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九城路，戚里五侯家”

長安的東北角，有一華麗宅宇，殿樓逶迤，飛檐相接，此處，便是雍王府

雍王杜英，年逾四十，衛國孝明帝長子，孝明帝，乃是衛國第九位皇帝，年號“元慶”在位十九年，其駕崩后，傳位皇五子杜延，這位皇五子，乃是中宮嫡子，年及弱冠，眼下已登基三年，年號“乾安”其登基時尊孝明帝皇后王氏為太后，正妻殷氏為皇后，側妃常氏為昭儀，側妃甄氏為賢妃，陛下子息單薄，惟有常昭儀育有一女，尚未滿月，皇帝為公主擬了“福壽”二字做封號.

雍王府中王妃竇氏，年三十九，生有長子杜澤，年十九，文武雙全，玉樹臨風，早年被立為雍王世子，眼下已在朝任官，娶吏部尚書之女林氏為妻。

長女杜洛華，乃是這一輩女兒中年紀最長者，出生時候按著親王之女的規矩封了個“永定縣主”，如今長到十六，出落的“螓首蛾眉，桃腮櫻口”，怎么看都是美人坯子，雍王夫婦視她為掌上明珠，王妃親自教導女兒詩書禮樂，她又極有慧根，一點就透，王爺見她頗有天賦，便在她七八歲時，親自教了女兒君子六藝

次子杜源，年十四，雖比起長兄略有遜色，倒也溫文爾雅，意氣風發

幼女杜月華，金釵之年，出落的明眸皓齒，落落大方

是夜，紫宸殿，天子正襟危坐，劍眉微蹙，望著桌上的戰報，暗自嘆氣道“此次戰敗，乃朕之過，皇兄，是朕此前剛愎自用，未能及時止損…（他頓了頓，復又說道）皇兄，眼下與陳國和談，那陳國使節，要重劃兩國邊界，還有一條，朕…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答應？”雍王望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見他神情恍惚，故而下拜道“臣斗膽，不知道是什么要求，令陛下為難”杜延聽聞這話，并不言語，只望了望他，緩緩啟口“和親”雍王心下一緊，竟是和親么？他又忽然心口一痛。

此時，雍王府

雍王府中，王妃竇氏心中惴惴不安，總覺會有大事發生，本要熄燈安寢，奈何輾轉難眠，故而叫了貼身嬤嬤宋氏說話“梅芳，王爺回府了么？”宋嬤嬤回道“方才奴婢問過外頭，王爺留在宮中獨自奏對，且還要些時候呢”竇氏奇道“這倒怪了，怕是為了邊關的事，你派兩個小廝，去宮門口等著”宋嬤嬤跟了竇氏三十多年，自然最明白主子心意，便回道“王妃放心，奴婢早讓人在宮門口等著了，夜深了，您快歇著吧，明個承恩侯家朱夫人邀您去品茗呢”竇氏溫和一笑“這些年，梅芳事事周到，總能讓我寬心，罷了，等王爺回府，你速來稟告”宋嬤嬤心下了然“是，王妃”

雍王此時步履蹣跚的走出紫宸殿，猶如花甲齡的老者一般，口中念道“帝皇之家，雖富貴已極，卻身不由己”心中思緒萬千，出宮門時侍衛行禮的聲打斷了他“恭送王爺”他看向侍衛又望了一眼宮門，臉上并無過多表情，往前移了兩步看見自家王府的車駕，那邊兩個小廝見了他連忙上來，“王爺，奉王妃的命，奴才在此恭候多時了，您請上馬車”

雍王一路五味雜陳，總算到了王府，馬車在府外停穩，早有機靈的往王妃竇氏處通報，竇氏得了消息，已經命人掌了燈，在屋內候著。

朱漆金釘的王府正門巍然矗立在長安東北，五間三啟的規制在夜光中更顯莊重。門前兩尊青石狻猊昂首踞坐，穿過刻有纏枝牡丹紋的烏頭門，迎面便是九尺高的素面影壁，其上天青色琉璃瓦當排列如龍鱗，正中央嵌著鎏金“敕造雍王府“五個字

繞過影壁，三重垂花門次第展開，將王府分隔成前朝后寢的格局。正殿前的丹墀以整塊漢白玉雕就，五色鵝卵石在臺基四周拼出龜甲紋樣。東西廂房皆覆孔雀藍琉璃瓦，檐下斗栱層疊如云，彩繪的迦陵頻伽鳥振翅欲飛。

