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依的聲音帶著一絲忍痛的顫音:“我,我其實真的,不想哭的……可是……”
眼淚終究再也止不住,如脫線的珍珠梨花帶雨。
“我是很難過,但不是因為陳朗的背叛。”她深吸一口氣,覺得心中沉重得像是壓了一座大山。
寒依很想將所有的眼淚都吞進肚子里,可是對面坐著蘇亦然,她的任何情緒竟然都因為他而變得無法控制,只能任由那些淚水從溫熱變得冰冷,一滴一滴落在裙衫之上,印著深深淺淺的顏色,仿佛在嘲笑她的懦弱。
蘇亦然是一個很合格的聆聽者。
他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但那雙眼睛卻仿佛閃著無數種琉璃般的光澤,透著不可懷疑的真誠與信任。
他沒有說話,只是遞給了寒依一張紙巾。
寒依抬起眼睛,伸手接過他遞來的紙巾,擦拭著臉上的淚痕,慢慢的說:“那場大雨早就淋醒了我,我只是為自己這些年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不值,為了這樣一個負心自私的男人,我竟然拋下自己年邁的父親,遠離自己的家鄉。”
她深深的嘆了一聲,看進蘇亦然明亮的眼中:“三年,整整三年,我的世界里只有陳朗,連我自己都已經被自己拋棄,整個人圍著他轉,結果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個慘淡的結果,我跟了他三年,始終是比不上父母之命。”
寒依低下頭,聲音還有些控制不住的抽泣:“如果那天遇上的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會發生什么事。”
“蘇……”她猛然抬起頭,對上蘇亦然自信卻又寂然的臉,那聲音“蘇先生”立即嘎然而止。
寒依有些拘謹,再次低下頭去,雙手手指不知所措,緊張的交錯著,卻聽到蘇亦然的聲音靜靜響起:“不是跟你說過叫我亦然嗎,你不用這么拘謹,也不要總是低著頭,你不比任何人差,應該對自己多一些信心的。”
寒依訝然的抬起頭,看到蘇亦然沒什么表情,但卻眼神含笑的臉。
蘇亦然輕輕一笑:“既然拋棄了自己,那就把自己再找回來,不會太難的。”
他的話平靜無波,仿佛不帶什么情感,但奇怪的是,他的聲音,他的言語,卻又似乎都蘊含著一種不可磨滅的感染力:“在上層社會,像這種政治婚姻其實不在少數,算是一種比較普遍的現象,有大多數的人都會選擇服從父母的安排,這種現象有時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寒依望著他,心中有些猶豫,甚至還有些不安和害怕,她沉默了一下,還是躊躇著說道:“那,如果是你,你也會選擇服從家人的安排嗎?”
蘇亦然眼神一閃,眸色變得深沉起來,像幽深的海水卷起了神秘的漩渦,看不見底。
他心中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有些詫異,有些驀然,還有些不可理解的,莫名的悸動。
如果現在換個人對他說出這句話,他應該會不悅的拂袖而去吧?
可是為什么現在他卻還能這樣“無動于衷”的坐在她的面前?
不!
其實眼前這個女人會坐在他的對面,就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連他自己也不能理解對著這個女人所做出的一系列不同尋常的舉動,究竟是為什么。
難道是因為,她的身上隱約有著那個女子的影子嗎?
他雖然一直為了那些虛無迷惘的記憶而壓抑沉悶,不得釋然,卻又是什么時候開始,竟然墮落到要在別人身上去尋找記憶中的身影了?
是從遇到這個名叫寒依的女子,他破天荒的管起了閑事,將一個與己無關的陌生人和著滿身的雨水抱進懷中的那一刻起?
蘇亦然一直沒有說話,寒依怔忡起來。
之前的傷心與失落仿佛在這一瞬被拋出了天際,似乎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只有眼前這個男人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中不安起來,害怕自己適才的冒失可能觸及到了蘇亦然心底的痛,那些本就未能愈合的傷口也許已被她剛才的一句言詞撕裂。
他的心底是不是在流血?是不是……很痛,很痛?
想到可能會是這樣,寒依的心跳劇烈起來。
蘇亦然是她的恩人,她怎么可以恩將仇報,這樣去刺痛他!
“亦,亦然……我……”她抬起頭,清雅的臉上沒了淚痕,卻有滿滿的忐忑和擔心,她的聲音越發的小了起來,話語間充滿了小心翼翼:“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蘇亦然抬起眼皮,俊逸的臉上依然無風無浪,只是眼中有些叫人看不懂的東西一閃而過。
寒依頓住,呼吸剎那間一窒。
他眼中的情緒有如曇花一現,不可方物,明知是抓不住的,可她卻偏偏執著的想去窺視,可誰知不經意間,卻已被深深的吸引住,看進了他的眼中,怎樣也移不開視線,身影印進他的雙瞳,靈魂仿佛也隨之一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蘇亦然微不可察的輕嘆了一聲。
一聲嘆息,一生變涼。
寒依從他的嘆息中領會到的就只是這八個字而已。
這個男人,為何如此叫人心痛?
“沒有。”蘇亦然的臉上浮起了一抹淡到幾乎捉摸不到的淺笑:“你沒有說錯話。”
他淡淡的答:“我不會拿自己一生的幸福開玩笑,我的父母……”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了一絲對家人無盡的懷緬,輕聲說:“我的父母也不是那種勢利封建的人,如果他們還在世的話,會尊重我的意愿。”
寒依的心被驀然刺痛,卻又莫名的有些欣喜,心底最為柔軟的一面,不經意間已向眼前這個深沉的男人敞開。
蘇亦然的眼中有太過明顯的傷感和懷念。
雖然他已極力掩飾,卻仍然那么真切,那么誠摯。
他的父母早已仙去多年,但他眼中的念與懷卻絲毫也沒有因為歲月的流逝而淡去丁點,反而越發的濃烈,越發的叫人感同身受。
這個男人的感情并非他的表面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疏離。
或許是因為他現在的身份,又或許是因為他多年來的,不同于常人的經歷,又或許是兼而有之。
總之,他已經不習慣將自己軟弱,傷感的一面展現在任何人的面前。
這個男人的內心,是孤獨的,寂寞的。
“那你,為什么看起來,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寒依提起勇氣,凝著蘇亦然深邃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