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那年,褚愿不想一直被人跟著,耍性子擺脫掉基金會請來的保鏢,一個人跑進城市公園里躲著。
那天夜里沒有星星,褚愿躺在草叢里抬頭望天,眼里只能反射出一片漆黑的天幕,隨著路燈的熄滅,就連他自己也沉進無光的寂靜中,只有數(shù)不清的蟲子陪他一起呼吸。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那么黑的夜空。
現(xiàn)在是第二次。
也或許不是夜空。
褚愿睜開眼時已經(jīng)過去不知道多久,他嘗試起身,但渾身劇痛,骨頭似乎碎掉了部分,不過褚愿的注意力全在腦海中浮現(xiàn)的全新銘文上——
【東方天洲,有獸頭頂青天,盤旋寰宇,吾觀其頭生角、頸有亢、底四氐,有前房、中心、后尾、形似箕,氣力極佳,本欲裝籃兜走,然轉(zhuǎn)念靜思,此等天地靈物,生于蒼蒼大地,行于茫茫寰宇,吾何德何能囚其自由?
后記:這斗轉(zhuǎn)星移之力,真是令吾心生羨艷!甚好,觀中近百年的田地姑且算是犁畢!】
“這是什么?新的銘文?!”
這次的內(nèi)容與之前完全不同,有過之前的經(jīng)驗后,褚愿立刻就從新的游記里捕捉到了關鍵——斗轉(zhuǎn)星移!
“看來這就是方才擊倒擎峰泰坦的根源,果然不同的銘文會帶來不同的能力,第一條銘文代表著速度,那這個..難道是,力量?但是怎么突然點亮第二條銘文的呢?”
此時褚愿內(nèi)窺命脈,看見那座明光寶殿大門上又有一條銘文已然點亮,不同于第一條,第二條銘文給褚愿一種極其厚重的壓迫感,仿佛有天威外溢,隱約間還能看見一頭盤旋在蒼天之上的青龍在凝視著他。
與此同時,命脈印記中受火焰圍困的異獸又多出一頭,從形狀來看,正是是一頭盤曲在火中的四爪青龍!
之前就是如此,褚愿下意識地運轉(zhuǎn)第二銘文的力量,身下便出現(xiàn)氣流減緩下墜的速度,最后雖然仍摔得不輕,但那主要是因為他用身體接住了兩女。
不過黑暗并沒有持續(xù)多久,當褚愿第二次睜眼時,眼前出現(xiàn)了暗淡的光芒,但并不是來自淵谷,而是他眼中的星辰。
褚愿莫名地能看見前方的枯草、野花,谷底有一片扭曲的樹林,林中有無數(shù)仰望天空的小獸...還有后方那猶如萬世天塹般的懸崖峭壁,一切的光景都在星辰瞳中呈現(xiàn)。
靜謐之中,耳邊又緩緩響起了洪鐘之音,那聲音自淵谷深處傳來,似乎在引領他向前走去,褚愿放下幺小幺和李安琴,隨即撤去了銘文的力量,但銘文之力剛剛散去,褚愿的面色瞬間猙獰!
一股股無比龐大的威壓不斷自大地之下升起,只是眨眼間就讓他感到渾身上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就連昏迷中的兩女也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褚愿毫不猶豫地再次運轉(zhuǎn)第二銘文,當青龍的天威再次將他們籠罩后,這股來自淵谷的壓力才被緩解..
褚愿靠在崖壁上喘氣,現(xiàn)在怎么辦?他估算過,在被那道清光抽空近乎全部靈素后,他現(xiàn)在能夠動用的靈素根本不足以支撐這銘文的力量一直運轉(zhuǎn),就是眼下都難以為繼,最多還有一分鐘,他們將會再次面對那股巨壓。
褚愿看向四周,陰森扭曲的樹叢間不斷有小型異獸跑過,有幾只還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褚愿看著它們,心生困惑,這些小東西雖然看著有些獵奇,但實力遠遠不如他們,為什么能在這谷底自由行動?
“吱?”
