遣官員給思任發送信,敦促他盡快退出孟定和灣甸等地。
思任發嘗到甜頭后怎么可能因為一封信而退縮呢?所以他拒不奉詔,繼續率軍侵犯南甸州,隨后又在正統三年(1438年)十二月進攻騰沖、南甸和孟養,宣慰使刁賓玉被他打得節節敗退,最后只得率領殘部逃往永昌,沒過多久就病逝了。在攻打騰沖的過程中思任發受到了頑強的抵抗,所以在攻破騰沖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屠城,并將自己的名字改為思任法,表示自己才是上天認定的滇王,麓川又回來了,任何敵對行為都是對麓川的背叛!
面對思任發的囂張行徑,大明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否則整個云南都有失控的可能。刑部主事楊寧受命前往允姐蘭,嚴令思任發取消稱號并上京請罪,否則天兵一到,爾等必將灰飛煙滅。思任發雖然狂妄,但他也知道僅憑自己的體量根本不足以與大明抗衡,他只能想辦法令大明打消出兵的念頭,于是他對楊寧說:“我一直是大明最忠心的臣子,只不過刁賓玉那個家伙把我們這一帶禍害慘了,所以我只能被迫起兵。起兵之后我才發現原來我們這里的老百姓心里都很懷念麓川,我也是被迫才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不過請天朝使者放心,我愿意效法交趾,接受大明皇帝的冊封,年年進貢,永遠做大明的臣屬!”
思任發的姿態放得很低,獨立條件也開得很高,但他忘了一點:交趾能獨立,是黎利真刀真槍拼出來的,你思任發只是收拾了幾支地方武裝就妄圖效法交趾搞分裂,美夢未免也做得太早了吧?果然,當楊寧帶著思任發的回復返京之后,朝廷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任命黔國公沐晟為統帥,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昂為副帥,宦官吳誠、曹吉祥為監軍,刑部主事楊寧等十余位朝臣隨軍,率領地方軍隊平定思任發叛亂。
沐晟很快就將軍隊集結完畢,在金齒(今伊洛瓦底江中上游地區)與方政、沐昂會合,總兵力不詳,但根據史料分析,估計在六到八萬之間。得知明軍將至,思任發也不含糊,他集結了一支約為三萬人的軍隊很快來到伊洛瓦底江的另一側,命手下緊急建造了許多木柵,與明軍隔江對峙。
眼見思任發率先出招,方政和楊寧立刻建議沐晟盡快渡江與叛軍決戰,否則遷延日久,大軍后勤補給恐怕會出問題。沐晟聽了沒說什么,過了一段時間之后才下達了一道命令:派人渡江見思任發,命他盡快投降。
楊寧聽完都驚呆了,思任發這個家伙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好好收拾他一頓肯定不會投降,于是他勸沐晟別做無用功,還是早點想辦法破敵為妙:太皇太后、太后、陛下以及各位大人都在北京城等著你的捷報呢。但沐晟不為所動,依然命令使者帶著勸降信出發。
思任發接到沐晟的勸降信之后差點沒笑出聲,我們都快打起來了,你居然還想著勸降?我要是愿意投降,也不至于鬧到今天這一步吧?他本來打算立刻回絕,但他的部將緬簡建議:咱們剛來沒多久,木柵也還沒建完,不如假裝答應投降,讓沐晟給我們一點準備時間,到時候等防御工事全部修造完畢,打起來就更有底氣了。思任發覺得這個建議很不錯,于是對沐晟的使者說:“我愿意投降,但我帶來的軍隊并不都是我的嫡系,而是各族雜牌軍,我需要一一勸服他們,請給我幾天的準備時間。”
