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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改革開放以來經濟危機的成因

中國的改革開放并不能改變經濟的周期性規律。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經濟不僅仍然表現為周期性波動,而且周期縮短,原因迥異。

(一)財政金融體制改革引發國家資本部門壟斷和地方政府原始積累

如上文所述,1982—1984年中國經濟開始高漲。其中非常重要的變革就是為減輕財政負擔,實行“利改稅”、“撥改貸”和“財政分灶吃飯”。從過去的財政“統收統支”體制改造成各部門“留利交稅”,財政對企業投資改為銀行貸款和中央地方財政“分級承包”。

所謂“統收統支”,就是任何一個單位所創造的每一分利潤都要逐級上繳財政,所花的每一分錢都要由財政統一安排下達。這是全民所有制存在于財政并對全民進行分配的必要條件。財稅改革在調動了各部門和地方理財積極性的同時,客觀上以“單位所有”取代了全民所有,帶來了三個重要的現象。

一是財政改革以后,出現了各個部門根據自己實際占有的國家資產來決定上繳和留利的情況;于是,出現了部門之間的財產分割,也就是“國家資本的部門壟斷”。

在財政體制改革之前,中央政府是有絕對權力的。因為,各個部門的資產都是全民積累的,是農民、工人的剩余價值形成的。因此,這個國家從一窮二白、完全的農業國發展到70%以上的產值來自工業,發展到改革開始時國有工業固定資產達1000O億元,這是全中國勞動者的剩余價值形成的。因此,中央政府代表全民有絕對的財產權力,甚至連各部門的人都認同這是國家的財富。

但財政改革使各部門突然有了收益權;從收益權就開始轉成財產占有權,因為收益權來自對財產的實際占有。于是,就開始出現了部門之間的收益差別。其實,權力份額最差且最無資本利潤可占的是農口部門[29],因為農民把財產先分包到戶了,人民公社也解體了,農口各部就成了幾乎沒有資產可供壟斷占有的政府部門。

部門之間的收益差別現象導致了后期的部門壟斷資本形成。現在所謂的“塊塊之爭、條塊之爭”皆起源于此。因為每一個條條都有自己的部門利益,所以就有了部門之間出于利益在決策上反映不同意見,進而再讓人大通過部門為自己起草立法并予以合法化的情況。這就使部門利益到了尾大不掉的地步。

部門壟斷資本形成也是中央調控失靈、“設租尋租”型政治腐敗泛濫,陡然加大制度變遷成本的直接原因,只是人們對此無可奈何罷了。

二是“撥改貸”改變了全民所有制國有企業的性質。企業從銀行貸款進行擴大再生產投資,還貸后所形成的資產,按理應為該企業全體職工勞動剩余轉化而成,視為共同所有。現在則因產權改革滯后而已經演化成為“單位自有資產”。政策理論上不承認“撥改貸”后企業資產性質上的“共有制”變化,片面強調“國有”,實際上是部門壟斷資本自我保護的政策表現。

三是“財政分級承包”啟動各級地方政府為自己的財政利益而進行地方政府資本“原始積累”。在改革開放之前,我國只完成了國家一級的工業資本原始積累,這意味著國家所直接控制的大中型城市基本上形成了完整的工業體系。但是,地縣以下普遍工業基礎薄弱。于是,在財政改革后,全國形成了各個層次的明確的收益主體,數千個縣、市,乃至數萬個鄉鎮便都突然有了一個要求:完成各級地方政府的資本原始積累。

大家看到:20世紀80年代中期有一個現象——“跑步進京”。就是地方政府到北京跑部門,從部門壟斷占有的國家資本和收益中挖一塊給這個地方,甚至拉高干子女當地方官,于是官場腐敗應運而生。隨之就出現了80年代中期投資規模的空前膨脹。而又由于整個國有經濟的內部分配機制是完全不能制衡的,新增投資約有一半要轉化為消費基金,于是,投資的膨脹又導致了消費的膨脹。

