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猜心
書名: 似是故人來之天意茫茫作者名: 吾往矣T本章字數: 10892字更新時間: 2025-01-27 23:58:30
和沈洛伊見面之后,姜婉婷回去確實認認真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現狀。她決定,還是繼續住在韓青惠家里,畢竟兩人大學時曾是至交,但畢業后對方就去了英國,而自己家里突遭變故,還嫁到了上海,之后雙方都杳無音信。這次遇見,她們日日秉燭夜談,總算能好好敘個舊。
當然,姜婉婷還有另外一層顧慮。她一個單身女子住在外面的話,總是多有不便,人言可畏,她可不想旁生枝節。
另外,姜婉婷還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她同意了沈洛伊的提議,決定先去找份工作。不過姜婉婷覺得,如果是在“沈記”工作的話,依然談不上什么獨立。她當年讀的是師范學校,因此還是更偏向于做教書育人的工作,而且以姜婉婷的性格,也覺得學校更加適合自己。
沈家人聽到這兩個消息的時候,幾乎都驚掉了下巴。
沈老爺也知道這個家如今是今非昔比了,自己根本管不了,只能甩甩袖子,留下一句“胡鬧”便走了,就當是眼不見心不煩了。
連一家之主都是這樣放任不管的態度,其他人就更是只能聽之任之了。
沈洛伊以前做這樣的新品發布會時,都會有各種相關的部門配合。但現在是十九世紀的上海,就少不得每一件事都親力親為了。
沈洛伊做了一個詳細的方案,然后吩咐沈書悅按照上面的流程一一去對接。只有沈書悅實在解決不了的問題,沈洛伊才會出面幫忙。
而沈洛伊自己,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任務,就是訓練那些她找來的臨時模特。這些模特現在可是“沈記”的“秘密武器”,絲毫馬虎不得。沈洛伊也要求沈書悅有空的時候,到現場觀摩訓練模特的過程。
新品發布會的工作進行得如火如荼,沈書霆這段時間也時常出入“沈記”。這著實讓沈老爺百思不得其解:以前無論怎么威逼利誘,沈書霆都絕不會踏足“沈記”半步。現在倒好,不請自來!沈老爺自然想不到,這些被沈書霆忽悠來的同學,還得要他幫忙穩定軍心呢。
而蔣思仁這次果然也是說到做到,不僅沒有添亂,還鞍前馬后的幫了不少忙。
在眾人齊心協力地配合下,新品發布會的日期也終于確定了下來,就定在九月二十號那天。
這一次,沈洛伊是真真下了血本。她在黃浦江邊租下了一大片場地,打算搞一次大規模的戶外時裝秀。這樣的場地,對舞臺的燈光要求極高,但“沈記”出品,必屬精品。沈洛伊要的就是這種揮金如土、眼前一亮的效果。
時裝秀當晚,外灘燈光璀璨。
而整個黃浦江邊,早已圍滿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家都無比好奇“沈記”這大張旗鼓的架勢,到底會帶給大家怎樣的體驗。幾乎沒有人知道“時裝秀”這幾個字的含義,“沈記”在宣發階段也沒有對此過多解釋,所以今天,大家都來一探究竟。
當然,在舞臺視線最佳的位置,“沈記”也沒有忘記設置貴賓專座,專門留給上海的那些名門貴胄。
八點整,一個低沉而極富磁性的聲音突然響起:“尊敬地各位來賓、各位朋友,歡迎大家來到‘沈記’男裝秋冬發布會的現場,接下來,將給大家帶來一場別開生面的視覺盛宴,敬請期待。”
話音才落,現場燈光突然暗了下來,全場陷入一片黑暗。眾人正在納悶,隨即,一束強光照到了舞臺中央,音樂也隨之響起。
不一會兒,便走來一個踩著標準“貓步”的模特,此人走向舞臺中央,并向延伸T臺走去,待走近觀眾時,大家似乎都看得呆住了——高鼻梁、藍眼睛,有款有型,簡直叫人挪不開眼。
接著是第二位模特上場,一樣的高大帥氣,英俊瀟灑。兩人按照沈洛伊所教,完美地展示著“沈記”的作品。
直到這時,觀眾似乎才反應過來,人群開始沸騰,歡呼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幾個外國男人在臺上搔首弄姿,上海人民哪里見識過這等場面,吶喊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八個模特幾輪展示完畢之后,音樂聲也漸漸緩慢下來,直到停止。就在所有觀眾以為今晚就到此為止時,場上燈光突然又全部熄滅,頓時又一次陷入黑暗之中。過不多時,燈光再次亮起,悠揚的音樂聲也再次響起。緊接著,音樂突然變換,開始緊張起來,觀眾的心也跟著懸了起來。
所有人都盯著舞臺,看看究竟還有什么新花樣。不一會兒,一位男模走了出來,就在觀眾以為不過如此的時候,模特走到了舞臺中央,大家定睛一看,這不是沈家二少爺沈書霆又是誰?
