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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冷戰以后美國的戰略調整

(一)美國的戰略調整

對于美國問題的認識,其實應該是對國際問題認識的前提,因為目前在經濟上已經客觀形成了以美國主導世界經濟、以美國資本為主推進全球化的局面。蘇聯解體后在政治上也逐漸形成了以美國為主宰的單極體系。唯美國有條件實行“單邊主義”,讓這個世界的所有國家都感到威脅。原因主要有以下兩點。

一是關于權力誰都知道的常識。當權力客觀上可以不受制約的時候,在一個國家的內部必致腐敗;同理,當美國的世界性權力不受制約時,必然導致國際社會秩序的混亂。這才是對世界真正的威脅。最近英國一個議員對美國打擊伊拉克的批評可謂一語道破天機:當狼要吃羊的時候,你還能問狼有什么理由嗎?

二是過剩資本推動的資本全球化與民族國家利益的沖突,這是有很多爭論的問題。客觀地看,世界當然是不平衡的,各國在發展階段上的差異當然是明顯的,不同發展階段的相應制度當然也是不同的。除了少數資源稟賦特殊的國家(如主要石油生產國)之外,正在推行工業化的發展中國家當然難以按照“自由貿易”的原則構建內部制度。這也是中國和大多數發展中國家都認同“多元體系”的原因。

我們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在反殖民地運動中崛起的大批第三世界國家,基本都是以主體民族認同獨立這種民族主義為動員、以戰爭為手段形成的民族國家。獨立之后大凡有所發展的,無論宣布什么主義,實際上幾乎都得靠某種內部集權制度,才能夠有效地集中國家資源,將其投入于工業化的資本原始積累。一旦完成原始積累,形成產業,接著就必然進入資本化階段。而資本的全球化卻意味著歐洲、美國、日本的過剩資本自由進入其他民族國家,占有本來屬于各國民族資本通過資源資本化獲得的資本收益。這就是“資本建制權”的實質。

當然,如果世界不得不接受這種西方過剩資本來“化全球”的過程,客觀上就會出現一個資本最過剩的國家建立單極霸權,按照資本的需要和各國資源稟賦對各個民族國家“重新洗牌”,這就是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強調的所謂建立“新秩序”的實質。

這也必然帶來各種次級大國資本與單極霸權國家重新爭奪資源富集地區的沖突。最具軍事強權地位的美國的捷足先登,客觀上會威脅歐洲和東亞產業資本的生存,而這兩個以制造業為主的地區不得不越來越依賴進口能源和礦產資源才能發展。

《外交事物》今年3月發表塞巴斯蒂安·馬拉比(Sebastian Mallaby)的文章《不得不帝國主義》,也試圖對美國的全球霸權給出合理性解釋。

我們搞經濟研究的人一向認為,意識形態是一種動員國民、整合資源的工具。如果我們設身處地地站在美國人的角度,可能會理解大多數美國人都認同“上帝保佑阿美利加”這樣一個觀點,是上帝創造的歷史賦予美國人這個機會。尤其是當美國被包裝成自由、民主、講人權的國度,并且將反恐、反暴力、解救全世界等這些“新教精神”結合在一起的時候,大多數民眾是愿意認同的。為什么在反恐問題上布什得到如此高比例的社會認可?這和在美國人內心深處的這種意識有關。

有一位智者指出,當冷戰時期,也就是存在世界兩極的時候,盡管雙方的理念不同,手段不同,但要達到的目的是一樣的。當時,蘇聯、東歐是一個與西方對立的陣營,它有極大的核武庫,核武器的數量是美國的兩倍。在這兩大勢力集團同時存在的情況下,誰都不敢貿然使用手中可以造成人類毀滅的核武器。

在蘇聯、東歐這個陣營中,蘇聯作為晚進工業化國家,只能以集中統一的方式來控制以社會主義陣營為名的本系統的全部資源。于是它就要樹立起某種理念作為本系統的基本意識形態,而這種意識形態恰恰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所樹立的自由主義意識形態不同。但蘇聯在集中統一、有限主權論的理念之下,所采取的行動就是一種對老牌帝國主義行為的復制:以國家的名義直接使用軍隊,比如蘇聯對阿富汗的戰爭,也包括20世紀50年代對匈牙利、60年代對捷克、70年代初對中國的關系的處理。這些軍事行動,相對于它秉承的理念是正常的。而中國和其他正在進行工業化資本原始積累的發展中國家,無論是否認同社會主義,都不能接受。因此毛澤東把蘇聯定義為“社會帝國主義”。