財政金融體制改革帶來上述問題,因此出現了投資、消費雙膨脹的局面,形成了改革以來的經濟過熱問題,進而引發了經濟危機。

(二)危機調控政策分析

1985年經濟增長出現高潮,也導致財政出現了較高赤字。這時提出的經濟調整的口號基本上還是“調整、整頓、充實、提高”,和上一次發生危機的1980年的八字方針差不多。不過,1986年提出的“拍、租、轉、股”則因其觸及國有企業產權改造,而顯然比上一次的“關、停、并、轉”有本質上的進步意義;但這個進步由于仍沒有進步到承認企業資產中的職工勞動剩余價值的深度,因此得不到廣大工人的響應。加之種種體制環境原因,1986年提出的方針終未得到認真貫徹。

對農村經濟發展的影響是,當時的投資膨脹使國有企業資源供給嚴重不足;于是1986年開始提“鄉鎮企業大進大出,兩頭在外”。但實際上因為外貿壟斷,只能是“兩頭在外貿”。

不僅是中央控制的大中城市投資、消費雙膨脹,而且由于財政體制改革創造了層層利益主體,大約7萬個地方政府也都在盡力爭取投資,試圖完成地方政府的資本原始積累。這就在全面經濟膨脹之中產生了地方差異擴大,以及隨之而來的各級政府不可遏制的“現代化攀比”問題。這是中央1985年即已提出緊縮政策,而到1988年仍未能見效的主要原因(統計上看只在1986年投資略有回落,但并不構成一個周期)。接著,從現象上看,還是由于供給不足和消費基金的過快增長造成了1988年夏季的大搶購,并導致當年出現18.6%的物價上漲幅度。

值得進一步分析的是,大搶購只是20世紀80年代的特殊現象,此后則不足為訓。

因為我國處在改革開放的初期階段,政策語言上剛開始講商品經濟,并不承認市場經濟體制,經濟上也還是非市場化的。當時老百姓面對的可進入市場只有兩個,就像一個蹺蹺板:一頭是高檔大件消費品市場;另一頭則是生活必需品,即糧、棉、油、肉、菜、蛋市場。那時沒有股票、房地產,沒有任何資本市場,也沒有聽說過誰買醫療、養老、財產等社會保險;當時連旅游都不是市場化的,大家都搶出差機會,借機出去旅游。因為這些消費都是非市場化的,是國家包著的,所以對于市民而言,除了基本生活用品和高檔大件消費品兩個是剛放開的消費品市場之外,沒有其他消費品市場來分散資金投向。因此,搶購就集中在這“兩極蹺蹺板”上,任何一極消費壓力稍微加大,都會導致物價波動過大。

當搶購高檔大件消費品使物品價格上漲時,對應政策是增加高檔消費稅。這間接大幅度提高了高檔大件消費品的價格,又在客觀上無異于刺激市民對價格上漲的預期;無處釋放的社會消費就只能轉向基本生活用品,市民甚至開始搶購布、鹽、糧食……

兩極化的消費使物價波動顯得很大,隨即引發了公眾擠兌。為了防止銀行存款下降,政府又較大幅度提高了存款利息,同時實行保值貼補。高利吸儲雖然確實使銀行存款隨即大增,但在貸款利率未調而且嚴格規模控制的政策作用下,銀行當年即出現數百億元的虧損,并導致財政赤字相應增大。于是,接著就必須調整貸款利息。這時,地方和企業在緊縮政策于1989年之際突然有政治條件實現的同時,又遇到資金成本突然大幅度上漲;政治和經濟的雙重作用,終于使國民經濟在l989年以后進入蕭條階段。

對于后來者,這種宏觀調控政策及其作用過程本應引以為訓。

(三)蕭條和復蘇

1990—1991年是很典型的蕭條期。企業“三角債”一度高達3000億元,庫存占壓達2000億元。為了安定團結,銀行被迫增加貸款,用于收購企業庫存,甚至給虧損企業發工資,導致不良貸款大幅度增加。這樣延宕到1991年,中央一方面繼續實行緊縮方針,另一方面對國有企業只能實行“點貸解扣”。此時的農村,直接表現是農民收入連續三年下降,負擔相應增加,干群矛盾激化。

到1992年,逐步適應了當時政策的各種民營經濟和三資企業經濟開始有所回升。此時鄧小平“南方談話”仿佛一劑猛藥,突然使地方經濟以大辦開發區為特征猛然進入高漲階段;當時國有企業勞動生產率所反映的效益并未提高,但在股票、期貨、房地產三大投機同步作用下,再次出現1993—1994年投資與消費都過度膨脹、財政赤字和物價都過度上漲的局面。

