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春恨
- 似是故人來之天意茫茫
- 吾往矣T
- 9373字
- 2025-01-16 19:03:53
第二天一早,沈洛伊和家人一起在餐廳吃早飯,她和沈書悅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悠閑過了。
這一個月來,沈洛伊飯量猛增,什么“高蛋白、低碳水”的原則早就被她拋在了腦后,饒是這樣,一到中午,沈洛伊依然覺得饑腸轆轆。
距沈洛伊上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胡吃海喝,還是二十多年前。那時她改換專業,背水一戰,沒有退路可以走。這一次,好像也是這樣,老天可真會開玩笑。
眾人吃完了早飯,也沒有急著離開,一家人坐在桌邊閑聊。
院子里似乎來了人,沈書悅起身出去看了看,不一會兒,沈書悅就進來望著沈洛伊一笑:“姐姐定的東西到了。”
長輩們都莫名其妙地看著姐妹倆,沈洛伊也微微一笑:“我訂了一張新飯桌,大家要是用餐完畢,就讓人把東西收拾一下,再把這張舊桌子抬出去吧。”
沈老爺一臉不解:“這桌子還好好的怎么要換呢?”
沈洛伊道:“老爺莫急,一會兒您就知道了,再說這舊桌子我們也不扔,還有用處呢!”
劉管家讓下人把餐廳里的東西都收拾了起來,然后又忙著指揮外面的師傅把新買的桌子抬了進來。那些師傅手腳麻利地拆了布條,放好了桌子,然后在桌子上擺上了一個玻璃圓盤。
家里幾乎沒有人見過這個東西,都好奇地看向沈洛伊。
沈洛伊走過去說道:“之前家里的飯桌又寬又長,一家人吃飯離得老遠,跟談判似的,所以我就買了個圓桌,這樣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顯得更熱鬧一些。桌上這個叫‘轉盤’,你們看,”沈洛伊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推動轉盤,“有了這個,以后大家夾菜就方便多了。”
兩位太太驚呼:“真是個好東西!”
“大小姐果然見多識廣。”大嫂姜氏也由衷贊道。
沈老爺贊許地點頭:“這個桌子換得好,換得好!”
置備好餐桌,沈洛伊和沈書悅正打算出門上班,就接到了吳掌柜的電話。
吳掌柜在電話里說道,一大早,就有好些人把“沈記”圍了個水泄不通。吳掌柜一聽到風聲,就馬上去店門口查看,然后了解了情況才知,原來是三個月前,少東家奮不顧身,跳江救了一個小女孩,少東家為了救人,自己也差點溺水,幸好當時還有另一個好心人救了少東家。
可當時小女孩的母親正心慌意亂,六神無主,所以都沒有來得及謝謝少東家和那位好心人。巧的是,小女孩的母親無意中看見了今天的報紙,上面又有少東家救人的照片,這位母親立刻就想了起來,報紙上的這位正是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所以一大早,小女孩的母親便拿著報紙,一直在“沈記”門口千恩萬謝的,說想當面重謝少東家,這一來二去,就引來了不少人過來圍觀,后來看熱鬧的人越圍越多,還引來了不少記者。
沈洛伊一聽原委,便告訴吳掌柜,最近這幾天自己都不去店鋪了,在家避避風頭。并交代沈家上下以及“沈記”眾人,不許拿救人一事大做文章。
明明是做了好事,沈洛伊卻避之不及似的,放棄了這免費宣傳的大好機會。大家雖然不理解,但都知道沈洛伊做事一向自有分寸,誰也不敢多勸。
沈老爺也不敢在這件事情上多嘴,當初沈書怡醒過來的時候,自己還冤枉了她。沈老爺在心里琢磨著,沈書怡失憶之后雖然性情大變,但目前看來,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沈洛伊的想法其實很簡單,自己救人是見義勇為,不求回報的,她不想拿這件事炒作,因為一旦炒作,很多東西就變味了。
經此一事,之前沈家大小姐為了退婚一事而跳江自盡的傳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現在,無論報紙還是大街小巷,對沈大小姐都是一片贊譽之詞,稱她不僅文武雙全,更有俠義之風。
“沈記”也因此更加好評如潮,名聲在外。
這幾日,沈洛伊雖然不用出門上班,但也并沒有閑著,她一邊讓沈書悅監督新辦公室的裝修進度,一邊讓人來改造自家的后院。
沈洛伊命人搭了一個長長的花架,上面種了些藤蔓植物。花架下面空間很大,沈洛伊打算夏天來的時候,可以在花架底下乘涼,燒烤。而原來的餐桌又大又長,正好可以做備餐之用。
周末,沈書霆回家吃飯,才一進門,就發現一屋子的人都眼神熱切地看著自己,看得他心里都有點發毛。
等他走進一看,才發現原來是家里換了個飯桌,大家都在等他的反應呢。
沈書霆哈哈一笑:“想都不用想,這肯定是大姐的主意。”
姨太太問道:“你是怎么曉得的?”
