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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華劍客

在清華大學,和季羨林最要好的同學除了李長之還有吳組緗和林庚。當年有部電影《三劍客》曾引起轟動,一時“劍客”一詞風行校園,于是這四位情投意合的文學青年便被稱為清華四劍客了。

吳組緗(1908—1994)原名吳祖襄,字仲華,安徽宣城涇縣人。早年先后在安徽省立宣城八中、省立蕪湖五中和上海求學。在蕪湖五中念書時曾編輯學生會創辦的文藝周刊《赭山》,并開始在《皖江日報》副刊發表詩文。1923年在上海《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上發表短篇小說《不幸的小草》,1925年3月在《婦女》雜志上刊出的短篇小說《鳶飛魚躍》,都具有鮮明的反封建色彩。1927年回茂林當小學教員。1929年秋進入清華大學經濟系,一年后轉入中文系。

季羨林的經歷與吳組緗有些相似。在濟南上高中的時候,在胡也頻、董秋芳等老師的鼓勵下開始文學創作,由于經歷了“五三慘案”,親身感受到日本侵略者的野蠻和殘暴,他寫了短篇小說《文明人的公理》,發表在天津《益世報》上,接著陸續發表了《醫學士》《觀劇》。共同的興趣愛好,使他和吳組緗成了好朋友。

在清華大學時期,是吳組緗文學創作的高峰階段,1932年創作小說《官官的補品》,獲得成功。1934年創作《一千八百擔》。作品結集為《西柳集》《飯余集》。他創作的小說《一千八百擔》《天下太平》《樊家鋪》等,以鮮明的寫實主義風格享譽文壇。本科畢業以后,吳組緗考入清華研究院,1935年中斷學習,應聘擔任了馮玉祥的家庭教師及秘書。1936年與歐陽山、張天翼等左翼作家創辦《小說家》雜志。1938年作為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發起人之一,與老舍共同起草《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宣言》,任協會常任理事。1943年3月出版長篇小說《鴨嘴澇》(又名《山洪》),描寫抗日戰爭中農民民族意識覺醒的曲折歷程,塑造出章三官這個質樸善良,堅韌勇敢的農民形象,是抗戰文藝園地中的一朵奇葩。

吳組緗和季羨林性格相投,有許多共同語言。他看了季羨林發表在《文學季刊》上的《兔子》后,大加贊賞,認為寫得好極了。受到老大哥的贊許,季羨林很是感激。他們一起旁聽朱自清、俞平伯教授的課,一起偷聽冰心、鄭振鐸先生講課,季羨林還曾造訪吳組緗在西柳村的臨時住所。吳組緗家境較富裕,夫人帶著女兒小鳩子來京伴讀,吳組緗搬出宿舍,一家人租房住在清華附近的西柳村。

“四劍客”經常在彼此的宿舍相會,更多的時候是相聚在風景如畫的荷塘邊或者幽靜的工字廳。那塊有名的“水木清華”匾額就懸掛在工字廳后墻。如同毛澤東詩詞所說,當時“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指點文壇,臧否人物,高談闊論,他們侃大山,吹牛皮,“語不驚人死不休”。連胡適、魯迅、茅盾這樣的大師級人物也要月旦一番,意見一致的時候似乎不多,有時爭得面紅耳赤,卻不傷和氣,通常是誰也說不服誰。例如茅盾的《子夜》出版以后,季羨林與吳組緗就發生過激烈爭論。季羨林認為茅盾的文章機械、死板,沒有魯迅那種靈氣;而吳組緗卻認為《子夜》結構宏大、氣象萬千。這樣的爭論雖然沒有什么結果,卻對他們的文學創作大有幫助,無論是吳組緗還是季羨林,大學時代都是他們文學創作的第一個高峰期。這種爭論讓他們的命運與中國文壇緊緊連在了一起。

抗戰勝利以后,吳組緗任清華大學教授、中文系主任。1952年高校院系調整,調入北大。季羨林與這位當年好友成了同事。吳組緗還擔任全國文聯和作協的理事、《紅樓夢》研究會會長,季羨林也承擔著繁重的社會工作,他們再也沒有時間像學生時代那樣,聚在一起高談闊論了。但走在燕園的湖邊,偶然相遇,相互問候一下,心里總是暖暖的。1993年下半年,季羨林去看望吳組緗,看到女兒從四川回來陪伴父親,就叫了一聲:“小鳩子!”吳組緗笑著說:“現在是老鳩子了。”

季羨林的這位老朋友,同他一樣,雖為文人,但鐵骨錚錚,敢講真話。“文化大革命”中,吳組緗被打成牛鬼蛇神,整得死去活來,夫人也被整得精神失常。他們一度成了“棚友”。就這樣,吳組緗敢于在軍工宣隊面前說:這場大革命令人“毛骨悚然”。有好心人怕他繼續挨整,勸他承認說錯了話。他卻說:這是我的原始感覺。

