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親?”嵐止花費了些時間讓大腦運轉,好餓,他本身現在應該在家的飯桌上。
雩像是知道他餓了一樣笑著遞過一片甜甜圈,“我剛剛已經分出了一些血液給你了,從生理概念上看你已經是我的血親了。
“別開玩笑了,這不是跟蚊子吸血是一樣的嗎,難不成蚊子吸了你的血也是你的血親。“嵐止坐在亭子的石凳上若有所思地吃起甜甜圈。
“不是玩笑哦~“雩蹲在石凳摘下雨衣的兜帽,雪白的短發像月光一樣散落出來“你的血液已經在轉變了,我能看的一清二楚。”
嵐止停止了進食,愣在那。
“嘻嘻——“雩捧過嵐止的臉,”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就會變成我這樣了。“
兩人相視。
嵐止盯住帶著壞笑的雩,像是要咬住她那樣。
他推開雩然后說:“我很想相信你,但這是不可能的。”
“嗯?”雩疑惑了一下,然后露出笑容打了個響指“看看你自己的頭發吧。”
嵐止咽下食物,掏出手機看了一眼,白色的?不確定,再看一眼,白色的。
“這是什么鬼…”嵐止抬頭看了看雩。
雩又打了一個響指然后伸了個懶腰說:“兩個月,大概,可能多,可能少,因人而異,做好永生的準備吧。”
嵐止照了照手機,頭發又回到黑色了,他握緊了手,一會兒雙手抱頭低身坐下說:“那你呢,你多少歲了。”
“比你大。”雩把紙袋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呵,還要我叫你聲姐姐不成?”嵐止無心去發笑。
雩瞥了他一眼,扭頭繼續淋著雨往外走,“也不是不行,那么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親弟弟了!”
嵐止有太多的疑問,而當下不是詳細交流的時機。
“我該怎么辦?”“那個白衣服的男人是誰?”這些問題正卡在他的喉嚨口。
“我…是死了一遍嗎?”嵐止問道。
雩轉頭看了他一眼。
“很可惜,并沒有,死去的人不會再活過來,無論用什么方法…”雩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有什么東西在發酵了,我要去追那個人的行蹤了,明天再來找你,老弟。”雩說完拍了下手,整個人變成一灘血撒在地上,然后被雨水沖刷去。
只留嵐止一人在亭子里坐著,好像無事發生。
嵐止撩起打濕的劉海突然想到——媽的,我的行李箱呢?
嵐止回到家中,燈卻滅著,飯桌上沒菜,屋子里空無一人,打開臥室關著機的手機——三個未接電話,是老爸。
他馬上打了回去,“快下樓,我們出去吃。”電話那頭這樣說。
“出去吃”從普遍意義來看可以看做“出去吃一頓好的”,所以嵐止加快了腳步,上了老爸的黑色商務車。
“老媽呢?”嵐止一上車就問。
“跟阿蘭阿姨她們一起出去玩了。”
“去哪?”