沈書霆頎長俊美,臉上依然稚氣未脫。他張揚自信,氣場完全不輸剛才的那些外國人。臺下觀眾又驚又喜,掌聲立刻響了起來。大家都覺得沈書霆給咱中國人長了臉,再說,比起那些不認識的外國人,自然是大家熟悉的,有名有姓的人更加讓人感興趣了。沈書霆在臺上展示完畢后,退到了舞臺一側,等著下一位模特出場。
接著,是另外兩位世家公子,宋允和程禹齊,他們比蔣思仁年齡稍大,都是蔣思仁二哥的好友,也是被蔣思仁硬拉過來的。目前看來,助攻效果滿分。
兩位模特展示完之后,也退到了舞臺一側。
觀眾的好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到底誰會是這位壓軸的人物呢?
果然,音樂聲換,下一位模特隨即出場。可還沒等他走進舞臺中央,臺下掌聲、歡呼聲便不絕于耳。眼尖的觀眾一看便知,這位就是上海灘世家公子里最炙手可熱的蔣家三少爺蔣思仁。
蔣思仁本就長得一表人才,再加上衣服的加持,沉穩的步伐,更加顯得整個人英氣逼人,玉樹臨風。
待蔣思仁返回,退到了舞臺初始位置后,四人站成一排,隨即轉身,一個瀟灑的動作,脫掉了外套,然后邁著整齊劃一的臺步,朝舞臺中央走了過來,臺下觀眾又開始沸騰了起來。
臺上的四位男士,正好代表了男人的三個年齡階段:飛揚的少年,俊逸的青年以及成熟的中年。
“真是百花齊放、各有千秋。”沈洛伊這么評價道。
“你確定真的可以用‘百花齊放’來形容他們?”梁卿月忍住笑道。
看今晚臺下觀眾的反應,沈洛伊她們知道,這次發布會應該算是成功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演出圓滿結束,吳掌柜幫忙在現場指揮善后,以及其他事宜。
大家正準備離開,蔣思仁卻跑了過來,說他在餐廳訂了位子,想邀請大家一起去吃個宵夜,順便慶祝一下今晚的演出成功。
沈洛伊看了看旁邊的人,大家都一臉懵,看來其他人事先并不知情。
蔣思仁看大家猶豫的表情,生怕有變,趕緊補充道,自己訂的是老正興菜館。
幾位女士本來只想趕緊回家躺平,但一聽是“老正興”,似乎一下來了精神頭。沈洛伊看大伙都躍躍欲試,也不想在這個時候掃了蔣思仁的興,再說這段時間大家也確實辛苦,今天借花獻佛,就當犒勞大家了。
沈書霆忙著和自己的同學聚會,沒有跟他們一路,于是剩下的沈家兩姐妹、沈家大哥大嫂、蘇映棠、梁卿月、蔣思仁和他的兩位好友一行九人來到了老正興菜館。
大家進去一看,發現飯館里已沒有其他客人了,不知道是因為時間太晚,還是其他什么原因。
大家才在包房坐定沒多久,菜便陸陸續續上齊了,這一看便知,蔣思仁早有準備。
沈洛伊看在座的也都是比較親近的人,就沒有過多寒暄,只感謝了一下蔣思仁的鼎力相助以及祝賀本次發布會的成功,便招呼大家動筷了。
其他人也不帶客套的,大家說說笑笑,邊吃邊聊。
待眾人吃飽喝足,準備散場時,蔣思仁突然說還有一個環節,讓大家稍等片刻,說完,人就消失不見了。
不一會兒,一支小型的管弦樂隊走了進來,大伙兒一看這架勢,都被逗笑了。眾人疑竇重重,不知道蔣思仁葫蘆里到底賣得什么藥。
之后,四個穿戴整齊的服務員推著一輛小餐車走了進來,上面放著一個三層的大蛋糕。大家一看,就立刻明白了,只有沈洛伊好像還茫然不知。沈書悅在一旁小聲提醒道:“姐姐可是忘了,今天是思仁哥的生辰吶。”
沈洛伊裝作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聲,心里卻道:“我不是忘了,我是壓根就不知道!”