沈書霆道:“父親、還有兩位太太,您幾位可沒有這種見識;大嫂和二姐沒有這份膽識,所以只剩下大姐了。”
沈書悅笑罵:“沒大沒小。”
“就會整天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沈洛伊也笑道,“不是跟你說了,別老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讓人誤會你是個紈绔子弟!”
沈書霆聳聳肩:“大姐,我生來就長這樣,你叫我怎么辦呢!”
沈家人的晚飯在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中開始了。
酒過三巡,沈老爺還是忍不住問道:“書霆,聽說你參加了什么新文化運動,在給什么報社投稿是不是?”
“誒,爹,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看樣子沈書霆不愿多談。
沈老爺轉向沈洛伊:“書怡,你是大姐,你幫我說說他。”
沈洛伊解圍道:“老爺,書霆難得回家一趟,您就讓他先安安靜靜地吃個飯吧。”
沈書霆感激地看了沈洛伊一眼。
晚飯后,一家人在后院喝茶聊天,沈老爺又舊話重提。
沈洛伊也有點好奇,便道:“書霆,長輩們不知道你現在做的事,所以擔心你也很正常,你不妨給我們說說你的想法。”
沈書霆道:“大姐,現在很多愛國人士都在尋找中國的出路,我雖然是學生,但也想盡一份力,為這個國家做點什么,總比坐以待斃得好!”
沈老爺滿臉的不屑:“你還知道你是學生啊,你除了好好讀書,其他的什么都別給我做!”
沈洛伊用眼神制止了沈老爺再繼續說下去,溫和地道:“那你找到方向了沒有?”
沈書霆低頭:“還沒有。”
“就你這樣,你寫的文章人家報社能要么?”沈書悅一貫地擠兌道。
“二姐怎么看不起人啊,你都沒看過我寫的東西,哼!”沈書霆一副“我不跟你一般見識”的表情。
沈洛伊朗聲道:“書霆,我倒覺得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挺好的,這個國家最怕的就是熟視無睹,無動于衷。”
“大小姐,老爺讓你勸他,你怎么反倒還幫他說起話了。”姨太太著急道。
沈洛伊:“我不是在幫他,我只是在說一個事實。書霆現在做的事,可能在你們看來是螳臂當車。但時間會證明,這一切都不會是白費功夫。書霆,這個國家的確需要你們這些有理想有熱血的年輕人,但如果只是無謂的犧牲,你覺得能幫得了多少呢?如果有一天,這個國家建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需要很多人才出謀劃策,到那時,你可以拿什么去幫助這個國家呢?”
沈書霆眼睛一亮:“大姐的意思是?”
沈洛伊循循善誘:“匹夫之勇是勇,但臥薪嘗膽何嘗不是‘勇’呢,我并不反對你現在做的事,但你也要學會保護好自己。”
沈書霆:“大姐的意思我懂了,我保證不會去做無謂的犧牲!”
沈洛伊:“書霆,以后會有人來解救中國的,我希望到那個時候,你會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沈書霆奇道:“大姐為何這般肯定?那大姐說的那些人現在在哪里呢?”
