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濯恭謹地立在一旁,眉眼低垂,平日間那帶著撩人的味道消失地干干凈凈,筆直地候在陸和衍桌前,眉宇間是難得一見的正經。
“濯兒。”
良久以后,陸和衍放下手中的朱筆,慵懶地向后靠坐在龍椅上,聲音很輕,似乎只是批改奏折累了以后的隨口一喚。
“兒臣在。”陸濯上前半步,恭敬跪地叩拜,“兒臣給父君請安,父君萬安。”
“起來吧。”
“謝父君。”
“朕昨日同你母妃聊過了,你是朕的長子,也已然到了舞象之年,聽你母妃的意思,也是該讓你磨礪一番。”
“是。”陸濯應了一聲,語氣也帶了幾分躍躍欲試,“若父君吩咐,兒臣定會盡心竭力。”
“還不急。”陸和衍抬手微微揮了一下,又轉了轉手指上的玉扳指,這才繼續說道。
“朕也聽說,你們兄弟二人近日走的頗近。”陸和衍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他似乎并沒有想讓陸濯回答,繼續開口,“挺好的,兄友弟恭,淵兒比你小,行事也不夠沉穩,你作為兄長自當要提點他幾句,而不是和他一起胡鬧。”
聽出了陸和衍的言外之意,陸濯乖順地點頭,“是,兒臣知道,還請父君放心。”
“那衣服是她想出來的?”
這個她是誰,在場的人自然不言而喻。
陸濯繼續點頭,“回父君,是。”猶豫了半刻,又將最近的情況事無巨細地報告給了陸和衍。
陸和衍點點頭,“有你在那群孩子身邊,朕還是安心的。還有,沒事的話,讓她好好學一學祁朝的禮儀,別張口閉口都是云寧。”
“是,兒臣明白。”
“既然來了祁朝,那她就是我朝的人,入鄉隨俗的道理難不成還要朕讓后宮女眷去教導她一番?”陸和衍說著,隨意地翻開了一本奏章。
“君上圣安,臣耳聽風聲,太子殿下文韜武略,德才兼備,近日屢屢被外朝女子影響心神,雖有玩伴之誼,但終是不妥。殿下年幼懵懂,若被他人三言兩語欺瞞,豈非一大禍事。因此臣貿然上奏,請求為殿下擇一良家女,時時教導規勸,以防沉溺于外人之言語……”
陸和衍的語氣平靜,仿佛這只是一封平常的奏折一般。
陸濯眉目蹙起,微微張口,似乎不妥,又不敢言語。
“濯兒,你認為朕是否批閱此封奏章?”
“兒臣不敢妄言,若父君需要,兒臣頃刻間就去請太子殿下前來。”陸濯很是謙卑,“君臣內外有別,父君若是吩咐……”
“無妨,朕也只是恰好看到,就不禁多言語了幾句,朕還未給濯兒你指婚,兄長為先,因此淵兒的事自然要往后放放,但那個公主……”陸和衍放下手中的奏章,“最近朕政務頗多,你同淵兒一起,幫朕也一同看看,淵兒身邊那兩個也隨時候著吧。”
陸和衍話音剛落,眼神朝著鶴安微微一瞥。
鶴安立刻心領神會,上前兩步,“奴才定會讓宮里的嬤嬤好生教導昭寧公主我朝的規矩。”
陸濯的神色微不可察地露出兩分擔憂,在陸和衍的目光掃過來之時又立刻煙消云散。
“好了,言歸正傳。”陸和衍正色兩分,看向陸濯。
陸濯立刻屏息凝神,恭敬地垂頭,靜靜地等著陸和衍接下來的話。
“下個月就是我朝的秋狝了,淵兒的騎射還不夠精進,朕想著,此次的秋狝,你同沈將軍商議一番,看看如何能彰顯我朝天威,讓朕也看看濯兒的能力何如。”
陸濯目光灼灼,“是,兒臣定當不負父君的信任,揚我朝威,請父君放心。”
“近日諸臣上奏的奏折大都是關于秋狝的,之前朕讓你幫忙整理朝中的文書,你也做的不錯。”陸和衍用手輕點案上放置的一摞奏章。
“這些,朕稍后會派人帶去你的宮中,認真地研讀一二,若朝中有人的建議可以采納,濯兒也可化用。只是一點,若有不懂、不明白亦或者不清楚的地方,宮中有朕,宮外有沈將軍,若是你不懂裝懂,又或是亂指一通,朕定嚴懲不貸。”
陸和衍說著,面上的表情也帶了嚴肅之色,“莫要以為你是朕的長子就可以消極怠工,朕——亦或是我朝,不論嫡長,只論賢能,若無才無德,實在是愧為人子。”
“是。”陸濯的語氣也帶了鄭重的意味,“兒臣定會向父君證明自己的能力。”
“既如此,那便放手去做。”陸和衍摩挲了一下腰間的玉佩,余光隨著陸濯退卻的身影移動。
眼見著陸濯就要離開,陸和衍突然出聲,“這幾日若有空閑,去看看你母妃,你有一段時間沒去她宮中請安了,她也是記掛得很。”
陸濯身形一滯,“是,兒臣知道了,兒臣立刻就去。”
“嗯,退下吧。”
“遵旨。”
室內的靜寂讓鶴安心底有些發涼,悄悄抬頭看了一眼似乎只是在出神的陸和衍,慢慢退了下去。
很快,瓷器和案面的碰撞聲讓陸和衍回過神。
鶴安低著頭,“君上,茶冷了,奴才給您換一杯。”
“嗯。”
見陸和衍應了,鶴安躬身想要退下,猛然間,陸和衍的聲音響在了他的耳畔,很輕,卻如一陣巨大的轟鳴聲朝著鶴安席卷而來。
“你說,若泠兒還在,會不會也和李妃一樣,對淵兒記掛憂心?”
鶴安打了個冷顫,卻不敢露出一絲異樣,“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奴才相信,皇后娘娘對太子殿下之愛重,只多不少。”
“是啊……泠兒最是喜歡孩子的。”陸和衍喃喃了一句,卻突然將手邊的茶盞擲在地上,“可她卻獨獨不喜歡朕的孩子!”
鶴安猛地跪下,根本不敢抬頭。
“滾出去!”陸和衍神色不明,“把鸞鳳宮給朕封嚴實,誰都不準進出!派一隊侍衛去看著!一個蒼蠅都不能飛進去!”
“是,奴才遵旨,奴才這就吩咐下去,奴才們一向都是遵照君上的旨意封宮,現下立刻就去吩咐侍衛看守……”
殿內又沉寂下來,陸和衍靜坐在光的暗面,用手撐著臉龐,一滴淚無聲無息地滑過,仿佛從未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