蔣思仁此時已經換了一套衣服,或者應該說是禮服才更恰當,然后手捧鮮花,從門外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并慢慢地靠近了沈洛伊。
沈洛伊的心不自覺地“突”、“突”直跳,她的直覺告訴自己,蔣思仁好像不是單純地要給自己慶生,似乎還有其他什么“驚喜”在等著她,在她還在胡思亂想之際,蔣思仁就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蔣思仁雙手遞上鮮花,并說道:“書怡,這束花送給你。”
沈洛伊笑容僵硬的接過了鮮花,說了句:“謝謝。”
蔣思仁繼續道:“書怡,有些話我想跟你說,但一直沒有勇氣,趁著今天我的生辰,也趁著大家都在,我有一份特別的禮物想送給你……希望你能收下……”蔣思仁說著,手便伸進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沈洛伊隱約看到那好像是一個方形的小盒子,趕緊急中生智道:“送禮物的話就太見外了!蔣少爺這次肯幫忙,對我而言就已經是最好的禮物了。”
“可是,書怡,這份禮物的意義是不一樣的。”
“思仁你聽我說,我特別感謝你這段時間的鼎力支持,這份情誼,我沈書怡銘記在心,絕不會忘。但是禮物,我是萬萬不能收的。你想啊,今天是你的生辰,我都忘了給你準備禮物,我怎么還好意思收你的禮呢,這要是傳了出去,我這‘沈記’掌柜的臉要往哪兒擱呢?”沈洛伊故意說得嚴重了一點,然后左一下、右一下的趕緊給身旁的沈書悅和蘇映棠遞暗號,讓他們想辦法救場。
蔣思仁之前并未考慮那么多,這下又被沈洛伊一轱轆話繞了進去,一時半會兒杵在那里,半晌才嘀咕道:“可是這份禮物,并不是作為朋友而送的……”
沈書悅趕緊出來幫腔:“是啊,思仁哥,就連今天這頓飯都是你請的,這可真是叫我們無地自容了呢!”
蔣思仁今天這舉動雖說有些唐突,但心眼兒比蜂窩都還要多的蘇映棠怎么會不明白蔣思仁到底想干嘛!蔣思仁這小兔崽子不講武德,竟然想當著大家的面跟沈書怡求婚,讓沈書怡騎虎難下。
蘇映棠一直在觀望著沈洛伊的態度,萬一人家是兩情相悅,自己豈不是多管閑事了。現在好了,他收到了沈洛伊的暗示,于是站出來用調侃的語氣道:“這一般的禮物嘛,我們沈大老板肯定是不會放在眼里的,沈老板一向見多識廣,什么奇珍異寶沒有見過,我說,思仁,這小打小鬧的可不行啊!”
“你怎么知道我這是小打小鬧呢?”蔣思仁不服氣道。
“沒個萬兒八千的,哪里能入得了沈老板的眼嘛。”蘇映棠翹著二郎腿閑閑地道。
蔣思仁:“哪有人送別人上萬的禮物?”
“你別說,還真有。”蘇映棠笑道。
大家都意想不到地看著蘇映棠。
沈洛伊想,讓你幫忙解個圍,沒想到你玩兒這么大?
“那你倒是拿出來讓我們見識見識啊,我倒要看看蘇大律師送的禮物到底有多貴重!”蔣思仁特別強調了“貴重”二字。
蘇映棠漫不經心地伸手往上衣口袋里摸了摸,然后道:“哎喲,好像不在這里。”
蔣思仁朝他翻了一個白眼。
蘇映棠繼續摸著自己全身的口袋,就在大家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的時候,蘇映棠一拍自己的腦袋,道:“啊,確實不在我身上,看我這記性。”
蔣思仁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心道,你就演吧!