而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因為老殖民主義時代結束,不可能再派軍隊到發展中國家去直接掠奪,它的意識形態又與蘇聯陣營對立,強調自由、民主、平等、博愛,所以就更不能以國家直接出動軍隊的形式來對那些不聽話的族群或者獨立主權國家實行干預,于是就改變干涉方式,動用CIA(中央情報局)去進行賄賂、顛覆、爆炸、暗殺,搞恐怖主義活動。由于這種手段與意識形態沖突,因此CIA在好萊塢影片中幾乎成了國家罪惡的代表。

這位智者還指出,在剛剛過去的冷戰歷史上,兩大集團盡管理念和手段不同,但他們之間的對抗客觀上形成一種制衡,并且實際上都是在維持本集團體系的控制,進一步擴張自己的勢力。一旦蘇東社會主義陣營解體,沒有了對手,美國所采取的手段自然會有重大變化,沒有必要再靠CIA的恐怖活動,而是直接把當年蘇聯在有限主權論之下的軍事干涉方式接過來。于是,阿富汗人和阿爾巴尼亞人一樣,被美國軍隊從當年美國扶持的武裝集團手里又“解放”了一次。

以史為鑒,可知冷戰結束之后,美國實際上不過恢復了過去的手段:以國家的名義直接用軍隊來進行干預。“9·11”之后美國的做法,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正常的,符合美國人的利益要求。例如,2000年4月南海撞機事件發生之后,我上網看美國人的反應。在十幾個網民的討論中,只有一個人提出“為什么中國飛機沒有到我們的家門口來巡視?為什么定期巡視是美國到中國的門口去……”

客觀來看,沒有蘇聯這個對手之后,采取戰爭形式來實現國家利益,應該說是“陽謀”。至于是以“反恐”為名,還是以“反邪惡軸心”為名,那都只是一個借口。還在“9·11”之前,美國就以“反流氓國家”“反惡棍國家”為名進行戰爭準備,當時開列的幾個“惡棍國家”中就有中國——根據美國提出的標準: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非民主、大規模毒品、大量反人道的行為和黑社會等,這些標準中夠一條就算是“流氓國家”,而美國認為中國夠好幾條。由于把中國作為“惡棍國家”,美國從本土派遠程轟炸機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也應該被看作“正常”情況。

當前,以軍事手段來實現國家利益,對美國來說條件已經完全成熟,“9·11”之后打阿富汗,接著是不是打伊拉克?伊拉克之后打不打朝鮮?如果中國反彈是不是就對中國制裁?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并不是天方夜譚。

(二)如何看待美國近年來的戰略調整

為什么美國近年來會有如此重大的戰略調整?還得從經濟上找原因。

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美國的制造業就持續不斷地向下走,而同期非實質經濟也就是“虛擬經濟”大幅度地陡然向上。原因就是1971年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之后,沒有黃金儲備的貨幣發行必然導致通貨膨脹。

原來的金本位制度自動弱化,是“二戰”后美國大規模對外援助,造成美元成為主要結算和儲備貨幣所派生的結果。美國向全世界承諾每美元含有多少盎司黃金,這只是一個被世界各國接受的信用承諾,而不是真有那么多黃金儲備。

但是近年來為什么各國明明知道美國的經濟嚴重泡沫化,美元嚴重高估約70%,還要把美元作為主要的儲備貨幣?就是因為美國在世界上擁有唯一的無以匹敵的軍事強權。

從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以后,全世界就應該承認:貨幣發行只有一個依據,就是政府的權力。既然只有政府能夠發行貨幣,那么政府發行貨幣客觀上就征收了鑄幣稅。按照制度學派的理論,政府本來就是要追求租金最大化的。政府每發出一塊錢貨幣,就必然分享一部分經濟增長帶來的收益。那么,越是強勢政府,其貨幣就越變成世界硬通貨;而弱勢政府,比如烏拉圭、越南,它的貨幣就幾乎不堪一擊。金融危機掃蕩弱國的事實就驗證了這樣的道理。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以后不再實行固定匯率制,而浮動匯率制又不是以美國對美元隨時可兌換的承諾為基礎的。所以在美元過量發行、被大幅度高估的情況下,如果它不維持政治強權,就意味著美國虛擬經濟泡沫的破滅和美國金融資本的崩潰。