另外,1992—1995年,每年360萬畝農民土地的非農占有,約等于每年從農民手中拿走3000億元的國民收入。

(四)“信用膨脹、生產停滯”型的第四次經濟周期

1994—1995年,連年的高物價上漲源于兩個與20世紀80年代不同的新因素。

一是在市場經濟體制確立過程中,必然伴隨產生“經濟貨幣化”(或稱“資源資本化”)所推動的貨幣超發。

隨著資本市場的逐步放開,90年代社會公眾所面對的市場顯然已經不再是原來的“兩極化蹺蹺板”了;金融資產的多元化及投資結構的多樣化,加快了我國經濟的貨幣化進程。每一份在原來產品經濟時代不用貨幣即可分配的資源,在90年代的市場條件下,則必然要求對應增發一份等值貨幣,以實現通過貨幣為中介的交換和資源配置。在節省貨幣的信用手段和契約化的信用關系都不發達的情況下,這種方式當然會促使貨幣大量增發。

二是高利率造成“信用過度膨脹、企業生產停滯”的惡性循環。

有經濟學家說,1994年全國貸款總規模是34000億元,當年的官定貸款利率是在年息10%左右。但實際上大部分企業拿到貸款的利率一般都在20%以上。這中間至少有十個百分點的利差,折合人民幣3400億元。若不是銀行,那是誰吞掉了這3400億元?這個問題無法直接解釋。

據《金融時報》說,中央財政歷年虧損對銀行透支已經超過了銀行的自有資本金。財政部1994年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提交的報告說:今后赤字不再向銀行透支,靠發行國債彌補。于是當年國債是1000億元,1995年增加到1500億元,1996年當高于上年。大規模增加的國債只能高息發行,這就客觀上推高了銀行的負債率和資金利率。

而銀行在上一輪周期之中被迫放貸,已經有大量的不良貸款收不回來,只有用剩下的可回收貸款去牟取高利,才能償還存款人本金,以及只有在存、貸款利率倒掛的不利條件下硬挺著支付利息。最為極端的例子是,三年期以上的存款加保值補貼,1996年1月到期時年獲利約24%,而貸款按調整后規定的利率年息只有約13%。存貸之間差十個百分點以上,這還不加銀行經營費用。

表面上看是存款利率高于貸款利率,但這只是按照國家法定利率計算的。事實上全國大部分銀行單位都坐好車,發高額獎金,蓋好樓……這就在客觀上決定了對于銀行而言最起碼的經濟選擇:官方銀行既然官定不能破產,就只能采取某種追求利潤的行為——變相放高利貸。既然規定不能高息,那就只好通過搞財務公司、投資公司的違紀拆借等手段,由這些相關公司去高利放款,這就是企業到銀行借不到款,而要拿到貸款就得都是高息的原因。

另外,銀行在利率倒掛的條件下,存款增加就要多支付利息,但是還必須大力吸收存款,因為貸出去的款已經收不回來了。如果不增加存款,就沒有新增貸款能力,所以一定要增加存款。這就是信用膨脹。

一般而言,在資金利率高于10%的條件下,除非投資于銀行或“泡沫經濟”,否則在實物經濟領域中的任何投資都幾乎是無利可圖的。這也是近年來“公款私存”和社會存款都大量增加的直接原因。

信用膨脹的直接結果是:企業之間的連鎖負債至1995年第三季度已經突破8000億元;庫存占壓約5000億元。二者都是上一次周期的2.5倍。并且,企業在負債率高達80%、資金利潤率又只有約3%的情況下,虧損面必然擴大,從而導致生產停滯。

接著是惡性循環:企業不良債務導致銀行之間的信用關系惡化,貸款大量轉化為壞賬、呆賬或預期貸款、不良貸款。到現在為止,金融系統承認的不良資金大約占貸款總規模的不到30%,其他部門說法不一。理論界最為極端的說法是高達50%以上。