蘇映棠走到了包間的柜子前,然后拿出了自己的公文包,他打開包,接著取出了一份文件,他把文件遞到了沈洛伊的面前,似笑非笑道:“沈老板,這是今天幫你簽的一份訂單,沈老板看看這份禮物可還滿意?”
蔣思仁忍不住吐槽:“哪有送人錢的,俗氣!”
沈洛伊拿過來一看,沈書悅和梁卿月也忍不住好奇,一起湊過去看。然后梁卿月忍不住驚呼:“五萬大洋的訂單,蘇大律師出馬,果然例無虛發呀!”
眾人一聽,都難以置信,搶著把訂單拿過來看。
蘇映棠得意洋洋道:“這還只是第一批,以后陸陸續續還會有。”
這是蘇映棠和法國餐廳老板科默草擬的合同。科默在法國多個城市經營餐廳和酒店,他想定制一批有特色的員工制服,員工制服一年四季,每人四套,他的經營規模不小,因此,算下來也是一筆不小的生意了。而制服只需選好四個款式,其他的就跟復制粘貼一樣,因此對“沈記”來說,是筆非常合算的生意。
沈洛伊頓時眉開眼笑道:“果然還是蘇大律師了解我,知道我這個人就是愛錢。”
這下,就連蔣思仁也不得不心服口服了。他默默放下了拿禮物的手,終于打算放棄了。
出了飯館,沈洛伊正要跟沈家人一起離開,突然被蔣思仁叫住。
“書怡,我想跟你單獨聊兩句,能耽誤你一點時間嗎?”
沈洛伊想了想,把車鑰匙遞給了沈書霽:“那大哥就帶她們先回去吧。”
“那你怎么辦,要不要我們等你……”沈書霽有點不放心道。正欲再說,姜婉婷扯了扯他的袖子,沈書霽馬上領悟,然后道:“那你小心點。”然后,便帶著老婆妹妹離開了。
蘇映棠比了個“你們請便”的手勢,也離開了。
空曠的大街上,只剩下了沈洛伊和蔣思仁。
兩人一時無語。
“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坐坐?”蔣思仁問。
“好!”
難得沈洛伊那么爽快,蔣思仁都有點受寵若驚了。
沈洛伊帶蔣思仁來到一家西式酒吧。環境優美,音樂舒緩。兩人在卡座里坐下。
等待飲品上來的那段時間,兩人也沒怎么說話,蔣思仁似乎還在考慮要怎么說,沈洛伊不經意地環顧了一圈酒吧,表情突然一滯,隨后又恢復如常了。
兩人竊竊私語了一陣,然后蔣思仁便失魂落魄地離開了酒吧。
沈洛伊依然坐著沒動,她點了一瓶馬爹利,喝到第三杯的時候,被一只手摁住了。沈洛伊抬起頭,看到蘇映棠時并不意外。她和蔣思仁進來的時候,蘇映棠就已經在這里了。
蘇映棠二話不說,拉著沈洛伊的手離開了酒吧。出得門來,蘇映棠道:“里面人多眼雜,不適合你現在的身份。你要想喝,換個地方,我陪你。”
于是,兩人來到了永安路的公寓。這里是沈洛伊的私人地盤,尤其還不缺酒,確實是聊天的不二之選。
“喝酒又不能解決問題。”蘇映棠說著在沈洛伊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
“但能解氣。”
“沈大老板何氣之有呢?生意興隆,闔家幸福,還有個不離不棄的青梅竹馬寸步不離,隨傳隨到。”
“蘇映棠你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呢吧!蔣思仁他不知道我要什么,怎么連你也不知道?”
“那你要什么?”
“這些日子,我以為蔣思仁變了,想通了,但是沒想到,他今天又,又想搞什么‘驚喜’!雖然大家都不知道真相,但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跟以前不一樣了,因此對待我的方式也不一樣了。可蔣思仁呢,始終一葉障目,無論我怎么跟他解釋,他都油鹽不進,說自己會改,簡直對牛彈琴一樣,你明白嗎?”