從這一點來說,美國國民即使不懂經濟,內心深處也是有感覺的,因為他們半數以上的家庭在股市上炒股,人們幾乎不儲蓄,大部分是超前消費,憑的就是美國政府可以發行這張綠色的紙。而所有制造業的國家,尤其是后發工業化國家,都不得不以自己最好的資源、最好的勞動力,生產出最廉價的產品,半賣半送給美國人,以獲得那張綠色的紙;還得再送回美國,買美國政府債券才能保險。于是,美國反過來又成為全球最大的外資流入國,這種金融資本的循環,使得美國能夠穩定地占有對全球美元化所產生的資本收益。

這就是世界上已經形成的、有利于美國金融資本的經濟秩序。

今天的美元經濟已經嚴重泡沫化,成為美國政治背后起決定作用的經濟因素。這體現了一種和微觀領域研究的經濟規律不同的國際宏觀經濟規律:當世界轉變成以政府強權為發行貨幣的依據的時候,貨幣早已不是一般等價物或者交易的媒介,而是政治軍事強權的外在表現。近期內,無論格林斯潘怎樣努力,美國股市也上不去,就是因為“9·11”事件表明美國也不再是全世界最安全的投資場所,因此外部資本流入不斷下降,美國股市高峰期外部資本每年大約流入3000多億美元,而今年已經下降到只有1000多億美元。雖然近年來有人不斷預測美國經濟復蘇,我仍然同意國家計委(于2003年改組為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王建研究員的觀點,只要沒有大量外資再次回流到美國股市,美國經濟就難以復蘇。

當今天人們普遍認為資本能夠單獨創造收益的時候,幾乎已經公認,只有讓外部資本不斷流入中國,中國才能走上經濟發展之路。然而,上面述及的“美國現象”對發展中國家整個是顛倒的:外國資本買美國的國債,過去收益最高不過4%~5%,現在大約2%~3%;而資本進入發展中國家則必須占有超過15%的高收益回報!很多人在強調引進外資的時候恰恰沒有注意到,外資主要和中國的壟斷資本談判,目的是要占有中國的資源向資本轉化的收益。

1929—1933年的歐美大危機,本質上是全世界范圍內制造業過剩的危機。當殖民地都已經被幾個工業國家所占領,再沒有什么可瓜分時,當產業資本擴張到了已經沒有什么人需要這些東西時,就爆發了那次全球傳統制造業的大危機。歐洲工業化小國再沒有新大陸可去,也已經把國內的地鐵、鐵路、公路等基本建設都修好了,因此,德國率先把制造業轉向軍事。而在軍事生產中,正如盛洪博士指出,每比別人多1%的投資,就意味著比別人多100%的比較優勢。19世紀末期的日本曾經轉向軍事工業,于是先后打敗了中國和俄國。20世紀中葉的德國率先把投資轉向軍用,也是既滿足了就業,也生產出了戰爭設備,于是就必然導致戰爭,并且先走一步的德國在歐洲就戰無不勝。

后來,德國人在歐洲的狂轟濫炸打垮了其他國家的制造業,自己的工業生產能力也被歐洲本土之外的美國炸完了。這就給了美國一個空前的機會——歐洲的軍事設備只能從美國來。于是美國必然大規模地擴張它的傳統制造業,盡管這并不意味著美國提升產業結構或是經濟結構調整,而是傳統經濟結構的空前擴張。

歷史告訴我們資本主義的內生性危機:一旦世界上沒有什么地方可以被用來輸出設備的時候,資本主義生產就要轉向軍事工業,輸出戰爭設備。規律性的結果就是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以戰爭的形式擴展工業設備生產,不僅向歐洲,而且還向中國輸出。

這個對美國空前絕后的發展機會還在于,美國遠離歐洲戰場,因此它可以在戰爭中擴張,戰后又開展“馬歇爾計劃”援助西歐和日本,乃至于在整個美國勢力范圍內進行工業重建和國家重建。這個重建的過程,又是美國設備和產品進一步對外擴張的機會。

同理,為什么中國20世紀50年代會得到蘇聯援助?因為蘇聯也在戰爭中利用它的亞洲部分遠離戰場的條件,發展了亞洲工業基地,并有條件在它戰后的勢力范圍內進行傳統工業擴散,導致美國和蘇聯成為世界工業化國家的兩極。

但美、蘇兩國也有實質性的不同。蘇聯是非貨幣經濟的計劃交換,比如,它把吉斯150生產線挪到中國長春生產出解放牌CA-10卡車,要求中國用雞蛋和豬肉等農產品來交換;而美國輸出設備之后,是要用美元計算歸還的;歐洲人雖然是戰略盟友,也同樣要還債,就要生產很多美國人要求的工業品。接著,就導致歐洲和日本的生產成本低于美國。后來,20世紀70—80年代,日本和韓國的汽車打敗了底特律的汽車生產線,美國全球汽車產業第一大國的地位逐漸衰落。福特不得不在底特律建立一個“復興中心”來發展第三產業。