沈洛伊:“他們正在生根發芽,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和他們一樣汲取養分,然后耐心等待。”
沈書霆表情堅定:“好的,我相信大姐。”
“到那個時候,我和你二姐,還有整個‘沈記’,都會是你堅強的后盾。”沈洛伊拍了拍沈書霆,又道,“書霆,只要不忘初心,我相信你一定會實現抱負的。心懷夢想,即使遙遠!”
“心懷夢想,即使遙遠!”沈書霆忍不住重復了一遍。
沈老爺在一旁暗嘆:“果然還是只有沈書怡才能把這小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上午沒事的時候,沈洛伊和沈書悅就在書房整理要帶去新辦公室的物品。
沈書悅似乎對每本書都愛不釋手,拿進箱子,又拿了出來,想想又放了回去,幾次三番,搖擺不定。
沈洛伊在一旁笑她:“又不是生離死別,你每天都要回來的,我的二小姐。”
“我也知道,可就是下不了決心!”
沈洛伊搖搖頭,勸道:“在辦公室,你可未必有時間去看這些書,‘沈記’目前看來的確是春風得意、繁花似錦,但接下來,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沈書悅似懂非懂,但面對著那些書,還是難以抉擇。
沈洛伊一邊說,一邊走到了沈書悅對面的書架旁,她不解地問道:“怎么這邊的書你一本都不選呢?”
沈書悅道:“那邊的書都是姐姐的,想想姐姐以前也是珍若性命,現在倒是解脫了。”
沈洛伊半真半假地道:“無欲則剛嘛。”
沈書悅若有所思:“姐姐能超脫這些世俗的牽絆,實在是讓人佩服啊。”
沈洛伊開玩笑道:“這有什么,當你經歷過一番生死,就會明白,這個世界上,沒有幾樣東西是靠得住的,嗯,除了錢,只有錢不會背叛你。”
出乎沈洛伊的預料,沈書悅竟點頭道:“姐姐這句話要是放在以前,我一定不會認同。可這段時間經歷了這么多,我竟覺得這話很有道理。”
沈洛伊好奇心起:“哦,說來聽聽。”
“最簡單的,要是沒錢,這個家恐怕早就分崩離析了吧,哪來那么多的歡聲笑語呢。”
沈書悅真是一如既往的人間清醒。
隔了半晌,沈書悅又道:“說到底,只有讓自己變得強大,才能無所畏懼。”
“不錯,而讀書就是讓自己變得強大的一種方法。”沈洛伊肯定道,“看來以后,我要來這兒多看看書了。”
沈洛伊看著滿滿整面墻的書,用汗牛充棟來形容也不為過。她突然間有點好奇,沈書怡完全不會游泳竟然會義無反顧的跳江救人,她到底個是什么樣的人呢?她又到底喜歡讀什么樣的書呢?
沈洛伊漫無目的,隨意抽出本書,都只看看書名又放了回去。突然,她發現在頭頂那一排的書架上,有一本書被橫放在了其他書的上面。沈洛伊下意識地伸手把書拿了下來,書的封面上用隸書寫著兩個字——《宋詞》。
一看書的封面就知道有些年頭了,拿在手上書頁卻一塵不染,可見是常看之書。沈洛伊隨手翻了幾頁,里面確實都是宋詞,雖然大部分她都沒有讀過。
沈書悅無意間抬頭看了看她,笑道:“姐姐還是這么喜歡這本《宋詞》啊,這個喜好倒是不曾變過呢。”
被沈書悅這么一說,沈洛伊若有所思,然后她便一頁一頁地翻著看了起來,似乎想找出點兒與沈書怡的鏈接,可書翻過大半,卻什么都沒有發現。
突然,沈洛伊翻到一頁,書頁并不平整,上面有點點褶皺,很明顯,是水漬干了之后留下的。沈洛伊非常清楚愛書之人的性子,看書之前不說是焚香沐浴,但絕不會一邊看書,一邊吃茶喝水的,尤其不會把自己最喜歡的書弄成這個樣子。那么,當時到底是發生了什么呢?沈洛伊忽然間福至心靈,是淚水,對,就是淚水。沈洛伊再次看了看書頁上褶皺的大小,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沈洛伊認真地讀了一遍這首詞:
“鬧花深處層樓,畫簾半卷東風軟。春歸翠陌,平莎茸嫩,垂楊金淺。遲日催花,淡云閣雨,輕寒輕暖。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賞,都付與、鶯和燕。
寂寞憑高念遠。向南樓、一聲歸雁。金釵斗草,青絲勒馬,風流云散。羅綬分香,翠綃封淚,幾多幽怨。正銷魂,又是疏煙淡月,子規聲斷。”
沈洛伊心念一動,問道:“書悅,你知道《水龍吟·春恨》這首詞嗎?”