(五)經濟危機中的地方政府

1991年以來,60%以上的縣級財政赤字,80%以上的縣級工業虧損。在中央和地方的財政、信用狀況都不斷惡化的同時,有些地方政府行為也發生了本質性變化。

一是變相吃存款。某些地方政府指使銀行給縣辦工業貸款,在貸款的同時把稅扣下,銀行則先把利息扣下,以此滿足本屆政府的眼前需求,包袱甩給后人。

二是配合某些外商掠奪資源。在國內資金利率過高而且受規模控制的約束下,某些地方政府往往不顧環境污染,以有限資源置換引進外資。

三是剝奪農民地權進行原始積累。在缺乏外部資源的地方,某些地方政府伸出手去以地生財,大規模征占農地壟斷出售。

(六)有關討論意見

根據金融資本運行規律,既然銀行信用的基礎只能是政治強權,那么信用惡性膨脹的下一步將導致政策支持下引入浮動匯率制,或對商業銀行注入低息資金,從而通過不斷擴張信用,避免金融破產及其連帶的政府信用危機。作者認為,對此唯一可做出的早已不是價值判斷,而是制度成本分析。

對于這方面的詳細分析可參閱我另一篇文章——《建國以來四次周期性經濟危機及宏觀調控政策分析》,發表在1996年第1期《發現》雜志上,文章分析了信用惡性膨脹的結果,認為按照經濟周期規律,近期經濟危機的主要特征是信用崩潰,直接表現為孔夫子所擔憂的“禮崩樂壞”,即廣泛的社會性“賴賬”。不僅企業、銀行,各部門和地方之間也互相賴賬。一旦銀行賴賬,“金融資本異化于產業資本”,信用危機就到了崩潰的邊緣。對于決策者而言,也就是到了不得不做出取舍及抉擇的岔路口上了:是要產業資本還是要金融資本?

企業不景氣已經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把現在國有企業沒有積極性、經營效果不好歸因于高的負債率,那么,農村也有同樣的問題。全國鄉鎮企業統算賬,資產負債率67%。其中,大型鄉鎮企業(經營規模最大的1000家鄉鎮企業)資產負債率78%,接近國有企業,這反映出企業自我積累能力過弱,資產負債率過高,是經濟危機和蕭條階段的普遍問題。

一般而言,企業的債務率達到50%,效益受到影響(不包括流通企業,我國流通企業相當多是全額負債的),因為利潤中有相當一部分要變成銀行利潤;當企業負債率達到60%時,一般產業幾乎無利可圖;到60%以上的時候,企業出現負利潤;而如果達到80%以上,多數就該破產了。

理論界有人說,銀行應把債權轉為股權,就是把企業欠的債務轉成銀行對企業的股權,也就是銀行的左口袋拿錢,右口袋裝錢。也有人說,過去從財政撥款改為銀行貸款是改革,現在改回去,把企業債務再算成財政撥款。總之,還是在原體制內循環。

還有一種說法,向管理要效益。認為只要加強企業管理,就能增加效益等。十四大政治報告中明確講,建立市場經濟體制的前提是產權清晰化,就是要先搞產權制度改革。不能以加強管理來否定產權改革。好在從“十一屆五中全會”起又講明晰產權了。只講加強管理的說法早在1978年就提過,但就是執行不下去。當不觸動產權的城市改革導致企業的虧損面進一步擴大時,1986年才認識到要調整、盤活存量資產。從那時起,因為非經濟環境變化又耽誤了十年。現在企業負債率進一步提高,壞賬率進一步增加,當老路再也走不下去的時候,才終于又走回來。

與產權改革對立的另一種說法是“國有資產流失”。事實上,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起兩代勞動者的剩余價值都轉化在國有企業資產中間了。如果不承認勞動者在國有企業中的產權,只給他們一個勞動合同,一旦他們遭解雇就失去了生存基礎,這當然不是“主人”;也無法阻擋工農勞動者的勞動積極性大幅度下降。所以,如果不改革現行產權制度,就不能防止資產流失。

有一種國際知名的理論說,中國的改革是“漸進式的增量改革”。但是,農村改革一開始就是“突變式存量改革”,就是“大包干”讓農民分地。第二步農村改革的突破也是南方率先開始搞的“股份合作制”,就是要把包括土地在內的農村資產進一步以股份形式量化到人。“不動產權的改革不是改革。”建立新的財產關系是其他制度創新的基礎。而由于農村人口占中國人口的74%,這也就意味著改革是對大部分中國人不動產權的存量改革。也許漸進式增量改革只反映城市,但那塊只是漸進,卻并沒有增量;而且存量越來越少,差不多全變成負債了。若再延宕,無異自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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