歐洲和日本的工業從50年代恢復,60年代崛起,70年代開展大規模出口,這必然導致美國在戰爭中和戰后大發展的傳統制造業出現嚴重問題。這時候美國的跨國公司大規模對外轉移,轉而依靠貨幣資本擴張虛擬經濟,以金融為主的服務業占GDP的比重不斷上升,近年來達到80%~85%,成為國內某些學者提出的“新經濟”依據……

從政府操作來看,70年代后期美國進出口逆差問題發生,80年代最典型的調控政策是里根政府大幅度提高利率,促使外國資本大規模地進入美國資本市場;同期大規模發行國債,解救傳統制造業。其實,西方國家冶金和機械等戰略產業的保留都是依靠政府投資和關稅保護。里根執政8年,政府國債投資2.6萬億美元,用以提升產業結構的層次,進入所謂高科技產業引領的知識經濟時代。

里根時代的經濟發展之所以能讓一個演員獲得“里根經濟學”的美譽,在于美國建立了兩個新的結構調整的基礎:第一個是資本的基礎,外資大舉進入;第二個是高技術的基礎,得益于政府以國債投資,不計成本地以軍事需求來發展所謂的IT(信息技術)產業和BT(生物技術)產業。后來蘇聯解體,IT產業逐漸轉變為民用,例如,到1996年互聯網發展起來,就是把軍隊的指揮網絡系統轉為民用。

另一方面,這些結構調整也都是經濟規律使然。當它的制造業大規模移出的時候,必須有新的產業替代,傳統的自由貿易方式當然解決不了它的結構調整問題,政府只能調整金融政策,利率高到一定程度,進入美國的資本當然增加。里根時代創造了美國資本經濟的基礎和高技術產業的基礎,由此孕育了經濟結構的重大調整,因此果然真的就有了后來的IT產業和BT產業(當時也是為了戰爭,為了制造生化武器搞起來的)的發展。另一方面,從80年代開始,美國發展信用卡,社會上也是消費主義盛行。

但是,里根政策也帶來了一個惡果,即非政府投資的制造業無法經營下去。記得20世紀80年代,當里根政策使得利率水平大幅度提高的時候,我正在美國進修,看到的情況是到處拍賣(onsale),因為企業和社會承受不了高利率——社會存款利率都高達5%~7%,貸款利率肯定要上升到10%以上——這就導致一般的制造業根本無法在美國本土立足,當然是產業資本大規模移出。

如果這些算是美國人放在河里的一塊塊石頭,我們卻不能摸著它過河。盡管美國有些做法和我國1989—1991年的情況相似:那時我國政府曾經大幅度調高存款利率,公布的8年期保值補貼利率可以達到約24%!那么,相應的貸款利率就應該算是高利貸!哪個企業能受得了政府制造的高利貸?當然會產生大量三角債,導致以制造業為主的國企資金成本大幅度增加,逐步趨向垮臺。可見,中國也本來就是金融問題、宏觀政策問題重于企業微觀制度問題。這些情況可以與美國的里根時期相比的是,美國的存款利率最高也不過調到了7%左右,它的企業就受不了,大量移出,使美國經濟空心化;不可比的是中國的企業移不出去,因為我們是低質企業,頂多剝奪國內市場,于是,在20世紀90年代,中國合乎邏輯地出現了一系列經濟問題。例如,1992年以后出現三個投機經濟的大幅度增長——股市、期貨、房地產。成本過高的資金一下大量投入了這三個投機經濟,至今仍然是中國解決不了的爛瘡。

再回過頭來看美國。里根之后的老布什政府當然看到經濟空心化問題,便開始降低利率,一降就降到了2%左右,于是又造成資金外逃。沒辦法,就去打海灣戰爭。投資者一看外逃不行,石油主要輸出地的阿拉伯不安全,世界上其他制造業為主的地區投資凈收益也就下降,只有美國仍然是資本收益高且安全的地區,于是國際資本只好又回到美國股市。這些變化完全符合規律,美國為了國家利益,必然用軍事手段解決經濟問題。也可以說:只要資本出逃,就必然導致美國在外邊打仗。“9·11”以后,美國再次出現大規模資本外逃,隨即這種軍事至上的行為就愈演愈烈,必然發動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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