不一會兒,一只長著貓臉的兔子蹦蹦跳跳地來到他面前,好奇地在他的腿邊嗅來嗅去,最后蹦到褚愿的大腿上,歪著小腦袋盯著他,褚愿垂下頭,他體內(nèi)的靈素已經(jīng)要耗干了,一旦在此之前幺小幺沒醒,恐怕就是絕境了。
“哈,沒想到啊,剛從那大猩猩的手上逃掉,轉(zhuǎn)頭就掉到了更危險的地方,你到底為什么能這么自在呢?”
褚愿的表情十分平靜,他向那貓臉兔子伸出一根手指,小東西確實有靈性,居然主動把額頭湊了上去,這一碰,褚愿的表情突然凝滯了。
“你的身上為什么沒有靈素?在神洲這種地方會出現(xiàn)沒有靈素的生物?等等..我明白了!”
感受著這小東西的身體狀態(tài),褚愿的眼神突然亮了,他知道自己錯了,淵谷下方的力量并不是一種重壓,而是吸力!方才的撕裂感是因為這股吸力想要將他們體內(nèi)的靈素全部奪走時產(chǎn)生的!
但褚愿并不確定,可眼下只剩將將半分鐘,由不得他多考慮,褚愿從幺小幺的挎包里拿出抑制藥給兩女喂下,而后將剩余靈素全部用于施展銘文力量,不過五秒鐘,他體內(nèi)的靈素就被抽干了。
看著周圍漸漸消散的力場,褚愿的心里也十分緊張,但是當一切安然無恙后,他懸著的心也平穩(wěn)墜下了。
“好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不能主動去煉化靈素了,等于我們?nèi)齻€現(xiàn)在都是普通人,唉,等小幺醒了,先回鎮(zhèn)里去吧,這鎮(zhèn)長老頭兒報信息不全啊,淵谷下面這的情況都不說,哦,也可能他都沒來過?!?
褚愿嘆口氣,望向頭頂直立的崖壁,爬是爬不上去的,他只能乖乖守在幺小幺和李安琴身邊,跟眼前的貓兔子逗樂打發(fā)時間。
過了一會兒,幺小幺終于醒過來,見她醒來,褚愿整個人明顯地放松下來,但還沒來得及開口,幺小幺就說道:“我知道啦,你辛苦了,這下面太危險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褚愿一愣,明白了,其實幺小幺一直都是清醒的,但先后遭受擎峰泰坦和淵谷的重壓,她根本沒法從那種頭暈目眩的狀態(tài)中恢復過來,倒是對褚愿這夸張的靈魂強度又有了全新的認知。
但意外發(fā)生了,幺小幺嘗試啟動須臾符,卻失敗了,她皺緊眉頭:“難道是因為我吃了抑制藥?”
便拉起褚愿的手,雖然褚愿被銘文抽干了,但多少還是能用一點靈素,接著,褚愿忍受淵谷的吸引力,稍微煉化了一點靈素用于激活須臾符,但還是失敗了。
這下兩人的表情都變得十分難看了,問題大了!
“這怎么會失效呢?”褚愿驚了,是淵谷的影響嗎?
幺小幺快速轉(zhuǎn)動雙眼,大腦飛速運轉(zhuǎn),回憶著之前與寧長岳的對話,突然察覺到不對勁:“..不對,如果安琴的媽媽是死在淵谷里的,鎮(zhèn)長是怎么離開的?這里的情況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任何超然生靈都難以在這下面生存,他是怎么做到的?就算他用類似抑制藥的方式規(guī)避淵谷的影響,那擎峰泰坦可沒法對付啊?!?
“壞了..褚愿,我們好像因為一種思維定勢陷入大麻煩了,我一開始認為這月亮鎮(zhèn)只是個有些奇怪的小鎮(zhèn),但現(xiàn)在,你說有沒有可能...運輸隊搶劫案的幕后黑手,是月亮鎮(zhèn)?”
褚愿一愣,眉頭微微皺起,隨即點了點頭:“不是沒可能,但我們目前經(jīng)歷的一切都還是斷斷續(xù)續(xù)的,沒法構成一個完整的情景。月亮鎮(zhèn)背后藏著大秘密,這點我們已經(jīng)確定了。老盧和鎮(zhèn)長老頭兒一直在強調(diào)千年動亂,如果他們不是想用一個虛假的故事來轉(zhuǎn)移我們的注意力,那么就表示他們的目的跟千年動亂有關?!?
