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盛十五年三月初九,影月樓后庭燭影搖曳,上官初垂眸撥弄著箏弦,指尖忽然停在半空。她拈起一枚玳瑁指甲對著燭火轉(zhuǎn)了轉(zhuǎn),鎏金木盒“咔嗒“一聲扣緊:“這枚裂了紋,去庫房尋個新的來。“
紫煙捧著指甲湊近燈盞,薄如蟬翼的甲片透出蜜色流光:“姑娘眼力真好,奴婢瞧著倒還......“
“讓你去便去。“琴弦忽被五指壓住,錚然一聲裂帛之音。紫煙抬眼撞見自家姑娘霧蒙蒙的眸子,慌忙抱著木匣退了出去。
黃銅更漏滴到第三回時,小丫頭捧著新甲片氣喘吁吁跑回來:“柳姑娘那兒的舊物,奴婢比著紋路挑的。“
上官初卻看也不看,徑自走到湘妃榻前。素白指尖撫過繡繃上半朵殘?zhí)遥z線在暮色里泛著冷光:“前日說要扔的繡樣......“
“早按姑娘吩咐賞給小廝擦琴了。“紫煙話音未落,忽見主子起身抓過妝奩。玫瑰膏子凝著琥珀色,甜香撲了滿手,“這盒見底了,隨我去西街......“
“昨兒才開的新瓷罐呢!“紫煙急急捧出胭脂匣,杏核眼偷覷著主子在屋里打轉(zhuǎn)——翻亂的賬本,推倒的棋枰,連窗邊蘭草都被撥得簌簌作響。
“前日買的《樂府拾遺》......“
紫煙眨眨眼睛,小聲道:“姑娘,你是不是因為聽人說澹臺將軍要娶夏國公主才……”話一出口紫煙便悔青了腸子。青玉鎮(zhèn)紙“哐當“砸在滿地書冊間,飛起的紙頁掠過湘裙,像零落的蝶。
“他娶夏國明珠與我何干?“上官初猛地推開雕窗,夜風卷著脂粉香撲進來。她抓起銀狐斗篷往身上裹,緞帶在頸間勒出紅痕。
紫煙攥住斗篷一角急得要哭:“戌時三刻了,書鋪早落了鎖......“
“松手。“
竹簾“嘩啦“蕩開時,上官初疾步穿過垂花門,石榴裙掃過石階上凝霜。跑堂小廝的驚呼追到巷口就散了。
天色剛暗,西街還沒有上燈,上官初朝街角走去,心里又想起了那雙漆黑的眸子。
微微有些惱,氣自己太不爭氣,怎么好似一顆心都掛在他身上了?他才不會理會,這種事于他怕是家常便飯一樣稀松平常,他那夜對她說,“既是我迫了你登臺,那我便負責還你個清凈”,她竟心里默默地高興,如今他便要迎娶皇上最疼愛的夏國公主了,還有比這更諷刺的事么……
上官初想著,袖子里的手便攥緊了,長長的指甲陷進手心里,竟也不覺得有多痛。
彎過街角,她突然感到脖子被人的胳膊從后面勒住,一陣痛,正要喊叫,鼻口處又被蒙上一塊濕帕子。不過一瞬間的事情,還來不及掙扎,她身子便軟了下來,眼前全黑了去。
再次醒來時,上官初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帳篷內(nèi),濃重的汗臭味和鐵銹味撲面而來。
她環(huán)顧四周,只見幾個穿著盔甲的武將正嬉皮笑臉地看著她。
“姑娘,您醒啦?”一個絡腮胡的武將咧嘴笑道。
上官初認出這幾人正是之前在影月樓鬧事的禁軍武將,心里不禁慌了起來,不知他們把自己帶來這里究竟有何意圖。
領頭的男人見上官初一臉驚慌,沖其他人做了個手勢,讓他們在門口站住,自己則對著上官初傻笑了一下,說道:“上官姑娘別害怕,我們沒有惡意。”
盡管他這么說,但上官初想起他們在影月樓時的兇惡模樣,心里還是感到不自在,她手握著衣領,小聲問道:“我怎么會在這兒?”