“BJ,大后天才會回來。”
“那我們去哪吃。”
“阿進那。”
“阿進點心面”,一家遠離城市經濟中心的面館,來這吃飯的只有嵐止的老爸這個歲數的人和一些工人,吃的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粗面,要說有什么特別的,也只有他們家的特制湯汁和東坡肉,總體還是特別普通。
小時候嵐止經常被父親帶到這兒吃早飯,店主就叫阿進,巧的是嵐止的老爸也是被那么稱呼,所以嵐止總會對這家店產生親切感。
店主阿進正在煮面,瞧見了走過來的父子,朝他們笑了笑。
后面正在準備上菜的店主妻子轉身也看見了,邊端菜邊熱情地朝他們打招呼。
“阿進!今天怎么有空帶兒子來吃飯。”
當地人對熟人總是格外熱情。
老爸跟他們寒暄幾句,點了兩碗面,一碗加扇貝,一碗不加,都不加香菜。
你可以挑東坡肉是肥多還是瘦多,熟客是不用講的。
店里的電視正在播放“新聞聯播”,嵐止小時候覺得這臺電視只有這一個節目,但大人居然還能看得津津有味。
聽著新聞和客人的聊天聲等待了漫長的幾分鐘后,熱氣騰騰的面端上來了,浮出湯面的東坡肉是那樣誘人,但這一切都太燙了,等待還是等待,耐心還是耐心,咬一口不存在硬度的東坡肉,嵐止狠狠地向筷子夾起的面條吹了幾口氣,然后塞進嘴中,咀嚼的同時用勺子去勺一小口湯喝。
嵐止沒吃過什么真正意義上的美食,現代人的味蕾都被快餐和外賣麻醉了,而那些所謂的美食節也從來沒有過真正的美食。對嵐止來說,這碗普普通通的面就是美食,他親口吃過,他愿意為這碗面在心中騰出個位子。
最后喝一口湯,擦嘴,起身結賬。
“走好!”店主阿進和妻子對離去的父子說。
“喉嚨有點癢,應該是上火了。”老爸往車窗外吐了口痰。
痰跟地上雨水混在了一起便無法再分辨出來了。
“可能是流感吧,剛剛店里也有幾個人在咳嗽。”嵐止舒舒服服的躺在120度的副駕駛座。
回家后洗個熱水澡,想想之前發生的事,嵐止又有些激動,決定還是拿個本子記錄一下今天發生的事。
隱隱約約聽到救護車的聲音時“砰”房門一下子被打開。
“小乙!帶上手機快下樓。”老爸急切地說。
“著火了?”嵐止一臉懵。
“你叔說醫院急診有好幾個傳染病,很厲害的。”
“傳染病?”
嵐止回想起雨中的那個男人和面店的人群。
拉開窗簾,外面車水馬龍,遠遠地傳來鳴笛聲,警笛聲。
“什么在發酵”嵐止不禁想到那句話。
“快點,快點,去樓下搬東西。”老爸留下這句就匆匆離開了。
回過頭,眼前飄過幾片白色,隔著玻璃依然傳來了寒意。
是時隔六年的雪,可現在明明還是初夏。
下樓搬了下老爸買來的預備物資,不多,但也得花點功夫。
之前的那些疑惑又回到心頭,他感覺很累,便早早躺床上了。
這晚嵐止沒能睡著,這場雪對現實的影響不大,下了幾個小時的雪,幾個小時也就化了,只是他心里的那場雨還在下,思索沒有答案的問題是令人著迷。
“永生”對他來說是好是壞,它會給他一段怎樣的人生,回想起那些文學作品里的永生最終都是帶給讓人無盡的折磨,但那些人都是孤身一人,如果只是通過血液傳播就能產生“吸血鬼”,那么她是否是孤身一人呢?
翻了幾次身后,他還是決定出去走走,如果傳染病的事是真的(他想大概很可能是的),那么現在或許最好的時間出來走走。
無人的街道或許有些許危險,但無人更是難求,所以嵐止依然會冒這個風險出來走走,老爸沒有阻止,而是給他買了一個電擊器,給他走夜路時防身,這是初中開始的習慣,那時他因自身的低價值而痛苦,人生第一次的抑郁期讓他在夜晚和周末時充滿死的念頭。
現在抬起頭看看漆黑的天空,他會奇怪自己還活著,有點慶幸,有點悲傷,也許是因為剛剛才經歷過死亡。
父母果然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再者能說服他們相信他嗎?但自己頭發全變白不是又要嚇壞父母?好麻煩…
雖說是習慣,但他也已經好久沒出來走了,忙碌的高中生活讓他很少能去思索自身內在,這樣看來抑郁更像是人類進步所帶來的代價,人類進步并沒有把所有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提高到同一水平,但人與人之間的普遍自由卻讓人有了可以到達那個水平的錯覺,虛偽的覺醒。