幺小幺皺著眉頭點了點頭,對于月亮鎮(zhèn),她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的,但就是說不上來,最初在來時車上見到的那副景象到底代表著什么呢?
“但現(xiàn)在最主要的問題是,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繼續(xù)向谷中走?”
褚愿的耳邊仍在回蕩著洪鐘古音,雖然看不見,但幺小幺立刻就反應過來,驚疑道:“你看得見?”
褚愿嗯了一聲,將眼中所見告訴給幺小幺,后者聞言呆愣住了,褚愿見她一副驚呆的模樣,笑著問道:“你這是怎么了?”
幺小幺眼神渙散地看向褚愿聲音的方向,呢喃道:“這下方的幽暗環(huán)境應該跟淵谷的吸力有關,光也是靈素,這里不準任何靈素存在,但你可以看見……褚愿,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我在哪見過你現(xiàn)在這雙眼睛了,時間過去太久了,我以為我早就忘了他們了,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十年,我會因為你這笨蛋再次跟他們有牽連?!?
褚愿頓時皺緊眉頭:“……你的家人?”
幺小幺輕輕地嗯了一聲,變得有些消沉,但語氣之中仍然有著一絲懷念:“我的祖父是存世神明級別的強大存在,他已經(jīng)活了很久很久了,祖父曾經(jīng)收養(yǎng)過幾個義子義女,我沒見過他們,畢竟在我出生時他們就已經(jīng)是名揚寰宇的一方霸主了,但我見過他們的子女,那些都是我的哥哥姐姐,在這其中,我十叔君未佞的兒子君念塵就有著一雙同樣能看清任何環(huán)境的眼睛,也是這般星辰瞳,我聽說他的眼睛遺傳自他的母親,但我從來沒見過那位叔母?!?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發(fā)布任務來尋你的人,是我家族里的人,該怎么辦?”
幺小幺的眼中蕩漾起些許波瀾,嬌容之上寫滿了擔憂,這倒是讓褚愿有些摸不著頭腦。
“呃,這很不對嗎?”
幺小幺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在我還待在那座四方皆墻的山中小鎮(zhèn)時,那里面從未發(fā)生過讓我感到舒適的事情?!?
褚愿想了想,眉頭一挑,笑道:“怎么,你在擔心我?”
幺小幺怔愣了兩秒,而后低下頭,小聲說道:“嗯,我害怕失去你……”
聞言,褚愿也愣住了,他看得見幺小幺低頭的閃躲與泛紅的臉頰。這一刻,周圍的一切變得無比安靜,就連洪鐘古音也未能突破他胸腔中的響動,空蕩幽寂的淵谷下,只有兩顆心臟在劇烈跳動,如擂鼓之聲,不斷遠去。
過了會兒,褚愿微微一笑,輕撫她的秀發(fā),輕聲問道:“真有這么嚇人?”
幺小幺握住他的手,緩緩搖頭:“我不了解他們的想法,至少在我看來,很多事情沒必要做成那般模樣,但父親說那就是規(guī)則,是秩序之中的唯一通路……”
褚愿想了想,輕笑著:“不必多想,只要我們行走在問心無愧的道路上就好,至于未來會遇見的故事,去期待就好了,有你陪著,這一路上的種種都會讓我感到喜悅和興奮,哪怕是死亡。”
幺小幺渾身一顫,猛地抬頭,黑暗之中,雖然看不見,但她感覺自己的眼中浮現(xiàn)出了褚愿的笑容,在這漆黑無光的淵谷下,他也像一顆小太陽,只在此刻,只照亮她。
褚愿站起身,向她伸手,笑道:“況且,去改變就好了!規(guī)矩永遠都比不上活生生的人,若規(guī)則無法適應人的選擇,那也沒必要存在了!”
幺小幺怔愣幾秒,捂著嘴輕笑一聲:“秩序官先生可是能聽見全宇宙的聲音,你這話真是膽大。”
褚愿兩手一攤,十分狂妄地說道:“那又如何?就算是真正的神明也會被欲望裹挾而墜入絕域,更何況這些虛假的神?他們,可不是絕對正確的?!?
幺小幺呆呆地看著他,隱約間,她似乎覺得自己在哪聽過這話,腦海中突然恍惚過幾個模糊的片段,她不由得有些頭疼。
褚愿見狀趕緊蹲下查看她的情況,但那種痛感很快就消失了,并且李安琴也清醒了過來。
“呃,哥哥姐姐,我們這是在哪?”李安琴揉著腦袋,她是真暈過去了,但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靈素全部消失了,而且也用不了能力,瞬間驚醒!
