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化將軍府里,冷冷清清已近半年了。
澹臺樺出征之時,帝京剛?cè)攵眨淮藭r已見街邊桃樹壓出新枝,恰似那一年,她初遇他時的那般。
上官初在院中給新栽的小桃樹修葉子,那一頭紫煙抱了才收洗干凈的衣物回來,一看見上官初,隔了好幾步遠就叫道:“姑娘,那個一會兒我來弄就行了,你要是再像上回那樣把手給劃傷了,該多叫人心疼呢!”
上官初但笑不語,手上動作卻是不停,一小片一小片嫩嫩的綠葉,手一碰,便輕顫一下,柔滑冰涼的觸覺,好似將心底都潤得軟軟的了。
放下手里的東西,去洗凈了手,才回了屋去。
屋內(nèi),紫煙正在一件件疊那些冬衣,上官初拆了發(fā)上銀團花,揉散了發(fā),重新綰了個髻子,走過去道:“我來罷。”
紫煙看看她,本想說什么,卻也沒說,自讓了開來,讓上官初去收拾那一床衣物。
那衣物里屬上官初的,她早已收拾妥當(dāng),此時剩下的一些,全都是澹臺樺的了。
紫煙看著上官初手指平展,細心地?fù)崞侥且律像薨櫍僖患B好,那般溫柔的動作,倒叫她心里都隱隱做疼。
那衣物里,大多都是黑色的,乍一看,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可紫煙卻清楚,里面許多件是上官初自己替澹臺樺裁的,還有許多件是上官初替他去城東的陳記訂做的。
那一件件黑袍的內(nèi)襟上,也都被上官初仔細地拿灰色錦線繡了尉遲二字。
姑娘對將軍的情義……只怕除了她,旁人都無法體會得到。
見紫煙獨自一人愣在那里,上官初回頭瞧她一眼,笑著問道:“發(fā)什么呆呢?莫不是今日出門看見哪個男子,此時正心神蕩漾呢?”
紫煙眼下年近及笄,神態(tài)心思與當(dāng)日都早已不同。此時聽見上官初突然這么問了一句,當(dāng)下面上大窘,忸怩道:“姑娘瞎說什么呢,就拿我打趣!”
上官初抿唇而笑,將澹臺樺的袍子攬進懷中壓了壓,道:“我有沒有瞎說,只怕就你自己心里才清楚。等將軍這次回來。我看不如讓他替你尋戶好人家算了。”
紫煙一聽她這話,頓時急了,忙道:“姑娘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上官初抬眼,“怎么會。只是你也不能一輩子跟著我……”
紫煙急急地走過去,偎在上官初身旁。小聲道:“我就一輩子跟著姑娘,若是姑娘一直留在將軍府里,我就一輩子在這兒做個小丫鬟。”
上官初輕輕恰了一把她的小臉,“這話真真是沒道理。眼下我也不同你說這個,等將來你若是看見哪個心儀男子了。你也就不會同我說這話了。”
紫煙滿面羞色,起身往一旁躲,“姑娘有好些日子沒有回影月樓看過蓉姨了……”
上官初下地去倒了碗茶。“想著這兩日抽空去看地,你倒先提醒我了。今日出門,城中有沒有什么新鮮事兒?”
紫煙知道她問的是什么,上官初心里最惦記的就是北境傳來的消息,每隔兩三日便讓她去照壁那兒瞧瞧,有什么新消息沒有。
紫煙搖搖頭,道:“將軍那邊倒還是沒什么新消息,只還是上回說的。駐守在逐州城內(nèi)呢。不過今日出門,倒覺得那城中比往日緊嚴(yán)了許多,讓人覺得好生奇怪。”
上官初將衣物統(tǒng)統(tǒng)收進墻角衣斗中,“朝庭的事兒,誰也琢磨不透。眼下京城中太太平平的便是好事兒,旁地也就別去想了。”
紫煙去柜底翻了幾顆香樟丸出來。過去遞給上官初,又道:“姑娘說的沒錯兒,可眼下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著實不少,都說皇上怕是不行了……”
上官初胳膊僵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紫煙,“旁人胡說,你也跟著胡說?”
