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柏油路蒸騰著水汽,被雨水滌凈的天光從云隙間漏下,在早高峰的站臺投下斑駁的斜影。
高聳玻璃墻上蜿蜒的水痕折射著光斑,將往來乘客的臉龐割裂成流動的碎片。
入閘機吞吐著西裝革履的人潮,電子閘門開合的蜂鳴此起彼伏。
由于通行人數眾多,誕生了一個特有的職業:地鐵推送員。
每當地鐵門關不上時,就用力將出入口的人員往里推。
地鐵推送員的工作時間通常集中在高峰時期。
靈活的工作時間安排加上遠高于普通打工人的薪資,這使得很多大學生和兼職人員選擇這份工作。
地鐵站臺上,穿深藍色制服的地鐵推送員戴白色手套,腰別擴音器。
青筋暴起的手臂抵住乘客后背——這個時薪高達兩千日元的特殊工種,此刻正用拉面師傅揉面的力道將沙丁魚般的通勤者塞進車廂。
咸腥的汗水在密閉空間蒸騰成白霧,將報站聲暈染得模糊不清。
車廂里新聞早報正在播放:
“昨日中央線因疑似癡漢事件延誤二十三分鐘...”
車廂懸掛的防癡漢警示海報邊緣蜷曲,起霧的亞克力板后,年輕OL用包鏈在胸前交叉成十字。
據東京警視廳和旅客鐵道的統計,約有三分之二的女性乘客曾在車上遭受過性騷擾。
霓虹內閣府的一項調查,十六歲至二十九歲的年輕人中,約10.5%的受訪者表示曾遭受過性騷擾,其中近九成的受害者是女性。
另一項由東京都政府進行的調查則顯示,45%的霓虹女性曾遭遇過性騷擾,其中電車內的性騷擾超過八成。
種種權威調查,反映了這一現象的普遍性!
過載的金屬罐頭里,擁擠是天然的掩護色!
為了應對這一問題,內閣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從深夜時段加開了女性專用車廂,到上下班高峰時期甚至全天開設女性專用車廂。
此外,在加強宣傳和教育的同時,更是通過法律手段打擊這一行為,《刑法》中明確規定了對性騷擾的處罰。
眾議院提案會上,當一位女性國會議員說出“考慮設立女性專用車廂”時,會館后排一片凝重——后來那個提案以全票通過。
秋元悠介摩挲著西裝的第二顆紐扣。他的幸運在于,這個時空的電車生態尚未演化出“全員舉手示警”的滑稽景觀。
如今還可以安安穩穩的坐地鐵,而不是突然被一位完全陌生的女性指著鼻子說性騷擾。
前世的時候,霓虹在這個問題上,已經發展到男性寧愿打架,擔上斗毆的名聲,也不愿意沾惹性騷擾的罪名。
因為法律上,打架斗毆不過是拘留三天,而性騷擾是真的會丟掉工作,被周圍人指責,從而社會性死亡。
所以在乘坐地鐵時,男性往往伸出雙手,以此來擺脫自己的嫌疑。
當第二次播報“櫻田門”站名的機械女聲穿透腦海,秋元悠介回過神來,從人墻夾縫中抽身而去。
沾著點點雨漬的黑色皮鞋踏上自動扶梯的剎那,齒輪咬合的聲響突然變得清晰可聞。
隔著沾滿水霧的玻璃扶手,逆流而上的白領們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標本,衣領上別著的會社徽章在晨光中明明滅滅。
不知過了多久,他就從有樂町線的櫻田門站走出,回首便是上班工作的地方。
這里是東京都的中心,官廳街、霞之關。
其中,沿國道一號線,從虎門十字路口到櫻田門的道路一帶是整個國家核心中央官廳云集的地區,這里堪稱是全部官僚機構的“頭腦”所在。
若是能從虎之門一側的高處依次眺望,文部省、大藏省、郵政省、通產省、外務省、農水省的建筑群從兩側沿大街左右佇立,巍然不動,威風凜凜。
走近前端,在法務省舊本館的正對面,有兩棟巨大的高樓顯露出威容。
其中,挨著皇居的是警視廳本部廳舍,而另一個有21層之高的現代辦公大樓則是霓虹警察的頂點:警察廳所在之處。
推開六系辦公室的金屬門,撲面而來的喧囂聲浪讓人恍如置身于人頭涌動的居酒屋。
西裝褶皺的東野良正把腿架在文件柜上啃鯛魚燒。
一旁椅子上的森田大悟則是揮舞著咬了一半的羊羹手工點心“七夕”,兩人面紅耳赤的爭執震得窗邊綠植簌簌發抖。
“秋元君!”聽見響聲,森田大悟突然轉身,將綴著金箔的櫻花團子舉到半空,玻璃紙在自然光中折射出細碎虹彩。
“銀座【鶴屋吉信】的限定款,用分子料理技術重構的銅鑼燒慕斯,要嘗嘗嗎?”