沈書悅:“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姐姐可是忘了,歸雁的名字就是出自這首詞啊。”
沈洛伊心念一動,果然大有文章!
沈洛伊接著問:“這件事我倒是聽歸雁提起過,可我真的完全不記得了,書悅,你可知道些什么?”
沈書悅娓娓道來:“歸雁以前的名字,我倒不記得了,那時我才六七歲吧。當時姐姐成天拿著這本《宋詞》吟誦,然后說要給自己新來的丫鬟重新取個名字。一開始,是叫‘疏月’,爹爹一聽,說這名字念起來跟我的一樣,就不同意。后來姐姐就給改了一個,說叫‘歸雁’,然后就一直叫到了現在。”
沈洛伊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想當初沈洛伊還以為歸雁的名字是出自“似曾相識燕歸來”呢,想想也是丟人,還好當時沈書悅不在旁邊。
沈洛伊接著又道:“那你可知道這首詞的意思么?”
“姐姐可真是問對人了。以前我也不大關心這些風啊月啊的,可姐姐出事之前正好跟我聊天,我看姐姐那天心情不好,就仔細地聽了。
“姐姐當時是這么說的:‘這首詞上闕寫春光浪漫,卻無人欣賞;下闕寫昔日邂逅的情境與別后的幽怨。如此姹紫嫣紅的芳菲世界,作者卻無心游賞,可見處境是多么的孤立無援,內心是多么的壓抑。’”
沈洛伊聽得極其認真,直到沈書悅說完,她也未置一詞。
過了半晌,沈洛伊才道:“書悅,你覺得她是在說作者嗎?”
沈書悅也若有所思道:“我當時的確是這么認為的,不過……不過現在仔細想想,我覺得姐姐應該是在說自己吧……”
“準確的說,她是在說自己與蔣思仁。”沈洛伊毋庸置疑道。
沈書悅好像在出神,聽完之后沒有馬上回答,過了會兒,才悠悠地道:“所以這剛好又印證了姐姐剛剛說的——這個世界上只有錢最靠得住。”說完調皮一笑。
沈洛伊也笑。只是這笑中,多少有點無可奈何的味道。
或許是跟沈書怡共用一副身體吧,沈洛伊自從讀了這首詞之后,或多或少地能感覺到,沈書怡對蔣思仁用情之深,而沈書怡似乎也知道蔣思仁其實并不喜歡自己。
想想訂婚之后五年的時間里,沈書怡每天的翹首以盼;以及五年之后,蔣思仁歸來后的南柯一夢。“歸雁”這個名字,倒像是一語成讖,沈書怡似乎對自己感情的結局早有預料一般。
沈洛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張她遺忘已久的照片,自己的出現,是否真的會扭轉命運?還是歷史的車輪,早就向著它既定好的方向,滾滾前行?
春光明媚,梁卿月邀沈洛伊去城郊踏青,蔣思仁與蘇映棠也一路同行。
四個年輕人談古論今,一路說說笑笑,山川風物也盡收眼底。
行至半路,遠遠看見前面有一個八角亭,梁卿月說有一些閨房話要單獨跟沈洛伊聊,便不讓蔣、蘇二人跟著,兩個女生并肩向亭子走去。
蔣思仁與蘇映棠只得在不遠處等著她們,兩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八角亭內。
蘇映棠道:“誒,你認識沈書怡那么多年,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蔣思仁:“你是指哪方面?”
蘇映棠一時沒有回答,其實他也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你這話要是放在三個月前,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告訴你,可是現在,我也說不清楚。”蔣思仁目不轉睛地看著八角亭那邊道。
蘇映棠:“那你先說說看三個月前的沈書怡是什么樣的?”