而抑郁是危害生命的病,強迫地為人打開了到達生命終點的捷徑,這時候你對這事物的看法將會決定一切,如果你去看盡那些丑惡的,便是人間不值得,如果你去看盡那些美善的,些許便是人間很值得了,所以兩者都是用來騙人的,一個人對這世間的評價只能是他自己的,走到終點才知道值不值得,在骰子停下之前的答案都是虛假的。
思緒好雜亂,嵐止呼了一口白氣,今天穿出來的衣服還是有些單薄了。
走到了一條稍有陌生的街道,很安靜,沒有鳴笛聲,馬路邊沒有一輛汽車停著,來往的車輛更是沒有,但有一家日料店現在還開著,有兩三位客人,嵐止凍得有點發顫,決定進店坐坐,點了一碗鰻魚飯,量有點少,喝了一碗味增湯,味道有點淡,應該是因為這寒風有些不合時宜了。
出門繼續往前走,今夜很安靜,雪已經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很多店鋪都是關門的,前面卻有一間店開著燈,燈光很微弱。
好奇心被激發,嵐止朝那走去,飄來的不再是寒風,而是很慢很慢的鋼琴聲,這加快了嵐止的腳步。
是海頓的小夜曲,但彈的很慢。
嵐止終于走到了店前,雖然離門口還有很遠的距離。
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在彈奏,鋼琴在黯淡的燈光下隱去,一個中年人在柜臺擦著杯子。
嵐止愣住了,這一切都像被停止的一瞬間,接近了永恒。
不清楚過了多久,鋼琴聲就像突然停下一樣敲醒了嵐止,少女起身轉過來,嵐止像偷窺者一樣匆忙轉身離去,沒能看清少女的臉。
帶著一點后悔和更多的羞恥,他就像逃犯一樣加快腳步回家。
那是真正的“美麗”,那一瞬間將他雜亂的思緒全部驅散了。
走出去一段路,嵐止的慌忙也不見了蹤影,只是遠處出現的人影讓他警惕起來。
嵐止把手揣進右口袋摸索著,人影逐漸清晰起來,是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中年人,臉還是看不清。
他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很奇怪,那碗味增湯帶來的熱量還沒消散才是,身體第一次主動在給他明確地傳達“不妙”的信號。
他握緊了口袋里的電擊器,那人也站住不動,抬起手,朝嵐止揮過一記手刃。
嵐止看見了他的動作,但看不見他的攻擊,下意識舉起左手格擋。
“咚”!看不見的攻擊被彈開了,撞到一旁的路燈上,路燈像是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那樣彎曲了。
“‘醫生’的下落望閣下能如實招來”這句話是從嵐止身后傳來的,嵐止驚訝地轉過頭,一個像是古裝劇走出來的青年正從他身旁走過。
這人身高七尺,一襲白衣,長袖臨空,一句“逍遙一野蒿,云外任飄搖”襯他恰到好處。
“回家吧孩子。”他用只有嵐止聽得到的聲音輕輕說道。
嵐止沒多說話,轉身又開始了剛剛才結束的奔跑。
“你的氣訣還未登堂,還是”青年的話還沒說完,三記手刃又破空而來“盡早”青年揮了一下長袖,又擋去了那三記手刃“束手就擒”
那人快速向古裝青年沖去,兩秒內已到青年身前,準備揮出一記重拳,抬頭時他看見青年正對著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男人保持著準備揮出重拳的姿勢停在了那。
僅僅是身體停在那,男人的眼神仍盯著青年。
在古裝青年正準備對他伸出手時。
“喝!”男人一聲猛喊,一股作氣將周遭的一切都震開。
古裝青年揮動雙袖,眨眼間卻是在男人背后的三米之外穩穩落下,剛剛彎曲的路燈朝反方向重重砸落,卻沒一點聲響。
“用氣講求‘多斂少出’,這位先生未免太過了。”青年如此說,臉上卻沒有一點感情。
“你們修仙求道的話都那么多嗎?”男人抹去嘴角的血說道。
古裝青年看著他,不再開口。
“快給我讓開,不然下一拳就要了你的命”男人重新握緊了拳頭,將所有的氣都聚了上去。