“我明白。但沈大小姐,你憑什么要求所有人都明白呢?你總是以你那個時代的標準來要求其他人,你不覺得這太不合理,太自私了嗎?為什么其他人就一定要按照你的標準來配合你呢?”蘇映棠絲毫不留情面。
沈洛伊一時半會沒有反應過來,雖然蘇映棠從第一次見面開始就一直跟她耍嘴皮子,但基本都是開玩笑。像今天這樣針尖對麥芒,那還是頭一次。
沈洛伊辯解道:“可是我告訴過他,我不會喜歡他的。”
“凡事都有變數。就像蔣思仁以前也不喜歡你一樣,他為此還不惜一切代價的跟你取消了婚約,你忘了?”
“所以呢?”
“所以他現在自食其果了。”蘇映棠道,“他應該多多少少也了解你現在的脾氣,所以才會揣摩你的喜好,生怕你有半點不滿意。他確實變了,不再是以前那個隨心所欲的蔣三少爺了,他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為的只是配合你。”
沈洛伊嘆:“但我從來沒有要求他這樣做。”
“可是你也沒有拒絕啊!或許在你那個時代,男女這樣相處很正常,但你得明白,現在、這里,不是這樣的!至少蔣思仁的境界還沒有達到那個高度,你讓他覺得自己還有機可乘!”
沈洛伊點頭:“你說得有道理,之前是我讓他誤會了,但事已至此,以前的錯誤也無法挽回了不是!”
蘇映棠語氣中有點無奈:“所以今天聊完之后,依然不會有什么改變吧。”
“道理可能他還是不明白,但我打賭他肯定會放棄的。”
蘇映棠不解:“為什么?”
沈洛伊若無其事地抿了一口酒:“因為我跟他說了我們在齊溪的事。”
蘇映棠轉頭看住沈洛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無法確定自己現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沈洛伊解釋:“你剛剛不是也說了,不能以我那個時代的標準去要求他,所以我就試著換位思考,以他的角度去考慮,左思右想,就只能給他下劑猛藥了。”
蘇映棠心里憋著氣,臉上也似有怒火:“那你有站在我的角度考慮過嗎?”
沈洛伊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你不會是介意我沒經過你的同意就把這件事告訴了蔣思仁吧?”
蘇映棠火氣不減:“那你告訴我,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沈洛伊也不甘示弱:“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我?”
蘇映棠一口酒差點沒有噴出來,他被嗆到說不出話,一直咳嗽。
沈洛伊:“不喜歡就直說,不用戰術回避。你也不用緊張,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確認一下——我不太喜歡不確定的事。”
蘇映棠終于緩了過來,狠狠瞪了她一眼:“我要不是喜歡你,早揍你了。”
沈洛伊站了起來:“你確定?”
蘇映棠也站了起來:“我確定!”
沈洛伊看著蘇映棠:“那你怎么確定你喜歡的到底是沈書怡呢還是沈洛伊?”
“我只知道我喜歡的是你,我不在乎你叫哪個名字。”說完,蘇映棠發現自己又被沈洛伊套路了。原本是他要質問沈洛伊的,現在反倒被對方套出了真心話……沈洛伊雖然之前跟他有過肌膚之親,但說真的,蘇映棠從始至終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有點像急于得到名分的小媳婦,對自己恨鐵不成鋼,但蘇映棠最終還是忍不住想確認:“那你喜不喜歡我?
沈洛伊一臉無辜的表情:“還行吧。”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蘇映棠聽完之后一言不發。
沈洛伊往蘇映棠的身邊靠了靠,伸出雙手環住了他的腰,然后把腦袋擱在了蘇映棠的肩上,耳鬢廝磨道:“蘇大律師是覺得我在跟你逢場作戲?”