使者回到對岸將思任發的話復述了一遍,楊寧立刻表示反對,認為思任發肯定是在拖延時間,一定要趁敵軍立足未穩之際給予痛擊才能盡快平定此次叛亂。誰知沐晟不管不顧,竟然答應了思任發的要求,命令大軍后退二十里,原地駐扎等待下一步指示。下完命令之后,沐晟還對楊寧說:你不懂軍事,留在營地里也派不上什么用場,干脆去后勤部給我管糧草吧。
楊寧被氣得說不出話來,這么簡單的計策,自己這個文職官員都能輕易識破,沐晟好歹也是一員宿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楊寧沒看懂,方政也是一頭霧水,但他和沐晟交情不深,對云南各族的情況也不甚了解,所以也并沒有多說什么,決定服從主帥的安排。至于沐昂,他是沐晟的三弟,當然不會主動拆他二哥的臺,也表示服從。主帥們都沒意見,監軍和隨行官員自然也只能憋著,這事就這么定了,明軍連夜后撤。
得知明軍后撤的消息后,思任發立刻命令手下加快建造防御工事。相關情況自然瞞不住江對岸的明軍,當他們得知麓川軍依然在繼續修建防御工事時,方政有些忍不住了,他對沐晟說:“就算思任發真打算投降,我們也要派先遣部隊渡江接受他們的降表并鎮壓那些心懷二意的人,所以我們現在應該多造戰船才是。”沐晟最初不同意,但監軍吳誠和曹吉祥贊同了方政的意見,認為我軍不能一味地被動等待,沐晟這才勉強接納了方政的策略,然后卻又以軍中工匠人手不足為名,只分派了一小部分軍士給方政,讓他負責造船工作。方政接令之后便將自己所負責的日常事務交給副手處理,自己親自主持造船工作,既然人手不足,那就加班加點地干,盡可能多地造點船出來,也能防備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
過了一個多月,思任發那邊還是沒有動靜,沐晟幾次派使者去催促,得到的回復都是部下不同意,正在努力爭取,希望沐帥多寬限點時間。沐晟催了幾次后發現沒用,于是不再派人催促。這時麓川軍的防御工事也造得差不多了,思任發的部將緬簡看到方政在造船,總會沒事找事派小部隊乘船射箭,或者派一群大嗓門兒隔空喊話,反正怎么煩人怎么來。
方政是跟隨朱棣靖難的老部下,按資歷來算,也是妥妥的四朝元老,他哪受過這等氣?于是他數次向沐晟請示,思任發擺明了就是詐降,我軍現在已經有六十余艘戰船,完全可以渡江消滅這伙反賊,請大帥下令,屬下愿為前部先鋒。
聽到方政的請求后,沐晟當即予以否決,他認為思任發是有心投降的,只不過云南地區各族勢力魚龍混雜,思任發作為大軍統帥,很難在短時間內統一認識:我們不能著急,要給他一點時間。監軍吳誠和曹吉祥依然贊同方政的意見,認為適當的軍事壓力可以讓敵軍認清現實,更有利于思任發整合軍隊。但這次沐晟并沒有聽從兩位監軍的建議,而是堅持自己的觀點,認為不能渡江作戰,否則會引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在造船的這段時間里,方政不僅忍受著麓川軍的挑釁,更積攢著對沐晟的怒火,他認為沐晟這個統帥極不稱職,根本就沒有把陛下的命令當回事,整天在江邊搞軍事演習,完全不像是一位宿將,更像是一個走后門進軍隊混資歷的“二世祖”。回營之后方政也沒向任何人請示,點齊麾下人馬,趁夜色乘坐自己一個多月來打造的六十余艘戰船渡江找麓川軍的麻煩去了。
這段時間緬簡的日子過得不錯,整天吃飯、睡覺、訓練,閑著沒事就派人乘船去挑逗一下方政,然后看著他一臉怒火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哈哈大笑。緬簡認為己方的防御工事已經基本修建完畢,明軍根本不可能進行大規模渡江作戰,至于派小股部隊奇襲,那不是自尋死路嗎?所以他并未加以防范,可就在這時,方政帶著本部人馬殺了過來。
