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夫人設宴的日子很快便到了。這一日，沐芷若特意挑選了一件湖水藍的素雅長裙，裙擺繡著幾支含苞待放的白玉蘭，既不張揚，又不失大家閨秀的氣度。她略施薄粉，青絲綰成一個簡單的發髻，髻上只簪了一支碧玉簪，整個人顯得清麗脫俗，宛如一朵幽谷中悄然綻放的蘭花。

云雀看著自家小姐，不由得贊嘆道：“小姐今日真美！定能讓那些嚼舌根的人自慚形穢！”

沐芷若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自信：“走吧，莫要讓李老夫人久等了?！?

沐家的馬車緩緩駛向李府。一路上，沐芷若閉目養神，心中卻在盤算著今日的應對之策。她知道，李家老夫人此番邀約，絕非善意。但她也清楚，這是她扭轉局面的關鍵一步。

馬車在李府門前停下。早有李家的管事嬤嬤候在那里，見到沐芷若，臉上帶著客氣而疏離的笑容：“沐大小姐安好，老夫人已在花廳等候多時了?！?

沐芷若微微頷首，隨著管事嬤嬤走進李府。李府不愧是京中望族，亭臺樓閣，雕梁畫棟，處處透著低調的奢華。只是這府中的氣氛，卻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壓抑。

來到花廳，只見上首坐著一位身著暗紫色福壽紋樣錦袍的老婦人，頭發花白，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布滿了皺紋，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透著精明與威嚴。想來這位便是李家的老夫人了。

老夫人身旁，還坐著幾位衣著華貴的婦人，想必是李家的女眷。她們看向沐芷若的目光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挑剔，甚至還有幾分輕蔑。

沐芷若上前，盈盈一拜：“沐氏芷若，見過李老夫人，見過各位夫人?！彼穆曇羟宕鄲偠槐安豢?。

李老夫人打量了她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蒼老與威嚴：“沐大小姐不必多禮，賜座吧。”

沐芷若依言在下首的客位坐下。丫鬟奉上茶來，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并不急于開口。

花廳內的氣氛有些凝滯。李老夫人不說話，其他幾位夫人也只是用探究的目光看著沐芷若，仿佛要將她從頭到腳看個通透。

過了許久，李老夫人終于再次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沐大小姐，想必你也聽說了，近日京中關于你的傳聞，可真是不少啊?！?

來了！沐芷若心中了然，面上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與委屈：“老夫人明鑒，那些流言蜚語，皆是無稽之談，不知是何人歹毒，竟如此污蔑晚輩的清譽。”

一位坐在李老夫人下首，穿著石榴紅撒花褙子的中年婦人冷哼一聲，語氣尖酸刻?。骸般宕笮〗?，話可不能這么說。常言道，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若是你自身行得正坐得端，又豈會招來這許多非議？”這位正是李家二房的夫人，素來與張曉蘭有些往來。

沐芷若抬眸看向她，眼神清澈而堅定：“這位夫人此言差矣。古往今來，遭人嫉妒，被人誣陷的賢良之士，亦不在少數。難道他們都是因為自身不正，才會招來橫禍嗎？有時候，太過優秀，反而更容易成為眾矢之的?！?

她這話，說得不卑不亢，既反駁了對方的指責，又暗暗抬高了自己。

那二房夫人被她噎了一下，臉色有些難看，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李老夫人一個眼神制止了。

李老夫人看著沐芷若，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她原以為，這個鄉下回來的丫頭，面對如此陣仗，定會慌亂失措，沒想到竟如此沉得住氣，還能言善辯。

“沐大小姐，”李老夫人緩緩道，“你與我那不成器的孫兒遠志的婚事，是你父親與我家老爺子早年定下的。我們李家，向來重信守諾。只是，這宗婦的人選，事關家族門楣，馬虎不得。如今你聲名狼藉，若再讓你嫁入我李家，豈不讓外人恥笑我李家識人不明？”

沐芷若聞言，心中冷笑。這老夫人，果然是要拿此事做文章，逼她知難而退，主動解除婚約。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來，對著李老夫人深深一揖：“老夫人所言，晚輩明白。只是，晚輩自問，從未做過任何有辱門風之事。那些流言，不過是宵小之徒的惡意中傷。若李家僅憑這些捕風捉影之詞，便要認定晚輩品行不端，那晚輩也無話可說?！?

她頓了頓，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李老夫人：“晚輩今日前來，并非是為自己辯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晚輩只是想請老夫人看一樣東西?！?

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遞給一旁的丫鬟，示意她呈給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接過錦囊，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幾張泛黃的紙張，以及一些干枯的草藥。

“這是……”李老夫人不解地看向沐芷若。

沐芷若微微一笑，聲音清晰而沉靜：“老夫人，這幾張紙，是晚輩在鄉下時，跟隨一位老郎中學習醫術所做的筆記。這幾株草藥，則是晚輩親手采摘炮制的。晚輩不才，略通岐黃之術。至于那些流言所說的放蕩不羈，不守禮教，更是無稽之談。晚輩在鄉下，除了侍奉祖母，便是潛心學醫，從未有過半分逾矩之舉?！?

