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回想到段宗章中的結局,都是他自己的因果報應。
山風卷著枯葉掠過耳畔,虛無語望著遠處連綿的山巒,忽然想起段宗章臨死前的獰笑:“你不過是個四處游蕩的散修,能救得了幾人?“
此刻這話如重錘般,敲在自己的心頭,他這才驚覺自己一年來仗劍天涯,雖斬盡無數(shù)邪祟,卻始終如無根浮萍。
那些在戰(zhàn)火中掙扎的百姓,被邪修迫害的凡人,即便得到他一時救助,又如何抵擋后續(xù)的苦難?
“居無定所,縱有通天修為又如何?“
虛無語喃喃自語,聲音在空蕩蕩的心中回蕩。
他低頭看著掌心的繭,那是日夜練道留下的印記,可此刻卻顯得如此虛無。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三個月前暴雨夜,他救下的孩童,最終還是死于疫病。
半月前在邊陲小鎮(zhèn),他剛斬殺的邪修余孽,又在三日后卷土重來。
指尖撫過腰間玉佩,那是下山前師父所贈,刻著“濟世“二字。
虛無語突然明白,這兩個字不該只是自己,游歷天下,漂泊途中的偶然所悟。
他需要一處根基,一座能讓世人投奔的庇護所,就像暗夜中的燈塔,即便光芒微弱,也能指引迷途之人。
暮色漸濃,虛無語望向天邊,最后一抹霞光。
風掀起他染的衣擺,卻吹不散眼底,新燃起的堅定。
他知道,從今日起,自己不再是那個,孤身仗劍的游俠道人。
唯有尋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將修為化作守護的壁壘,方能真正踐行“濟世“二字,方能讓這一身道法,成為萬千苦命人的希望。
深秋的寒風,卷著枯葉掠過工地圍欄,虛無語踏著滿地碎磚,重返羅貴才的樓盤時,暮色正將樓盤的鋼筋骨架,染成暗紅。
幾天前在此處,誅殺背后邪修段宗章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如今工地上,卻已是另一番光景。
沉寂數(shù)月的塔吊重新轉動,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聲里,工人們扛著建材往來穿梭,安全帽上的反光條,在夕陽下連成流動的星河。
“虛大師!虛大師!“羅貴才的喊聲穿透嘈雜,這位福報厚重的地產(chǎn)商老板,踩著沾滿泥漿的锃亮皮鞋,狂奔而來。
憔悴的臉頰漲得通紅,“您可算來了!自打您上次做法,這事兒簡直神了!“
他拽著虛無語的道袍,就往售樓處走,袖口還沾著,今早慶功宴的紅色酒漬。
“您看這審批文件!“泛黃的文件夾里,蓋著鮮紅公章的批文,鋪滿桌面。
“文旅綜合體““舊城改造重點項目“的字樣,在臺燈下熠熠生輝,“還有銀行的張經(jīng)理,昨天親自打電話說要給我追加一些貸款!”
虛無語不動聲色地,抽回衣袖,目光掃過沙盤上,重新調(diào)整的布局。
原先直沖大門的死巷,已改成蜿蜒的景觀步道,售樓處門前新挖的月牙池里,一群錦鯉正繞著彩石游動,水面倒影與屋檐飛角相映成趣。
這些改動看似普通,實則暗合“曲水有情““山環(huán)水抱“的風水要訣。
他前日深夜,在此埋下的五帝錢陣,朱砂符篆,此刻正悄然引動地脈靈氣。
“羅老板可知,“虛無語指尖劃過沙盤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藏著他用鵝卵石,擺成的八卦圖案。
“前夜那場暴雨過后,你為何會絕處逢生?”
羅貴才的笑容僵在臉上,喉結艱難地滾動:“難、難道是...“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銅鈴聲。
那是虛無語安置在,工地四角的風鈴,此刻無風自動,清越聲響穿透暮色,讓人聽后心曠神怡。
羅貴財感激涕零的說道:“無語兄弟,你有什么事情要我?guī)兔Γ叶〞贿z余力,辦理妥當!”
“我來到此地,也有一些時日,可還是居無定所,無半米棲身之地啊!”
“無語兄弟,你想要什么樣式的房子,還有大概的位置?我不吃飯睡覺,也在二天內(nèi)給你辦妥!”