“三個月前啊,用四個字形容足矣——溫、良、賢、淑,”蔣思仁似乎陷入了回憶,“總之跟她在一起就會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那你為什么還不喜歡人家呢?”蘇映棠調侃道。
“可能是因為太熟悉了吧……”蔣思仁似乎在認真思考,“也可能是因為她太周到了,有點無趣,從小到大,無論我說什么,她總是附和,好像沒有自己的主見似的,我其實從來都不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到底是什么!”
“那現在呢?”
蔣思仁咬牙:“現在?唇槍舌炮,簡直招招致命。要不是看在從小到大的情分上,我跟她勢不兩立!”
其實蘇映棠想問的不是這個,他順著蔣思仁的目光看了過去,低聲道:“你就自欺欺人吧!”
蔣思仁似乎沒有聽到這一句,蘇映棠頓了一下,又問:“那你知不知道,沈書怡會不會游泳?”
“表哥是不是也看了報紙,”蔣思仁終于收回了目光,看著蘇映棠道,“我跟你保證,那些報紙都是在瞎編,說不定又是沈書怡搞的鬼,出錢找人美化自己。我跟她從出生就認識,幾時見過她游泳啊!”
蘇映棠沒有說當時自己就在旁邊,只道:“沈書怡十五歲時你就出國了,這五年來她做了什么,學了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蔣思仁自信滿滿:“就算我不了解沈書怡,那我還不了解沈叔叔嗎!沈叔叔骨子里還是個因循守舊的人,他怎么可能讓自己的女兒拋頭露面去學游泳呢!你看他們沈家兩姐妹,從小讀的是家里的私塾,沈書悅還好,有沈大哥幫忙,至少還上過幾年新式學堂;而沈書怡,一直接受的就是傳統教育,就連她自己也不太接受西洋的東西。”
“你說沈書怡不喜歡西洋的東西?”蘇映棠實在難以茍同,“‘沈記’這幾個月來的改革與變化,大家有目共睹,我看這些想法就是沈老爺本人也未必想得出來吧,那沈書怡是怎么做到的呢?”
“這個……這個……”蔣思仁也無法解釋。
蘇映棠暗自揣摩,“沈記”現在的發展局面,可不像是一個失憶的人能掌控得了的。“你有沒有問過沈書怡一些關于以前的事,你確定她是真的失憶了?”蘇映棠忍不住問道。
“以前的事倒是沒有問過,關鍵是我也沒機會問啊,每次見面都被她罵得狗血淋頭,我都招架不及,哪還有心思想那些!”蔣思仁翻著白眼道。
蘇映棠點頭,一副深表同情的樣子。
“不過我看沈書怡是真的失憶了,什么故舊之情,她是忘得徹徹底底、干干凈凈的!”一提起這件事,蔣思仁就無法心平氣和。
蔣思仁的這番話,蘇映棠倒是不以為然,根據他和沈書怡相處的經驗來看,他覺得沈書怡不像是忘了以前的事,更像是知道了許多本不應該知道的事。
另一邊,八角亭內,梁卿月打趣沈洛伊道:“你可真是頭版的常客啊,少了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丟了飯碗了。”
沈洛伊做無奈狀:“我都擔心大家要審美疲勞了。”
沈洛伊心想,幸好不是在網絡時代,不然這幾波操作下來,幾斤漂白劑都洗不白,說她沒炒作,誰信吶!
“你不然換個人試試。”梁卿月開玩笑道。
“你把我單獨叫過來,就只是為了打趣我?”
“對對,先說正事,”梁卿月一本正經道,“我是想告訴你,我已經想通了,什么茶行,什么家業,我都不想再管了,人生一世,我只想為自己活一次。所以,我決定接受你的邀請,正式加入‘沈記’,與你并肩攜手!”梁卿月口吻堅定地說道。
此時無聲勝有聲,兩人四手交握,眼中似乎都有光在閃動。
梁卿月嘆道:“只是,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跟我父親說,我怕萬一剛說就被他否決了,那之后就很難有機會再重提了,所以我想讓你幫我想個萬全之策,讓父親沒有辦法立刻拒絕我。”
沈洛伊聽完后一時半會兒沒有回應,梁卿月道:“怎么,書怡你也沒有辦法么?”