古裝青年只是看著他。
男人轉身準備踏步向前時,他突然聽到了電流的聲音。
“滋”
“滋”
“滋——”
男人沒發出一點聲響便倒地了。
嵐止正雙手拿著電擊器站著,觀棋不語真君子,顯然嵐止不是真君子。
古裝青年走近,暈倒的男人的身體飄浮起來,跟在青年身側,他在審視著嵐止。
正常人早會離開,而他又為何想著回來,甚至于對不知深淺的陌生人出手。
“你跟我來吧。”青年閉上眼朝他來的方向走去,念了一個“復”字,周遭的一切都開始飄動起來。
嵐止傻愣在那看著倒在地上的路燈竟恢復到了原來的樣子。
回過神來,青年已經在百米開外,嵐止趕緊追過去。
嵐止跟在青年身后,不敢出聲,仙人長什么樣?感覺就長這個樣,對仙人出言不敬會怎樣?感覺不會很好受。
“問吧,我會盡可能回答你。”青年這樣說道。
“前輩貴庚,怎么稱呼?”嵐止小聲說道。
“叫我靜便是。”靜如此回答。
“靜仙人這是要帶我去哪?”嵐止繼續問。
“天一閣。”
“好像聽過,但仙人去的地方多半與凡塵無關了吧”嵐止心想,不好再追問下去。
“這個男人為什么要來找我?”嵐止指了指飄浮的男人。
“這就說來話長了…”靜停頓了一下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有個追尋長生的醫生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這男人便是那個醫生派來的,實驗已經開始了,恐怕今后你的麻煩只會更多。”
“醫生”,嵐止聯想到那個雨中穿白大褂的男人,“他對我做了什么…”嵐止不安地問道。
“不清楚,但如果不是雩的血液的話,你應該已經死了。”
“你知道雩?”嵐止驚訝地問道。
“雩,現今唯一存于世的血族,出自“醫生”之手,原本的血族早于五胡之亂時滅亡了一千多年。具體的你可以去問她本人。”
“唯一”?那他現在不就是“唯二”了嗎?“醫生”對雩又做了什么?原本的血族?
“我們到了。”
嵐止從思考中回到現實,發現自己早就不在之前那條街上,而是在一個園林里,竹林環繞,身后一亭,抬頭便看到“天一閣”的牌匾。
四周靜得駭人,嵐止拿出手機查了一下,懵了,坐動車都要幾個小時的地方走了幾分鐘就到了,而且他根本沒有進園林的印象,這個點的景區應該都關閉了才對。
但他又能說什么呢?畢竟是仙人,只好跟著靜邁入有些凄涼的天一閣。
跨過門檻,一睜眼,便不一樣了,完全不是進門前看到的樣子,別是一處洞天。
走過碩大的廳堂便像是走進了一個一級圖書館那樣,只是那一叢叢堆疊書卷的柜臺高得似要登天一樣,而在這看不到一點三原色,一切都是非白即黑,嵐止再拿出手機,果然已經沒信號了。
“靜爺爺。”一個穿著圍裙打掃衛生的少女從一排排書柜中走出來向靜微微低頭問好。
今天驚訝的事太多了,嵐止都變得有些難以激動了,但這長發少女屬實也讓他一驚,靜仙人的仙姿暫且不談,這位少女有種說不出的標致。
此女著素衣,青絲履,修短得中,天姿掩嬌,容顏絕世,真靈人也。
少女走近前來,從圍裙里拿出鞋套然后給暈倒的男人套上。
“知瓊,小月呢?”靜問道。
叫知瓊的少女的冷靜的神情變化出一絲羞愧,向嵐止遞過一雙鞋套然后緩緩說道:“在被怒爺爺…”
靜馬上知道發生什么事了,便繼續向前走去。
嵐止向女孩道謝,連忙穿上鞋套追了上去。
“小心,閣內禁止跑鬧”嵐止聽到身后女孩說的話,道了歉只得快走起來,卻怎么也追不上靜。
“知錯了沒有?”聲音遠遠地傳來
“沒有!”然后便是一聲“啪”的聲音。
“啊——”慘叫聲。
“錯了沒?”
“沒有!”
“啪”
“啊——”慘叫聲。
嵐止看到靜進到了那間傳出聲音的房間里,忍不住跑了起來,跑了沒幾步便摔倒了,重來一遍,還是如此,看來剛剛那句提醒不只是普通的提醒。
“靜爺爺救命啊!”嵐止抬頭聽到這個聲音,快速爬起來,還是只得走著過去。
進門便看到一個好像跟他差不多年紀的俊俏少年被一根鐵鏈吊在書架上,少年原本眼淚汪汪、充滿悲痛的雙眼看向他時馬上變成了驚訝和興奮。
“好像不太對?”嵐止心里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