一陣喊殺聲把緬簡從睡夢中驚醒,當他一臉震驚地從營帳中沖出來時,發現四周全是火光,不計其數的明軍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這可把緬簡嚇得夠嗆,他連衣服都來不及穿,立刻喝令親隨集合,然后從后方突圍而去。是役,方政偷襲得手,擊敗思任發麾下大將緬簡,奪得營寨(景罕寨)一座,輜重若干,殺敵數百,俘虜近千。
緬簡逃到思任發大營后聲淚俱下地控訴明軍不講武德,擅自率軍偷襲自己,根本沒有招降的誠意。思任發覺得這是一個不錯的借口,現在己方已經準備完畢,可以與明軍正面交鋒了,于是立刻寫信給沐晟,痛斥他出爾反爾,自己決不會臣服于詭詐小人,然后打算親率大軍攻打方政。
方政得知麓川軍主力已至,立刻命令就地防守,麾下大將唐清負責正面防守,高遠負責迂回包抄,力求一戰殲敵。當思任發率領大軍氣勢洶洶地來到景罕寨時,發現明軍早已布好了防御陣型,只等自己進攻,當下也沒有猶豫,他直接命令全軍攻擊,一場慘烈的攻防戰就此展開。
雙方你來我往打了大半天,麓川軍死傷慘重,明軍的損失也不小,但陣地并未丟失。思任發還想整頓軍隊再攻一次,卻突然接到奏報,側后方有一支明軍殺出。這可出乎思任發的預料,眼前的明軍就像硬骨頭一樣難啃,側后方又殺出一支生力軍,如果被這支軍隊攔腰截斷,自己豈不是要陷入被前后夾擊的困境中?于是他立刻命令大軍撤退。
思任發的顧慮是有道理的,但他顯然高估了自己對軍隊的掌控,麓川軍在人數上有絕對的優勢,卻拿眼前這座小小的景罕寨毫無辦法,這對麓川軍的士氣是一個重大的打擊,現在突然接到撤退的命令,原因是側后方有一支明軍殺出,麓川軍本就不太堅強的小心臟又一次遭受刺激,撤退立刻就演變成了潰退。
眼見己方的軍隊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思任發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得親率精銳斷后。率軍奇襲的高遠眼見麓川軍亂了陣腳,立刻又是一陣沖殺。是役,麓川軍拋尸三千余,明軍大獲其輜重,思任發率軍逃往上江。
逃到上江的思任發驚魂未定,如同噩夢一般的明軍立刻尾隨而至,思任發一邊調兵遣將布置防線,一邊封官許愿:只要弟兄們能幫我渡過此次難關,將來全都是麓川的功臣,咱們永世共享富貴。這種激勵措施起到了一些效果,再加上已經敗了一陣,如果不能抵擋住明軍的攻勢,恐怕大家都要結伴往黃泉報道,所以麓川軍使出渾身解數咬緊牙關準備和明軍玩命。
麓川軍那邊士氣有所回升,明軍這邊的情況卻頗為不妙,此次渡江的只有方政的本部人馬,具體人數未知,據后世學者分析,人數大概在一萬左右。這一萬人馬先是在渡江戰役中戰勝緬簡,后又在景罕寨防御戰中戰勝思任發,現在又急行軍追擊麓川軍,傷亡近半,再加上一天一夜的高強度戰斗,將士們都很疲勞。雖然明知思任發就在前方,但面對麓川軍臨時布置的防線,卻怎么也沖不過去,方政無奈只得派傳令兵渡江求見沐晟將這兩天的戰況匯報一番,表示破敵就在今日,希望沐晟能夠率軍增援。
方政連勝兩場,將敵軍重重圍困的消息傳回明軍大營后,滿堂將官歡欣鼓舞,齊聲為方政喝彩,唯獨沐晟坐在主位上面色陰沉,一言不發。等他耐心聽完傳令兵匯報完戰況之后,沐晟不但沒有夸獎方政,反而大發雷霆,痛罵方政目無軍紀,破壞了自己的統戰策略,自己不但不會率軍增援,還要寫奏折參方政一本。
氣氛突然變得十分尷尬,監軍吳誠和曹吉祥先是好言勸慰,然后又高聲喝罵,后又苦苦哀求,話里話外只有一個意思:無論方政有多大罪過,現在局勢已經變成這樣,還請大帥趕緊發兵救援,其他事情先放一放,要算賬也得等打完仗之后再說,我們是陛下身邊的近人,一定會把相關情況如實匯報的!