“沒有,沒有,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沈洛伊定定地看著梁卿月:“你剛剛說的‘換人’這件事。”
“你別這樣看著我,怪毛骨悚然的。”
沈洛伊一臉壞笑:“卿月,你剛剛不是說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跟你父親說明白嗎,我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
梁卿月:“什么辦法,趕緊說來聽聽?”
沈洛伊:“我看了你前幾天給我送來的設計稿,那設計用‘驚為天人’來形容也不為過。我當時就在想,在一個萬眾矚目的場合下,有人身穿那條裙子出現在眾人眼前,必定艷驚四座。如果是在那種情景之下,你趁機宣布,說出自己的決定,我想你父親應該就沒法阻止你了吧?”
梁卿月拍手:“確實是個好辦法!我父親極愛面子,絕不會在公開場合為難我,等我宣布之后,木已成舟,事后最多被他罵幾句,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樣。”梁卿月不住地點頭,“那么,你覺得由誰來穿那條裙子比較合適呢?”
沈洛伊狡黠一笑:“我心目中倒是有一個最佳人選。”
“誰?”
“就是你。”
“我?書怡你就別拿我尋開心了……”梁卿月連連擺手。
沈洛伊說服道:“那條裙子非你莫屬,卿月!你設計的那條裙子,以墨綠為主色,而你又是梁家的大小姐,我覺得正好與你們家的茶行相得益彰,之后我們再做一點改動,增添一點象征茶葉的元素,這樣既宣傳了你們家的茶行,同時也展現了你作為設計師的實力,一箭雙雕。你說這條裙子你不穿,還有誰能穿呢?再者,這條裙子的設計比較大膽,對身材的要求又極高,這就更體現了‘獨家訂制’的意義所在,所以,由你本人親自展示不是更有說服力么?我都能想象你出場的時候,必定是艷壓群芳,一鳴驚人!”
“就憑你這舌燦蓮花的功夫,我真覺得你是入錯了行!”梁卿調笑道,頓了頓,又不好意思道,“你剛剛說的雖大半是恭維話,但的確也有幾分道理,那我們就再從長計議一下吧。對了,這個月月中是我生日,不如就選那天?”
“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吶,有了你這完美代言人,我就不信那些女人還能無動于衷。”沈洛伊信心十足地道。
在沈書悅的督促下,永安路的公寓也終于順利投入了使用。沈書怡和沈書悅都在永安路辦公。
蘇映棠接到沈洛伊的電話后,便前往公寓,出來迎接他的正是歸雁。
歸雁和沈書悅的丫鬟知書兩人自小便貼身服侍二位小姐,現在兩位小姐白天都出去工作,她們不愿每天呆在家里大眼瞪小眼,沈洛伊就同意讓她們到公寓去幫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時間雖短,公寓卻被改造得煥然一新。進門的院子不大,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周圍種植了一些花草,還放了一張長椅。
一樓原先的客廳不變,廚房被改造成了開放式的西式廚房,并增加了酒柜和吧臺。
蘇映棠來到二樓,樓梯兩邊各有一間辦公室,左邊是沈書悅的;右邊,就是沈洛伊的。兩個辦公室面對面,大小、格局都一樣,進門有一個會客區,再往里走就是辦公區。辦公室的最里面還有一個小套房,里面有臥室和衛生間,可以做臨時休息之用。
這棟公寓跟之前的樣子已大不一樣,溫馨雅致,有種讓人賓至如歸的感覺。
蘇映棠徑直到了沈洛伊的辦公室。
自從有了上次在醫院的交流之后,蘇映棠就覺得自己和沈洛伊之間的關系似乎有了點微妙的變化,尤其是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
沈洛伊的口氣倒是一如既往:“今天請蘇先生過來,是因為大部分新員工的一個月試用期已到,所以需要簽訂正式的聘用合同。無論新舊員工,都需要再重新簽一份保密協議。”
蘇映棠已經習慣了沈洛伊的工作模式,也不廢話:“那合同是讓他們過來簽,還是去店里簽?”