紫煙一縮脖子,諾諾不語。
上官初關(guān)上柜櫥的門,自個兒想了一陣兒,對紫煙道:“也罷,今日看著外面天還好,等一會兒吃過飯,你去向門房要輛馬車,隨我一道回影月樓去看看,省得在這兒空空的將軍府上,你平白無故地瞎想一氣。”
紫煙低頭,吐了吐舌頭,應(yīng)了下來,自去前面張羅膳食。
上官初瞧見她走了,才默默小嘆一聲,走到床邊,從枕下摸出封信來,抽出信箋,手指摸了摸那薄薄地紙,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了起來。
那信,是澹臺樺于一個半月前遣人回京報捷時順路稍給她的,短短一封信,不過廖廖幾言,左不過是講些讓她放心之類的話,可只要看著那剛勁蒼松的字跡,她的心便會覺得軟軟地、暖暖的。
仿若三年前的那一個春風(fēng)拂人地夜晚,也是在這大將軍府上,她看見他手書的那封兵制改良札子,他一字一語地同她講這天朝兵制,他暖燙的大掌覆上她的臉,掃過她的淚……
歷歷在目。
念及此,上官初胸口一揪,三年,已近整整三年了。
銅鏡中的女子,早已沒了當(dāng)日的青澀,心境也是愈發(fā)沉穩(wěn)起來。
跟在他身邊,人不知不覺間便一點點在變,經(jīng)年經(jīng)月卻不自知,此時一回首,才陡然發(fā)現(xiàn),原來他和她,都已不似當(dāng)初。
當(dāng)初他戀她的容貌,她折服于他那旁人身上少有地霸氣;現(xiàn)如今,他更愛她的聰慧體貼,她則心醉于他不為人知的溫柔一面。
那一年那一日的激情相擁,變成了現(xiàn)在夜半抵耳的低喃言語。
從身至心,悠悠而渡,這三年,過得極快,卻也極盡美好。
上官初垂眼,睫毛有些濕,能得澹臺樺這份寵愛,便是以后再落寞再孤單,心中也無憾。外面院子里傳來紫煙喚她吃飯地聲音,她忙抬手擦擦眼睛,將那信仔細折好,又放回枕下,這才起身走了出去。
走至門檻時,她心里還在想,不知他在北境軍前,每日吃得好是不好?
因這朝庭于北境用兵,不論朝庭公卿還是布衣百姓,人人都在心里念著那戰(zhàn)前將士和這大戰(zhàn)之果,所以這幾月里,帝京城東門巷子及朱雀門附近的教坊歌館們倒是幾十年來少有地清靜。
影月樓門前的八盞大紅燈籠,早就被司蓉命人拆了六盞下來,只留兩盞在上面,做個樣子罷了。
她說,軍前將士為國效命,若是帝京城內(nèi)還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樣,倒真是讓人說不過去了。
待紫煙要了車來,這天色已近傍晚,兩人隨便收拾了一下,便趕著出了門,待行至城南時,太陽將將彎去山后面。
上官初在馬車上,遠遠就看見稹南街街角的影月樓大門緊閉,連往日里在門口迎客的小廝丫頭們都瞧不見一個。
不過是兩個月沒來,這影月樓便變得如此冷清,可見現(xiàn)在城中人人心思都不在這些事兒上面了。
馬車在門口停了,紫煙扶了上官初下來,又去叩門。
不一會兒便有小廝來開門,一看見是她二人,臉上頓時泛起了光,立馬轉(zhuǎn)身朝里面叫道:“上官姑娘帶著紫煙回來了!”
在下面的一些個姑娘們聽見這話,忙都趕著出來,見真是上官初,一下子都轟然笑道:“還當(dāng)初姐姐早把我們都忘了呢……”
小廝側(cè)身讓過,請上官初與紫煙進去,又著人去稟司蓉。
上官初與這些姑娘們笑說了一會子話,便先辭了諸人,留了紫煙在下面,自上樓去見司蓉。
一進那屋子,便覺得心口暖了一陣,鼻間盡是那熟悉的香味。
司蓉手里正在繡什么東西,聽見上官初進來,便笑道:“總算是知道回來看我了?”
上官初一窘,快走了幾步過去,倚著司蓉身旁坐下,身子一歪,頭便靠上司蓉的肩側(cè),小聲道:“心里一直惦記著司娘呢,不過是這倆月雜事太多,一直沒抽出空過來。”
“呦,”司蓉仍是笑著打趣她,“澹臺將軍領(lǐng)兵伐北,那大將軍府上還有何人何事能讓你如此掛念的?”
上官初臉紅了,悄悄擰了一下衣尾,“他走之前吩咐我把那將軍府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一回,府上小廝丫頭們也都讓我管著,我……”
司蓉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后背,笑嘆道:“竟是讓你做當(dāng)家主母了?我看待這次澹臺將軍回來,你與他的事情也該差不多了。左右這么些年過去了,旁人再反對,也是沒用的了……”
上官初心頭微顫,雖知司蓉這話頗有道理,卻還是不好意思再接著這話茬兒往下說,當(dāng)下便想要找話岔開去。
兩人正笑說著這段日子里各自聽了的新鮮事兒,那樓下忽然有人嗵嗵跑上來,步子甚急,連門也不敲一下便闖了進來,一臉急色對二人道:“有人來找上官姑娘了,說、說是……說是澹臺相府上的。”——
上官初聽了這話,眉頭不禁一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