話說到這一步,沐晟才不情不愿地決定增援,但他認為思任發實力強大,此次戰敗很有可能是詐敗,我們需要提防他派兵偷襲我軍大營,所以只派了一支雜牌軍前往增援。
方政那邊的人手嚴重不足,雜牌也不錯,能解他燃眉之急。雜牌的戰斗力雖然不足,但方政自有主意,他命人高聲呼喊“援軍已至”,然后立刻把這支援軍投入攻堅之中。麓川軍本就是靠一口氣硬撐著,現在發現明軍的援軍已到,那口氣瞬間就泄了。思任發眼看事不可為,只得哀嘆一聲,帶著殘兵敗將繼續遁逃。
仗打到這一步,其實已經分出勝負了,方政也該收兵回營了,因為再往前走,就真正進入了思任發的核心防區,哪怕麓川軍再差,也不是眼前這支明軍所能對付的。可方政左思右想,還是決定繼續進軍,爭取畢其功于一役。
方政為什么會這么做呢?史書沒有給出答案,但我認為有以下兩個原因:一是方政輕敵,他僅帶著本部人馬渡江偷襲就能把思任發打得狼狽逃竄,可見麓川軍沒什么戰斗力,現在我軍士氣正盛,完全可以挾大勝之威繼續突擊;二是方政不了解云南的具體情況,他以為麓川軍和其他地方的敵人差不多,明軍所向披靡,不害怕任何對手。
或許正是這兩個原因使得方政做出了繼續進軍的決定,可正是這個決定把方政帶進了死胡同。當明軍抵達空泥之后,遇到了一支從未見過的敵軍——象軍。
在明朝,云南基本屬于未開發的原生態地區,整個西部地區都有野生象群出沒,思任發手下有不少馴獸高手為他專門訓練了一支象軍作為撒手锏。思任發此次大敗而逃,早就傳令象軍出動,方政運氣不好,剛抵達空泥就一頭撞上了這支“特種部隊”。
大象有很多弱點,比如動作遲緩、害怕噪音等,可方政又不是動物學家,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當他看到一支由龐然大物組成的恐怖軍團出現時,再想臨時更改防線布置已經來不及了。象軍高叫著沖向明軍,瞬間把明軍沖得七零八落,很多將士根本沒見過大象,都以為是地府里逃出來的惡鬼,整支部隊的戰斗意志瞬間被擊垮。
方政經過幾番努力,勉強集結了一些有生力量,準備尋找空當突圍,可就在這時,思任發率軍殺了回來,將明軍重重包圍,方政數次突圍均告失敗,最終力竭而亡。方政一死,剩余的明軍很快被麓川軍全殲。當沐晟得知方政敗亡的消息后,立刻率軍后撤,一直撤到永昌(今云南保山)。擊敗明軍后,思任發又攻陷了景東、孟定等地,最終反敗為勝。
每當我讀到這段歷史時,胸中總會充滿一股憤懣、無奈的情緒。面對叛亂,宦官吳誠和曹吉祥有過數次精彩表現,文臣楊寧的發揮也可圈可點,四朝老將方政更是威風八面,打出了明軍的氣勢和威風,可沐王府那哥倆干了些什么事?
右都督沐昂與方政同為副帥,在此次戰役中基本沒有出鏡,仿佛一個局外人。主帥沐晟就更不用說了,他在這場戰斗中表現出的昏庸和遲鈍令人失望,甚至有人在網絡上放出狠話:“哪怕在大軍統帥的位置上拴條狗也比沐晟強。”此次戰役最難以理解的點就在于此,沐晟是一員宿將,他怎么會犯下如此多的錯誤,使得本可以取勝的戰爭走向失敗呢?