林庚,字靜希,是當代著名詩人,原籍福建。他1910年出生,1929年考入清華大學學習中文,1943年畢業留校,擔任朱自清教授的助教。如果不是他去世的消息被媒體報道,林庚似乎已被人們遺忘了。2006年中秋節的前兩天,這位九十七歲的老人在睡夢中辭世,人們這才又記起早年與吳組緗、李長之、季羨林并稱“清華四劍客”、后來又與吳組緗、王瑤、季鎮淮并稱“北大中文四老”的林庚。北大名教授袁行霈、錢理群都是他的得意門生。錢理群曾告訴自己的每一個學生,要去接觸林庚,去燕南園拜訪林庚,因為這位老人有著老一代知識分子身上最深厚、最值得傳承的精神財富。

據聽過課的人們回憶,林庚講課,有時著白襯衣、背帶西褲,有時身著絲綢長衫。他腰板挺直,始終昂著頭,大多時間垂著雙手,平緩地講著,講到會心關鍵處,會舉起右手,輔以一個有力的手勢,他從不用講稿,偶爾看看手中卡片,但旁征博引,堂下鴉雀無聲,仿佛連“停頓的片刻也顯得意味深長”。林庚退休之前,中文系特意為他安排了一堂“告別課”。盡管從1933年在清華大學給朱自清當助教開始,林庚已經執教半個世紀,但他的講課題目還是幾經更換才定下,講課內容也斟酌再三,教案足足準備了一個多月。這一課,講的是“什么是詩”。講課那天,林庚穿一身經過精心設計的黃色衣服,配黃皮鞋,頭發一絲不亂。照錢理群的說法,“美得一上臺就震住了大家”。然后,他款款講來,滔滔不絕。但是,課后當錢理群送他回家時,他一進門便倒下,大病一場。晚年,燕南園里這位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已經少問世事,不接受媒體訪問,淡出公眾視野,功利、名望,仿佛已經完全從他的心里消失了。

據季羨林回憶,在清華上學的時候,一日早晨林庚從夢中醒來,看見風吹帳子動,靈感來了,寫了兩句詩:“破曉時天邊的水聲,深林中老虎的眼睛。”得意極了,當天就拿給幾個“劍客”朋友欣賞。林庚1933年出版了一本詩集《夜》,請俞平伯作序、聞一多題簽。林庚說,這就是他的畢業論文。1952年院系調整。吳組緗和林庚從清華來到北大,和季羨林在燕園又聚首了。三位中年人經歷了多少家事、校事、國事、天下事,早沒有了當年那種少年豪氣,但清華園開始的友誼一直珍藏在他們心里。這位曾經的北平現代派詩人、后來的古典文學研究者,一生追慕的是“寒士文學”和“布衣感”。這種脾氣秉性很對季羨林的心思,所以他們終生互為知己。他推崇不在權貴面前低頭、“貴者雖自貴,視之若塵埃。賤者雖自賤,重之若千鈞”的骨氣。他的學生袁行霈至今記得先生的一句話:“人走路要昂著頭,我一生都是昂著頭的。”

1957年反右斗爭,中文系的黨團員幾乎全軍覆沒。那些被劃為“右派”的青年教師,一個個成了“不可接觸者”。林庚不信這個邪,他在家里安裝了一個乒乓球臺,邀請這些“右派”陪自己打球。“文革”開始,林庚被打倒,批斗之余,被分配到19號樓(許多年輕教職員工居住在此)打掃廁所。林庚把廁所潔具擦拭得一塵不染。后來,被“解放”,吸收到“梁效”寫作組,可謂“一步登天”。據說江青派人送來一束花,說是“轉交夫人”,這在當時可是難得的殊榮。只見林庚不卑不亢,悄悄接過,放在桌上。還有一次,江青邀請他參加一個小型文藝活動,他干脆謝絕。別人問他為什么,他說“羞于為伍”。“文革”結束之后,清華老同學胡喬木到北大參加一個活動,活動結束以后,極少串門的季羨林陪他到燕南園看望林庚。2005年初林庚過生日,季羨林從醫院寫來一封賀信:

靜希兄:

祝賀九六大慶。從我們友誼之久、之篤來看,克家一走,唯兄獨占鰲頭矣。在清華時,你寫過一首詩:破曉時天邊的水聲,深林中老虎的眼睛。

又隨便說了一句話:感覺進化論,未加解釋。我卻至今難忘。你不以文藝家自命,但是從你這些簡短語言中,我深受影響,至今70年未曾忘記。值此慶壽之際,我卻想再提了出來,不知你自己還記得否?你我都是老實人,不喜作驚人之談。

弟季羨林乙酉春301醫院

信的結尾兩句頗耐人尋味。不知這是對當年朋友們年少輕狂的調侃呢,還是對數十年風雨人生的感悟?季羨林和林庚心有靈犀,自然是沒有疑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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