“在店里的話我怕影響門店營業,所以已經讓各掌柜通知所有人了,按時間段過來續約,或是解聘。所以這幾天,要麻煩蘇先生守在這里了。”
“樂意效勞。”
“還有一件事……”沈洛伊難得的欲言又止。
蘇映棠抬眼:“什么?”
“蘇先生與我們‘沈記’其實并無合約,我們也從未付給蘇先生任何酬勞……”
蘇映棠瞬間嬉皮笑臉道:“這個時候,沈老板不是打算過河拆橋吧?”
“正好相反,我想與蘇先生也簽訂一個聘用合同。”
蘇映棠饒有興致:“哦,愿聞其詳。”
“蘇先生之前的費用,我不清楚是怎么與蔣思仁協商的,高薪也好,免費也罷。鑒于蘇先生這段時間的專業表現,我想誠心聘請蘇先生作為我們沈記的正式法律顧問,不知道蘇先生有沒有興趣,薪資由蘇先生來定。”
蘇映棠忍不住揶揄道:“沈老板現在日進斗金,果然底氣十足啊。哪里會想得到一個多月前,還在為‘不要錢’而歡呼雀躍呢!”
沈洛伊也不介意:“蘇先生現在行情看漲,要不要借此機會坐地起價、報仇雪恨呢?”
“哈哈哈,”蘇映棠大笑,“還真是好勝心強,一句話都不肯輸。既然沈老板已開了金口,我豈有不識抬舉之理。不過薪資就不用了,還是由蔣思仁代勞吧。”
“我主要是擔心哪天蔣思仁又上門來找我要個說法。”
“小小年紀,怎么老愛記仇呢。”
“因為記仇可是年輕人的專利,中老年人可是沒有隔夜仇的。”
“哦,還有這種說法?”蘇映棠可從來都沒有聽說過。
“因為年紀大,隔天就忘了嘛。”沈洛伊笑容可掬地看著蘇映棠道。
蘇映棠直拍大腿,看沈洛伊一本正經地說冷笑話,還真是別有一番趣味。
沈洛伊根據上一個月的銷售成績,把每個店的銷售冠軍都任命成了店長。店長除了自己的提成之外,還可以在店鋪的總營業額中再提紅利。相應的,店長的職責也會增加一些,比如幫助自己店鋪的所有銷售人員完成基本指標,帶領新人工作等。店長三個月考察一次,由業績最高的人擔任。政策一出,店鋪員工的積極性倍增,店鋪銷量也在穩定增長。
能在“沈記”續約的員工都歡欣鼓舞,大家都是靠本事吃飯,薪水又高出同行許多,因此都以能在“沈記”工作為榮。
不過沈洛伊也很清楚,現在“沈記”能給大家帶來耳目一新的感覺,所以顧客絡繹不絕。但新鮮勁過后,“沈記”也必須還擁有持續變現的能力。
蘇映棠臨走前,把一個盒子放在了沈洛伊的桌上,盒子上系有絲帶,很明顯是一份禮物。沈洛伊抬眼看著他。
“嗯,喬遷之喜。”蘇映棠像是不經意地解釋道。
沈洛伊拿起盒子:“多謝,蘇大律師有心了。”
沈洛伊話音還未落,蘇映棠人就已經到了門口,背對著沈洛伊搖手,像是在說“不用謝”。
這的確不像是蘇映棠會做的事,沈洛伊有種他在倉皇而逃的感覺。
沈洛伊拆掉包裝,盒子上印著醒目的“Parker Pen”字樣。
【備注:派克鋼筆】
沈洛伊自己的毛筆字寫成什么樣她心里還是有數的,所以她一直用鋼筆寫字,只是沒有想到蘇映棠竟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沈洛伊打開盒子,取出鋼筆,她把筆拿在手中慢慢翻轉,突然,沈洛伊發現在筆蓋的邊緣,還有幾個小小的字母:“S.Y.”。應該是自己名字“書怡”的縮寫。
沈洛伊突然間明白了蘇映棠為什么要倉皇而逃的原因了。她會心一笑,把原來用的那支筆放進了抽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