有人認為這與沐晟的年齡有關,此時的沐晟已經七十一歲了,變得保守又膽怯,所以他拒絕任何冒險的行為,只想混個無功無過的結果交差即可。方政表現出來的干勁讓他很不高興,所以他寧愿坐視方政敗亡也不愿派兵救援,還在方政敗亡后立刻撤退,這或許就是“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吧。
年齡大了,總會發生一些令人費解的變化,這個說法自然有一定道理,可還有一個問題,難道沐晟的拙劣表現都是因為年齡嗎?對此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麓川形勢不穩,不是思任發橫空出世之后才出現的,早在朱元璋滅掉梁王、占領云南時,這一帶就經常出現降而復叛的事,后來的朱允炆、朱棣、朱高熾、朱瞻基這四位皇帝都曾為麓川的事頭疼過。如果大明舉全國之力討伐麓川,自然可以輕松平定此地,但對大明朝廷而言,西南邊患只是疥癬之疾,北方的草原游牧民族才是心頭大患,如果不是交趾和麓川先后宣布獨立,大明朝廷也不會關注這一帶,還是那句話,西南邊境要以穩定為主。
既然朝廷不愿花費心力經營西南地區,這一帶的穩定自然就要交給沐王府來負責,沐晟作為一個老江湖,他非常清楚與這些地方的人打交道有多麻煩。他曾對朱棣說,大明完全可以在西南地區建立朝貢體系,而不是占領這些地方,那純屬吃力不討好。但朱棣是叛亂起家,他很看重自己的名聲,不愿背負“放棄領土”的罪名,更何況云南這塊地可是朱元璋打下來的,老子打下來兒子扔,這就叫敗家子。朱棣拒絕了這個請求,沐晟對此非常不滿,但人家畢竟是皇帝,自己就是有再多不滿也只能暗氣暗惱。根據這一點,我們完全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沐晟對交趾和云南西部的少數民族問題有自己的看法,在這方面,他與大明朝廷的步調不一致。
就算大明擊敗了麓川,殺光了思家人,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將這片土地完全漢化。既然短時間內做不到這一點,那么云南西部地區降而復叛的現象就會再次出現,到那時又當如何呢?再派大軍征剿嗎?然后再把罪魁禍首殺個精光,然后呢?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或許在朝廷看來,西南邊疆少數民族只要敢作亂,立刻率軍平定了就是,可在沐晟看來,西南邊疆少數民族作亂最先倒霉的是沐王府,朝廷根本不懂得體恤自己。
因此,沐晟在此次戰役中消極怠工,除了年齡大,不愿意冒險,很可能也是想借機讓朝廷認清現實:云南西部的少數民族是殺不完的,不如干脆讓他們獨立算了,以后缺什么就管他們要,不給再打。這樣一來沒有治理壓力,更不用擔憂西部邊陲的安全隱患,因為憑借沐王府的實力,守住云南東部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何樂而不為呢?
如果用擺在臺面上的大道理來講,沐晟的想法自然是有道理的,這樣既能解決邊疆少數民族領土的治理問題,又能緩解國家的財政危機,似乎是老成持重之舉,可如果從歷史廣角來看,沐晟的這種想法卻十分危險。中華文明為什么能在幾千年內從河南擴張至大半個東亞呢?長江流域以南和長城以北的大部分少數民族為什么會一個接一個地退出歷史舞臺呢?任何一個文明想要茁壯成長,就必須努力克服一切困難,而不能像沐晟這樣消極。再說了,中原王朝強盛時或許還能壓制周邊的藩屬國,可一旦中原王朝衰弱了,周邊藩屬國又會怎么做呢?了解一下日本是怎么欺負我們的,大家心中就該有答案了。沐晟的這種想法其實就是一種典型的官僚懶政思維:既然我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那就想辦法壓著吧,至少我活著的時候有把握壓制住他們,至于后世子孫能不能壓制住,那就不關我的事了,反正挨罵的人肯定不是我。
沐晟雖然年紀一大把,又有一腦袋粉飾太平的想法,但朝廷顯然不糊涂。當朱祁鎮得知平叛大軍反勝為敗之后勃然大怒,立刻派使者向沐晟問責。沐晟到底是個七十一歲的老人,又是位高權重的沐王府黔國公,被一個小宦官當眾斥罵,覺得自己很沒面子,又害怕朝廷不講情面,把自己押解進京受審,最終在又恨又怕中病倒,沒過幾天就去世了。
方政戰死,沐晟病逝,三位統帥只剩下沐昂。正統五年(1440年)二月,朝廷為沐昂補充了四萬五千人,命他繼續向反賊思任發進攻,沐昂與思任發對峙數月卻一無所獲,最終被御史所彈劾。至此,大明朝廷的平叛計劃完全失敗。到底該怎么解決麓川的問題,朝中的各位高官們還要再作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