蘇映棠一動不動。
“還是以為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
蘇映棠依然不買賬,紋絲不動。
沈洛伊其實早就看破了蘇映棠的那點心思,只是忍不住想逗他。她把人環得更緊,兩人也貼得更近了:“哎,真是沒想到啊,我們風流倜儻、大名鼎鼎的情場浪子竟會如此地不自信!”沈洛伊在蘇映棠的耳邊吹氣如蘭,嘴唇也若有若無地觸碰著對方的肌膚,“那我現在告訴你,我沒工夫陪誰逢場作戲,更不會隨便意亂情迷,我對你,是蓄謀已久。”
蘇映棠微微動了動,努力控制住自己,因為沈洛伊一邊說,手又開始不老實,在蘇映棠的背后一直游走。
沈洛伊突然抬起了頭,和蘇映棠面對著面,定定地望住他,臉幾乎快要貼到了對方的臉上,道:“我的‘蓄謀已久’——非你莫屬。”
話音才落,蘇映棠的唇就貼了過來,然后,如暴雨般密密麻麻地砸在了沈洛伊的唇上、鼻上、脖子上……
兩人一路從吧臺輾轉到客廳,之后又上了二樓。雖然春宵一刻,刻不容緩,蘇映棠仍不忘在這翻云覆雨的間隙問道:“所以今晚也是你的‘蓄謀已久’?”
沈洛伊口中呢喃:“今天不是‘蓄謀已久’,是‘情之所至’。”
蘇映棠心里裹了蜜一般,嘴上卻道:“哼,狡猾!”
“怎么,不滿意這個回答?”
“承認喜歡我有那么難嗎?”
月正濃,花正香。
同諧魚水之歡,共效于飛之愿。
沈洛伊躺在床上時想,當初在辦公室設置臥室的時候,是萬萬沒有想到它的用途會是今晚這樣的,她發誓。
待蘇映棠還想再和沈洛伊聊天的時候,卻發現她已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蘇映棠突然釋懷:佳人在側,夫復何求。
店里有事,吳掌柜一早便向沈宅打了電話。但沈洛伊一夜未歸,沈書悅只好自己先去辦公室再做打算。沒想到,一進公寓,便看到了在悠然自得吃著早餐的兩人。
沈書悅一臉尷尬,裝作什么都沒看見,只想往二樓躲,卻被沈洛伊叫住:“書悅,你跑什么?過來!”
“哦。”沈書悅挪了過去,腦子一片空白:“姐姐,蘇……姐夫好。”
沈、蘇二人聽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蘇映棠:“我就喜歡書悅這眼力見。不過,以后在大家面前,咱們還是照舊吧。”
“啊?”沈書悅不確定地拿眼看了看沈洛伊。
沈洛伊道:“你剛剛不是還管人家叫‘姐夫’么,怎么才一分鐘你姐夫的話就不好使了?”
沈書悅一愣,見沈洛伊和蘇映棠都看著她笑,才知道姐姐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沈洛伊道:“我跟蘇映棠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如果別人問起,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但要是沒人問的話,也不必到處去宣揚。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情,摻雜的東西越少越好,尤其是別人的閑言碎語。”
蘇映棠對這話也深以為然。
沈洛伊又道:“言歸正傳,今天你來那么早,是有什么事兒嗎?”
沈書悅一聊到工作,馬上便恢復了常態,道:“確實有事,不過是好事。”
原來這天一大早,便有報紙刊登了“上海最炙手可熱的‘外灘四少’拋頭露面,只為‘沈記’‘掛帥’”的頭版新聞,四位少爺并排走秀的照片更是擺在了最醒目的位置。消息一出,報紙立馬就在市民們手中鋪天蓋地地傳播開來。看過昨晚那場時裝秀的人,都得意洋洋、津津樂道;沒有看過的都扼腕嘆息、后悔不迭。
沈書悅說得眉飛色舞:“吳掌柜說這才多大一會兒,他就收到了兩家工廠被要求加印報紙的消息!今天可真是雙喜臨門呀!”說完便一直拿眼瞅著沈洛伊和蘇映棠。
沈洛伊面色如常,反倒是蘇映棠有點不好意思起來,說了句:“古靈精怪。”然后故意端起了姐夫的架子道:“上午沒事的話,繼續學法語。”
沈書悅樂極生悲,應了聲:“哦。”便亦步亦趨地跟著蘇映棠上了樓。一邊走一邊吐槽:“你跟姐姐還真是一家人!”
蘇映棠:“這話怎么說?”
“都喜歡用折騰別人來掩飾自己的情緒。”
蘇映棠啞然失笑:“如果我跟你姐姐是一家人的話,難道跟你不是一家人?”