“那就有勞羅大哥,多費心了!”虛無語回道。
“哎呀,自家兄弟不說這些客套話!”羅貴才急忙回復道。
二日以后,夜色漸濃時,羅貴才將虛無語,恭請到自己幫他,選定的安身之處。
是在城鄉(xiāng)結合處,一層獨立的二層小樓,門前屋后綠樹成蔭,是一處難得的安靜之地。
羅貴才殷勤地,推開雕花木門,嶄新的紅木家具,泛著檀香味。
“無語兄弟,這里的裝修費用,和一些電器家具,我全包了!,來報答您的救命之恩!”
虛無語卻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契約,鄭重鋪展在大理石桌面上。
蠅頭小楷密密麻麻,記錄著房屋尺寸,租金明細,末尾還按著手印。
“羅老板好意心領,但修道之人當有取舍。“
他取出隨身佩戴的古玉鎮(zhèn)紙,壓住契約一角,“此院日后產(chǎn)生的一切費用,貧道定會按月結清。若因錢財壞了規(guī)矩,豈不讓三清祖師蒙羞?”
窗外的風鈴仍在輕響,虛無語望著周圍亮起的萬家燈火,忽然想起段宗章臨死前的獰笑。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劍柄上的纏繩,他知道,從這間即將掛牌“問心齋“的門臉開始,自己終于能真正扎根塵世,讓道法不再是漂泊途中的偶然施救,而是照亮苦難的長明燈火。
梧桐葉落滿青石階的時節(jié),虛無語的“問心齋“門楣上,褪色的朱漆已被曬得發(fā)白。
羅貴才送來的鎏金匾額,懸在門廊下,與他親手繪制的驅邪符篆,相映成趣。
白日里常有挎著菜籃的婦人、夾著公文包的年輕人在門前徘徊,試探著叩響斑駁的銅環(huán)。
這些都是經(jīng)羅貴才牽線,找來的生意主顧。
“虛大師,我家老宅夜夜有異響...“穿碎花衫的阿婆,顫巍巍展開泛黃的房契,布滿老年斑的手心里,還攥著溫熱的雞蛋。
虛無語端坐在書桌前,羅盤在掌心輕輕轉動,指針突然劇烈震顫,指向西廂房的方位。
“墻角下埋著斷劍,是前朝兵戈留下的煞氣。“
他取出朱砂筆,在黃符上疾書“鎮(zhèn)“字,又從布囊中,抓出一把糯米混著銅錢,“今夜子時,將符咒貼于梁柱,撒米成圈,七日可安。”
類似的場景,每日都在上演。
有富商捧著族譜求遷祖墳,虛無語頂著烈日,踏遍后山,最終選在龍脈分支處立碑。
也有新婚夫婦,為婚房風水犯愁,他將桃木劍暗藏床底,又在窗欞掛上五帝錢串。
這些在旁人看來瑣碎的“小事“,他卻總要反復勘察、夜觀星象,常常在主顧家中,待到月上中天。
月余過去,問心齋的保險柜里,漸漸積起鈔票。
虛無語將這些用道法換來的報酬,仔細清點,每一筆收入都記在賬本上,整齊碼放在文件袋中。
一個霧靄沉沉的清晨,他帶著裝滿現(xiàn)金的手提包,來到羅貴才的新樓盤。
售樓處外,巨大的廣告牌上印著“風水寶地,人丁興旺“的標語,與他數(shù)月前,布下的聚財陣暗合。
“無語兄弟,你這是干什么!”羅貴才慌忙從真皮沙發(fā)上起身,西裝袖口掃落了,案頭的翡翠擺件。
“您幫我羅貴才,死里求生,有再造之恩啊!”
虛無語卻執(zhí)意打開手提包,嶄新的人民幣,映得滿屋生輝。
“羅大哥,當日說定的事,豈能食言?”
他取出早已寫好的收據(jù),字跡工整的字里行間,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錢財雖俗,卻是立身之本。若讓您破費,日后如何心安理得地行道?“
暮色初臨時,虛無語獨自返回問心齋。
檐角的銅鈴在風中輕響,他望著案頭新接的工單,城郊王家祠堂鬧鬼,邀他明日驅邪。
燭光搖曳中,他輕撫著鎮(zhèn)紙下壓著的《道德經(jīng)》,忽然想起師父臨行前的教誨:“修道者,當在凡俗紅塵中修心。”
窗外細雨漸起,打濕了門廊下的“問心齋“匾額,卻讓屋內(nèi)那盞長明的燈火,顯得愈發(fā)溫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