雍王走著常走的路，今夜…似乎格外的漫長，他過西廊時他略停了停，心下惆悵，快步往往曲池方向去了。

九曲橋的木板在靴底吱呀作響，假山石洞里懸著的鐵馬叮咚兩聲，驚得值夜宮女捧著的羊角燈晃了晃——燈影搖曳間，王爺已過沉香亭

銀朱紅的院墻環抱著三重青瓦卷棚頂，檐下金絲楠木匾額上書“芊蔚齋”。

王爺進門見王妃竇氏，嘆了口氣問道“令蕙，還沒歇著”王妃迎上來扶王爺坐下“妾身睡不著，王爺，陛下留您議事，究竟為什么事情？”

杜英道“罷了，此事你總要知道，你先答應我聽了不要激動”

竇氏應道“好”

杜英憶起紫宸殿的情景，陛下說“咱們戰敗，陳國要求咱們重新劃界，還有和親”

王妃大驚“和親？福壽公主尚未滿月，難不成…是宗室女…”

雍王緩緩啟口“陛下說他已與宰相議定了，封咱們洛華為昭和公主，三月初五前往陳國和親”

王妃怔怔望著王爺，有些難以置信，雖然她自王爺說出和親二字便有猜測是自己的女兒，可當真的聽到還是有些不能接受—“王爺當真…”

杜英將竇令蕙擁入懷中“陛下金口玉言，明日便要正式宣旨，王妃（哽咽道）王妃，是本王對不住你，對不住洛華”

竇氏心知無法轉圜，只是說了句“洛華是我衛國的永定縣主，雍王府的長女，也受了百姓供養十六年，如今國家有難，自然應當承擔宗室子女的責任，只是三月初五只剩下半個月，我這做母親的，自然是不舍得”

杜英聞言“你不舍得，我是洛華父親，豈有舍得之理，洛華這孩子，是咱們的掌上明珠，可我這做父親的卻無法讓她婚事自主，罷了，如今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放心，我已經請旨，讓咱們雍王府為她操辦嫁妝，想必陛下會恩準”

王妃道“罷了，這也是咱們能為她做的最后一點事情”

王爺低聲對王妃說道“王妃，夜深了，咱們先歇息吧”

翌日雍王府正院里擺上了香案，屋里永定縣主杜洛華正安慰母親，才說兩句便聽得一句“圣旨到”

雍王府眾人皆在香案前跪定，聽到宣旨太監唱道“應天順時，受茲明命。朕紹天明命，撫育兆民，豈忍干戈長久?雍王府長女永定縣主杜氏，毓德柔嘉，秉心貞靜，為安黎庶、止兵燹，愿舍閨幃之暖，遠適建康，聯姻陳國。特晉封為昭和公主，準雍王及王妃自備嫁奩，一應妝資皆從親恩，著禮部遣使協辦，另，朕感念公主大義，于雍王所備妝奩外再賜公主錦繡百匹、典籍二十箱，雍王夫婦教女有方，賜「忠節傳家」御匾懸于府內，雍王歲增食邑三百戶，王妃竇氏教女有方，賜東珠十斛，以慰舐犢之情，欽載。”宣旨太監念完圣旨雍王府眾人謝恩道“萬歲萬歲萬萬歲，臣等謝恩”雍王見來傳旨意的是李公公便說道“多謝公公走一趟”隨即拿些碎銀給他，李公公接了銀子笑道“王爺客氣，對了，此番公主和親是為大衛，皇后娘娘說本來冊封公主以后，公主便要入宮居住，特念公主與王妃舐犢之情，仍許公主住在雍王府，準公主三月初五出嫁時，先在雍王府拜別生身父母，再入宮叩別陛下，于吉時乘轎出宮”雍王妃聽聞此言忙說“娘娘恩典，沒齒難忘”

春雪消融，柳色新裁，不過幾場酥雨，檐下冰棱未化盡，轉眼已是三月上旬

明日便是三月初五，雍王妃與女兒聯床夜話，似乎母親永遠也叮囑不完即將遠嫁難歸家的女兒

翌日，洛華拜別了雍王夫妻，隨后入宮叩別陛下，陛下杜延說道“昭和公主深明大義，朕心甚慰，望此去能使兩國和睦”杜洛華不緊不慢回道：是，昭和謹遵教誨

隨著禮官的一聲“吉時到”洛華便出了宮門，踏上和親之路

送嫁隊伍沿漢水東下，途經秦嶺古道時洛華回望長安。在襄陽換乘樓船，穿越云夢澤的千里煙波，歷經跋涉抵達建康，細雨中的臺城宮闕與長安迥異，這便是她杜洛華日后過一輩子的地方了