“我跟姐姐自然是,但你,是不是的話現在還不好說哦。”沈書悅反將一軍道。
不一會兒,歸雁和知書也到了,顯然她們已錯過了最精彩的部分。
知書不明就里,疑惑道:“怎么亂成這樣?”
歸雁感慨:“大小姐一夜未歸,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難纏的主兒了吧。”
俗話說得好,好景不常在。
到了這天的傍晚,情況就突然發生了點變化。
沈洛伊才剛從外面回來,沈書悅就著急忙慌地跟她報告:“姐姐,幫我們宣傳的報紙都停印了。”
“啊?為什么?”沈洛伊多多少少也有點驚訝。
“聽說是幾大世家的長輩們看見自家的公子都上了娛樂報紙,全都大發雷霆,一怒之下,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把市面上能買的報紙都買了去,就連工廠也打點過,不許加印。”
“這么多工廠,他們都能打點得過來?”
“可能,有的,多半是威脅吧。”沈書悅也不是剛剛初出茅廬的丫頭了,這些門道她也明白幾分。
“啊,也對。所以現在是真的買不到那份報紙了?”沈洛伊問。
“可以說是一報難求了。”沈書悅肯定道。
“竟然還有這種事!”沈洛伊的意思其實是,竟然還有這種好事!
“是啊,所以姐姐,咱們現在應該怎么辦呢?”
“我們什么都不用干,既然有人愿意出手相助,我們就應該接受這份好意。”
沈書悅一頭霧水:“啊?”
沈洛伊笑道:“你說,人為什么會有好奇心呢?那是因為人對未知事物的一種本能。你越是不讓他們知道,他們就越想知道。如果說我們辦時裝秀的目的就是引起大家的關注的話,那現在我們目的已經完全達到了!”
沈書悅瞬間茅塞頓開:“所以大家越是買不到那份報紙,就越是會想方設法地去弄到手,一探究竟。”
事情后面的發展,也正如沈洛伊所預料的那樣。無數好事者為了一睹四大少爺的風采,不惜四處重金求購報紙,一時之間,那些手持報紙的人,頗有點中了彩票的意思。
也正是因為四大少爺的廣告效應,“沈記”這季的男裝預訂量節節攀升,大有打破女裝銷量的勢頭。
這次時裝秀之后,沈洛伊像是當起了甩手掌柜,能讓沈書悅辦的,自己絕對不親自出馬。
可是,還沒有清閑幾日,吳掌柜便哭喪著一張臉來找沈洛伊。吳掌柜商海沉浮、幾經風浪,很少喜形于色,看來這次,又是棘手的問題了。
吳掌柜愁眉苦臉道:“現在已是仲秋,卻沒想到竟會連日暴雨。于是我便留了心,讓人多加查看咱們的倉庫,這一看卻不得了,我們之前存放的那批貴重的絲綢,掉色已經非常嚴重,若再不處理的話,恐怕損失慘重啊,少東家。”
沈洛伊又何嘗不知道,她但凡有點辦法的話,也不至于拖到現在。
吳掌柜又道:“還有啊少東家,等中秋一過,這轉眼就快要到年底了,這批絲綢如果還是處理不了的話,那倉庫的租金也……”
別的事也許還有商量的余地,可是要白白花那么大一筆銀子,這對沈洛伊來說,就是底線問題了。
沈洛伊咬牙切齒道:“無論如何,今年我一定把這批勞什子處理掉,永絕后患!”
中秋之夜,沈家人齊聚一堂。
自從沈洛伊之前“敲打”了自家大哥之后,沈書霽總算舉一反三,不負眾望,終于開了竅。而大嫂姜婉婷也找到了一份教國文的工作。姜婉婷目前還借住在朋友家,但工作之后的她也漸漸開始體諒沈書霽的不易之處了。兩人現在倒像是在談戀愛一般,相處融洽、你儂我儂。
沈家長輩們看在眼里,自然也都歡天喜地。姨太太更是心直口快,問道:“那婉婷準備什么時候搬回來呢?”