男人撓了撓頭,笑道:“我們都是些粗人,不會說話,要是有啥地方讓上官姑娘聽著不順耳,可別往心里去。”見上官初點點頭,他接著說:“弟兄們覺得將軍這幾天情緒不對,我們看在眼里,心里也挺難受的,可又猜不透他的心思。大家一商量,想著要是把上官姑娘請到京西大營來,說不定將軍就能高興些。可上次在影月樓鬧了那么一出,我們實在沒臉再去,就在樓外等了一天,直到天黑才見到上官姑娘出來。為了省事,弟兄們就給姑娘下了點迷藥,把您帶這兒來了……”
上官初聽了,真是哭笑不得,這群武人做事也太荒唐了。她看了看房間里的陳設,心里頓時明白了,問道:“這兒是……”
“這兒是將軍的帥帳。”男人又撓了撓頭,嘿嘿笑了兩聲。
上官初聽他這么一說,心里更加無奈,說道:“你們這樣把我弄來,他知道了未必會高興……”
男人立刻堆起諂媚的笑容,那笑容與他一臉橫肉和高大壯碩的身材極不相稱,他說:“所以還得請上官姑娘幫我們說幾句好話啊!上官姑娘開口了,將軍肯定就會放過我們弟兄的,您不知道這幾天我們被操練得有多慘……”也不管上官初有沒有在聽,他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上官初嘆了口氣,這人誤會她的意思了,她打斷男人的話說:“澹臺將軍什么時候回來?你們最好在他回來前把我送回去。”
男人一下子不說話了,愣了片刻,說道:“樺帥去巡營有一段時間了,估計現(xiàn)在正在回來的路上。上官姑娘您看看現(xiàn)在都什么時候了,帝京城外墻早就宵禁了,哪里還能回去……”
上官初無奈至極,又氣又急,可面對這幾人,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時,身后的人捅了捅領頭男人,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那男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對上官初傻笑了一下,說:“我們是偷偷進來的,現(xiàn)在得回自己營房了,上官姑娘您在這兒稍等一會兒,樺帥一會兒肯定來。”說完,不等上官初反應,幾個人鬧哄哄地出了門,走在最后的那個還對上官初擠了擠眼睛。
上官初無奈地嘆口氣,澹臺樺手下的這些人,和她想象中的元盛禁軍差別也太大了。
外面沒了動靜,上官初心里卻突然緊張起來,一想到澹臺樺一會兒要回來,她就覺得頭皮發(fā)麻。她的手輕輕壓在床上的軟褥上,這可是澹臺樺天天睡覺的地方,想到這兒,她的臉一下子燒了起來,忙收回手,抱著膝蓋,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關于澹臺樺的事。
門動了一下,上官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眼睛直盯著那門。門板輕輕晃動了兩下,又沒了動靜。應該是風吹的吧,上官初稍稍松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心里暗笑自己沒出息,沉不住氣。
可就在這時,門忽然被撞開,一個黑甲白纓頭盔被丟了進來,發(fā)出沉悶的一聲響,摔在厚厚的地毯上。
上官初瞪大了眼睛,抿緊了嘴唇,看著從門外進來的澹臺樺。一邊走一邊解著身上披的札甲,背對著床,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房里多了一個人。
看他那副火氣很大的樣子,澹臺樺脫下厚重的盔甲,手腕一轉(zhuǎn),就把札甲也丟到地毯上,身上黑色的單衣緊緊貼著肌膚,衣下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他扯開腰間的寬帶子,手一揚,上衣就飛落在地上,黝黑精壯的上身毫無遮掩地呈現(xiàn)在上官初眼前。
上官初看著他伸手摸向褲腰,準備繼續(xù)往下脫,
上官初猛地伸手按住澹臺樺解衣的手。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兩人皆是一愣。
澹臺樺猛地回頭,昏暗的燭光下,他看清了那張熟悉的臉龐,“是你?”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澹臺將軍,是我。”上官初鎮(zhèn)定地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澹臺樺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態(tài),他猛地站起身,露出精壯的胸膛。
怒火瞬間涌上心頭,他一把抓住上官初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你怎么會在這里?!誰讓你來的?!”
上官初吃痛地皺起眉頭“你當我是自己想要來這兒的么?還不是你手下那些人……”
還沒說完就被他生生打斷,“這幫蠢貨!”握住她肩膀的手也更加用力了。
“好痛……”她肩膀微微向內(nèi)一縮,鼻頭一酸,眼淚眼見就要掉下來,忙睜大眼睛努力向上望去,想將淚水含在眼眶中,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澹臺樺大掌慢慢松開,用手心內(nèi)側(cè)擦了擦她的眼睛,嘆道:“不許哭。”
上官初吸了吸鼻子,倔強道:“誰要哭了。”
“沒要哭就好。”澹臺樺垂下手,語氣弱了些,“眼下太晚你回不去,今晚只得留在這里,明日一早我便讓人送你回影月樓。”上官初冷笑一聲,“澹臺將軍,你也太欺負人了吧!”她轉(zhuǎn)身欲走,卻被澹臺樺一把拉住,緊緊地抱在懷里。
“放開我!”上官初掙扎著,卻被他抱得更緊。
“別動!”澹臺樺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澹臺樺,你到底想干什么?!”上官初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流了下來。
澹臺樺沉默了片刻,猛地松開她,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帳篷。
上官初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淚水無聲地滑落。
她緩緩起身,走到床邊坐下,目光落在凌亂的床鋪上,上面還殘留著他的氣味。
帳內(nèi)燭火搖曳,映照在上官初輾轉(zhuǎn)反側(cè)的身影上。
繡衾冰涼,卻怎么也暖不了她燥熱的心。
她猛地起身,赤著腳走到帳門口,一把掀開簾子。
“要去哪?”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澹臺樺就站在帳外,月色在他臉上鍍上一層銀輝,更襯得他棱角分明,英氣逼人。
上官初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放下簾子,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輕輕一帶,便落入了他溫暖的懷抱。
“夜深露重,回去。”他低低地在她耳邊說道,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激起一陣酥麻。
上官初順從地被他抱回床上,兩人相擁而臥。
他的懷抱寬厚而溫暖,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你臉上的傷……”上官初的手指輕輕撫過他臉頰上那道若隱若現(xiàn)的傷疤,語氣中帶著一絲心疼。
“沙場留下的。”澹臺樺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不值一提。”
“皇上要給你賜婚,要你娶夏國公主……”上官初的聲音低不可聞,帶著一絲顫抖。
澹臺樺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緊緊地抱住她。
“我不會娶她。”他的語氣堅定而決絕,“我只要你。”
“可承相大人……”上官初喃喃道,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他老了,該退了。”澹臺樺語氣平淡。
“可是……”上官初還想說什么,卻被澹臺樺堵住了嘴唇。
他溫柔的吻,帶著一絲霸道,讓她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帳內(nèi)燭火漸漸熄滅,只剩下兩人均勻的呼吸聲,交織成一首甜蜜的夜曲。
“初兒……”澹臺樺在她耳邊低語,聲音帶著一絲慵懶和滿足,“睡吧……”
上官初輕輕閉上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滿足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