聞言,早已吃過面包早點的秋元悠介擺手謝絕,只是進門隨意一瞥,他就注意到東野良的領帶歪成了麻花,袖口還沾著暗色的咖啡漬。
“既然你不吃,那我就再來一個?!?
東野良突然探身,如野狗搶食般奪過森田大悟手中的松軟慕斯,奶油沾上胡茬也渾不在意。
“你們這是怎么?面色這么憔悴,看起來像是熬了幾天都沒有休息?”
“哈哈,那就要問這個胖子了。昨天走得匆忙,沒帶雨傘。剛剛開始走訪詢問,暴雨就落了下來。加上天色已晚,我們找了個小旅館居住。結果這個家伙的呼嚕聲大得要命,打了幾巴掌都不醒,吵得我一整夜都沒有入睡?!?
東野良大口咀嚼著,仿佛口中的糕點是某個人的血肉,通過這樣的方式來發泄心中的苦悶。
“真是失禮!在那么窄、那么小的地方睡覺當然難受。你這是羨慕我的睡眠質量好,而且到現在我的臉還很痛?!?
埋頭啃著草莓大福的森田大悟猛抬起頭,怒視某人。
旋即,兩人又開始互噴對方,斗嘴扭打起來!
拉扯間,森田懷里的紅豆餡蹭上東野的襯衫,在純白色布料上洇開暗紅痕跡。
旁邊觀看的秋元悠介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目光在劍拔弩張的兩人之間逡巡,只得用案件情況岔開話題。
“關于新川雅人,你們這邊怎么樣?有沒有什么進展嗎?”
“那家伙藏得真深啊,可還是被我們發現了?!睎|野良停下與森田的對峙,翻開皺巴巴的筆錄本。
“三丁目公寓管理員終于松口,說每周末都有戴寬檐帽的姑娘悄悄來訪。監控拍到了側臉的瞬間...”
他忽然壓低聲音:“那姑娘在新川死亡的前一天發生過爭吵,動靜很大?!?
昨夜古屋警部最后離開,他自然是知道情況,但現在這個時間警部還未上班。
了解完情況,秋元悠介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縷深思。
隨即,他也將自己這方的調查詳情通知對方:無證偵探隱匿的證據,兩位秘書之間的勾心斗角以及潛藏在陰影中的人影。
東野良瞳孔驟縮,手指無意識的刮擦桌面上的紙質文件,發出刺耳的聲響。
森田大悟突然插話:“我們追查到的是男性死者的情人?!?
他兩只手比劃著,最后合在一起。
“未知人影與這位女性,兩者之間恐怕不是巧合?!?
辦公室驟然安靜下來,打印機吞吐紙張的聲響格外清晰。
“如此一來,現場三個未知腳印好像都清楚了。不出意外的話,殺人兇手就在他們之中。”
沉吟片刻,秋元悠介幽幽的說道。
“但還是要先確認一番,避免意外?!睎|野良伸了個懶腰,一抹頭發。
整個人精神一振,仿佛將身上的疲憊洗了去。
在年輕刑警背身整理卷宗的窸窣聲里,東野良重重的拍了拍森田大悟的肩膀,低聲提醒還沉浸在奶油泡芙美味里的同僚。
“新來的怎么這么猛,是吃了大力水手的菠菜嗎?長谷川組不在,現在我們組可是代表著六系老人的顏面,若是讓這些新來的給比了下去,豈不是丟人丟到家了!”
他的氣息混著隔夜咖啡味噴在森田耳側:“森田啊,我們是不是該出發了?”
“啊,這么早嗎?這還沒到上班時間。我也還沒吃完。”
森田叼著半塊炸開奶油的泡芙,腮幫鼓動間含混回應。
“搞快點!我們要比新人先抓住兇手,明白嗎?”
“哦,難道不是為了主任的位子?還是說你不想討厭的長谷川坐上這個位子?”
森田大悟突然醒悟過來,用胳膊肘頂了頂東野肋下,臉上盡是挪耶之色。
“八嘎!你在說什么胡話?”東野良突然惱羞成怒,踹開轉椅。
隨后,他扯過皺巴巴的西裝外套,轉身離去。
“等等我!”
椅子上的森田大悟慌忙把手中剩下的糕點塞進嘴里,抓住戰術挎包追向即將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身影。
“秋元君,麻煩幫我們向系長報備外勤?!?
森田大悟在門外探出頭,含糊不清的朝秋元悠介喊道。
回過頭來,年輕刑警望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心中有些錯愕。
這兩人有這么奮進嗎?平時不是懶懶散散的嗎?真是小瞧他們了。
鐵門哐當合攏的余震里,明亮的光線在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他望著滿地的狼藉,東野良辦公桌上堆著的文件依然雜亂無章,最下面長谷川警部補破獲重大兇殺案的剪報露出一角。
窗外傳來幾聲鳥鳴,打斷了他的思緒。
秋元悠介走到窗邊,涼風拂面而來。
遠處的寫字樓群在陽光下顯得格外高聳,仿佛一座座鋼鐵森林。
“難得他們有這份干勁?!?
他喃喃道:“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好事。案子能早日破獲,對大家來說都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