沈書霽怕太孟浪,讓自己這段時間的努力功虧一簣,忙著給眾人使眼色。沈洛伊一向喜歡瞎說大實話,裝作沒有看到,故意道:“姨太太著什么急,依我看吶,別說是回家,你們再抱一個孫子也指日可待了,老爺太太們就耐心等著吧。”
沈洛伊說完,一桌人都哄笑拍手,鼓掌叫好。姜婉婷雖然沒有說話,卻低眉淺笑并不否認。
沈洛伊此時看了眼沈書霽,沈書霽也正好看向她,兄妹二人心領神會。
沈洛伊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便問道:“現在大哥大嫂白天都有工作,那昭寶是誰在帶他呢?”
沈書霽:“主要是周媽在帶,兩位太太也會幫忙。怎么了?”沈書霽知道沈洛伊不會無緣無故問起這個。
沈洛伊遲疑了一下才道:“昭寶現在也有四歲了,我是想著,是不是可以給他請位老師,學點什么。”
沈書霽:“我和婉婷現在也開始教他讀書識字了,不過精力確實有限。”
沈太太不理解:“孩子還那么小,能學什么呀?你們就不能讓他痛痛快快地耍耍么!”
沈洛伊半開玩笑道:“大戶人家的孩子,可沒有玩的資本。要是不從小學點本事,以后怎么繼承家業呢?”
這話沈老爺極愛聽,頷首道:“書怡說得在理,昭寶的課業確實不能耽誤。”
姜婉婷也好奇:“那書怡你是不是已經有什么想法了?”
沈洛伊:“我確實是有考慮過……不過,你和大哥才是孩子的父母,還是以你們的意愿為主吧。”
姜婉婷:“這倒無妨,你說出來大家聽聽,這樣我們也可以有個參考啊。再說了,我也覺得昭寶白天都在家里玩,確實是有點浪費光陰。”
沈書霽:“對對,我也這么覺得。”
沈洛伊道:“其實四歲是掌握一門外語的最佳時期,所以我想著給昭寶找一位法語老師。”
“哎喲,那么小的孩子中國話都還說不利索呢,還能學洋鬼子的話?”姨太太可不大相信。
“那大姐為什么不讓昭寶學英文,卻要讓他學法文呢?”沈書霆不解道,“難道是因為大哥去的是法國?”
沈洛伊:“也不完全是這樣,主要是因為——法語比英語更難學吧。”
“啊?”全家人都不明所以地望著沈洛伊。
沈洛伊笑:“你們以為我在開玩笑啊?”她接著解釋道,“學好了法語,以后學英語就容易多了;還有嘛——英語以后可以在學校里學,沒有必要花這個冤枉錢。”說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誒,對了,書悅也學了一段時間的法語了,沒事的時候,你們還可以多交流交流嘛!”
“姐姐可別高看我,說不定,我以后還要靠昭寶提點呢!”沈書悅開玩笑道。
沈書霆也湊趣:“二姐這怎么還謙虛上了。”
說完,全家人都笑作一團。
沈洛伊補充道:“你們可千萬別小看了孩子的溝通能力和理解能力……”
昭寶知道大家是在夸自己,不知何時已蹭到了沈洛伊的旁邊,獻寶道:“大姑姑,大姑姑,昭寶會背好多唐詩宋詞呢,大姑姑要不要聽聽?”
“好,好,我們都可想聽了呢!”說著,沈洛伊把孩子攬到了自己面前。
于是,孩子便開始奶聲奶氣地表演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大姑姑,昭寶前些天還學了幾首宋詞呢!”
“哦,真的嗎,我們昭寶怎么那么厲害!”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好好好,我們昭寶今天背的詩可真是應景吶!”沈老爺忍不住夸道。
沈洛伊一時聽得恍了神,突然抱緊昭寶,一頓猛親,然后道:“哎喲,昭寶啊,你可真是我們家的寶啊!你就是咱們沈家的大救星!”說完,沈洛伊抱起昭寶轉起了圈圈,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其他人都看得云山霧罩,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于是沈洛伊簡明扼要地向大家解釋了幾句,就在昭寶背詩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了處理那批絲綢的辦法。知道此事原委的人一聽都是謝天謝地,沈老爺更是禁不住差點老淚縱橫。
飯后,沈家人圍坐后院賞月,兄妹幾人依舊插科打諢,談笑風生。
陰雨數日,今夜卻難得的皎月當空,月華如水。
只是,再多的歡聲笑語,也終有午夜散場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