“我,我的能力呢?!怎么全沒了?!”
褚愿趕緊把情況告訴給她,李安琴這才拍拍胸口,放心下來,但立刻又反應過來,一愣:“等等,那我們現(xiàn)在豈不是很危險?”
褚愿點點頭,認真地說道:“可以說,相當危險?!?
然后他突然一愣,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淵谷深處,眼神變得無比銳利:“危險的來了,樹林里有動靜!”
幺小幺和李安琴都看不見周圍的情況,聽見他這話,兩女都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的盤曲林間,又一次傳來響動,沒過幾秒,地動便傳到了他們的腳下,李安琴頓時跳了起來,要哭了!
“這聲音……是,是泥地龍!怎么會有這種東西在谷底??!跑!哥哥姐姐!快跑!”
褚愿眉頭一皺,跑?前面是密林,后面是崖壁,他們現(xiàn)在就縮在一個半圓形的山窟里,怎么跑?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兩女,向李安琴問道:“這泥地龍跟擎峰泰坦比起來,誰厲害?”
李安琴哭喪著說道:“那肯定是擎峰泰坦,但泥地龍是群居的,而且這怪物確實不需要靈素,它們不是異獸,是自然生成的造物,使用的是最原始的元素力量,相比較起來比擎峰泰坦更難纏!”
褚愿點點頭,了然,讓兩女盡量往崖壁靠。連擎峰泰坦都砸不爛這崖壁,泥地龍也不行,另一方面,連擎峰泰坦都防不住這斗轉(zhuǎn)星移,泥地龍更不行!
褚愿起身,深呼吸一口,開始煉化靈素!霎時間,周身撕裂!四分五裂的劇痛瞬間侵蝕全身!
褚愿瞬間感受到難以承受的引力!
但他忍住劇痛,咬牙望向地動傳來的方向,全神貫注!將煉化而來的靈素全部用于運轉(zhuǎn)第二銘文,雖然威力差上不少,而且只夠使用一次,但依然在身前轟出一條百米寬的坑道,沿路轟殺,將剛剛冒頭的泥地龍全部砸成血沫!
但情況并沒有好轉(zhuǎn),褚愿使用一次后就撐不住了,淵谷的撕裂感直擊靈魂,就連他這強橫的魂魄都無法再繼續(xù)承受,而且他明顯低估了李安琴嘴里的“群居”到底是怎么個“群”法。
在銘文之力轟殺數(shù)十頭泥地龍后,遠遠地居然還有成片的元素生物化作泥石流自林中洶涌襲來!
褚愿面色大變!
“靠!你們這么團結嗎?!”
褚愿瞪眼看去,眼看著泥石流愈發(fā)靠近,褚愿眼一橫,牙一咬!開始不計代價地煉化原始靈素!而后瘋狂釋放銘文的力量去對抗襲來的泥龍群!與此同時,淵谷的引力也在不斷增強,只要他敢有一點松懈,巨大的引力就會將他幾乎扯斷!
在這樣的壓力下,不過短短幾秒鐘,褚愿就化作了一尊血人!
幺小幺雖然看不見,但能聽見褚愿克制不住的痛苦呻吟,這一刻,她只感覺胸口傳來陣陣絞痛!
“褚愿!別……別這么拼命啊……你會死的!”
聞言,褚愿咧嘴一笑,虛弱地說道:“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就不會怕第二次?!?
幺小幺眼中涌出心疼,擎峰泰坦的威壓仍然在壓迫她的意志,但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她掙扎著起身,閉上眼,小聲地自言自語道:“我……我不能讓你死在這里,我也不能死在這里,我……允許你接管戰(zhàn)場!保我們活下來,除此之外,不計代價!”
下一刻,空氣突然變得蕭瑟,她的氣息也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轉(zhuǎn)變!再度睜眼時,卻是眉頭上挑,輕輕轉(zhuǎn)動脖子環(huán)顧四周,而后嘴角上揚,嫵媚地笑道:“我當是什么地方呢?原來是你這混蛋造的孽啊……葉笑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