“此去建康一千七百里，洛華，你我母女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往后，平平安安就好”母親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如今已經五月十五，洛華一行人總算到了建康城，早已經有陳國皇室派的使節將她們迎入驛館歇息，洛華沐浴畢后，便有女官前來傳旨“衛國昭和公主杜氏請于三日后入甘露殿覲見”杜洛華使貼身婢女青娥賞賜了那人

三日后，五月十八陳國皇宮

陳國皇帝在甘露殿升座，眾臣依禮拜過，陳國皇帝身旁的太監高聲呼道“宣，衛國昭和公主杜氏與衛國使臣覲見”

洛華盈盈入內下拜“衛國昭和公主杜氏洛華拜見陳國陛下，陛下長樂未央，愿此次兩國和親，能結秦晉之好，止戈休戰”身后母國的使臣捧著一個盒子，也隨洛華行了禮。

陳國皇帝撫著御座鎏金螭首，目光掠過階下少女纖薄卻挺直的脊背。殿內沉水香混著初夏暑氣蒸騰，他分明看見那抹茜素紅宮裝下暗藏的鋒芒，開口道“平身吧”洛華應聲而起。

皇帝開口道：“昭和公主果然深明大義。“皇帝聲線如浸寒泉，指尖在龍紋扶手上輕輕叩擊，“只是我大陳東宮已有太子妃崔氏，乃是中書侍郎之女“他故意頓了頓，滿意地看到衛國使臣驟然發白的臉色，“公主若不嫌棄良娣之位，倒可與太子締結良緣。“

杜洛華心知為衛國來求和的她眼下無法轉圜，心默念“良娣”泯然一笑

鎏金鶴嘴香爐吐出最后一縷青煙，階上傳來玉佩相擊的脆響，一旁立著的太子撩袍跪地時，洛華只聽到玉旒撞擊聲，“謝父皇隆恩。“

杜洛華聽見身后衛國使臣倒抽冷氣的聲音。她閉了閉眼，福身一禮，“叩謝陛下圣恩。“話音剛落，她似乎聽見陳國太子喉間壓抑的悶哼。

“好！“皇帝撫掌大笑，眼尾皺紋里凝著冰霜，“禮部即刻籌備典儀，婚期不如便定在六月二十五罷”禮部尚書出列應道“臣遵旨”復又歸列。

皇帝望了一眼洛華身后的使臣問：衛國使臣，如何稱呼？

使臣答“下官李用仁，奉我衛帝皇命出使貴國”

“此前朕派使節出使衛國，向衛帝提了兩個條件，一是重劃國界，朕想過，日后兩國便以淮河為界是為最佳。二是和親，如今昭和公主已至我大陳，朕也已經指婚，不知道這劃界一事…衛帝考慮的怎樣？”

李用仁拱手道“只要陛下愿意釋放我衛國戰俘，我皇愿以淮河為界”

陳帝走下玉階“衛帝還算守信，六月二十六，昭和公主入東宮第二日，朕必定如你所愿”

李用仁拜道“下官已經將新的全輿圖帶來，上面已經標明新界，請您一看。”

說罷，便打開捧在手里的盒子，取出全輿圖呈上，登時便有兩位內侍一左一右將圖展開，請陳國皇帝御覽，洛華在一旁見此圖不禁悲涼……

陳國皇帝看過全輿圖后，便歸了座“將此圖收好，下去吧”

皇帝對著底下二人道“昭和公主，既然已經入宮，便先住在懷遠閣，之后會有尚儀局的人過去，請昭和公主熟悉我陳國禮儀，衛使李用仁仍居驛館，傳命，不可怠慢衛國使臣一行人，眼下你們都先下去吧”

洛華與使臣告了“告退”轉身跨出甘露殿時，驟起的穿堂風卷起她霞帔上的珍珠流蘇，叮咚聲里混著老臣們的竊語：“區區戰敗國....

皇帝身邊太監高唱道“退朝”

眾臣三呼萬歲后，有序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