她的話音剛落，花廳內便響起一陣細微的議論聲。李家的幾位夫人她的話音剛落，花廳內便響起一陣細微的議論聲。李家的幾位夫人面面相覷，眼中原先的輕蔑與不屑，悄然摻雜了幾分驚異與審視。一個能在鄉野之中潛心學醫的女子，似乎與傳聞中那個粗鄙不堪的形象，大相徑庭。

那位二房夫人顯然不甘心，撇了撇嘴，又想開口，卻被李老夫人抬手制止了。老夫人的目光在那些泛黃的醫案和干枯的草藥上停留了片刻，又轉向沐芷若，眼神深邃，讓人看不透她的真實想法。

“沐大小姐有心了?！崩罾戏蛉司従忛_口，語氣聽不出喜怒，“學醫是好事，能靜心，也能濟世。只是，這世道人心復雜，并非你拿出這些，便能堵住悠悠眾口?！?

沐芷若微微躬身：“晚輩明白。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晚輩今日將這些呈上，并非奢求老夫人立刻相信晚輩的清白，只是想讓老夫人知道，傳聞與事實，往往相去甚遠。晚輩也懇請老夫人，能給晚輩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而非僅憑流言便一錘定音?！?

“哦？如何自證？”李老夫人眉梢微挑，似乎對她的話產生了一絲興趣。

沐芷若抬眸，目光坦然：“晚輩聽聞老夫人近年來偶有失眠之癥，夜不安枕。晚輩不才，愿為老夫人略盡綿薄之力，調配一副安神助眠的藥茶。若能有些微效果，也算晚輩沒有虛度在鄉下的光陰。若老夫人覺得晚輩是故弄玄 huy?n，晚輩也絕無怨言。”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李家老夫人失眠的毛病，是闔府皆知的心病，請了多少名醫，用了多少珍貴藥材，都未見太大起色。這個沐芷若，竟敢當眾夸下如此海口？

那位二房夫人嗤笑一聲：“沐大小姐，你可真是好大的口氣！老夫人的鳳體，豈是你能隨意診治的？萬一出了什么差池，你擔待得起嗎？”

“二嫂此言差矣?！币粋€略顯溫和的聲音響起，卻是李家大房的夫人開口了，她看向沐芷若，眼中帶著幾分探究，“沐大小姐既然敢這么說，想必是有幾分把握。老夫人的失眠之癥困擾已久，若是沐大小姐真有法子，不妨一試。左右不過是一副藥茶，即便無效，想來也不會有什么大礙?！?

大房夫人在李家頗有分量，她一開口，二房夫人便不好再多言，只得悻悻地閉上了嘴。

李老夫人沉默片刻，目光在沐芷若沉靜自信的臉上逡巡。她一生閱人無數，眼前這個女子，年紀輕輕，卻有著超乎年齡的鎮定與膽識。那雙清澈的眼眸中，看不到絲毫的慌亂與諂媚，只有坦蕩與真誠。

“好?！崩罾戏蛉私K于點了點頭，“既然你有這份孝心，老婆子便給你這個機會。只是，丑話說在前頭，若你的藥茶無效，或是起了反作用……”

“若真如此，”沐芷若接口道，語氣堅定，“晚輩甘愿領受任何責罰，絕無二話。并且，晚輩也會主動向父親提及，與李家的婚約，就此作罷?！?

這話一出，更是讓眾人倒吸一口涼氣。這沐芷若，竟是將自己的婚事都賭上了！

李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向上彎了彎，但轉瞬即逝：“來人，筆墨伺候?！?

很快，丫鬟便在花廳一角的小幾上備好了筆墨紙硯。沐芷若也不推辭，走到案前，凝神思索片刻，便提筆寫下了一個藥方。她的字跡娟秀而不失風骨，一如其人。

寫完藥方，她仔細檢查了一遍，才遞給李老夫人身邊的管事嬤嬤：“這藥方平和，所用皆是尋常藥材，并無虎狼之藥。老夫人若是不放心，可請府中醫士過目。”

管事嬤嬤接過藥方，呈給李老夫人。李老夫人并未細看，只是吩咐道：“照方抓藥，煎好送來?！?

“是。”管事嬤嬤應聲退下。

花廳內的氣氛，因為這個小小的插曲，變得更加微妙。眾人都在等待，等待那碗藥茶的最終結果。這不僅僅是一碗藥茶，更關系到沐芷若的聲譽，以及沐李兩家的婚事走向。

沐芷若回到座位，神色依舊平靜。她知道，自己已經邁出了最關鍵的一步。接下來，便看天意了。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管事嬤嬤親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茶走了進來，藥香清淡，聞之令人心神舒暢。

“老夫人，藥茶煎好了?！?

李老夫人點了點頭，示意丫鬟將藥茶端到自己面前。她端起茶碗，先是聞了聞，眉頭微微舒展，隨即淺淺嘗了一口。

眾人屏息凝神，目光都聚焦在李老夫人的臉上，想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

李老夫人慢慢品著，半晌沒有說話。花廳內靜得落針可聞。

許久，她才放下茶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似乎露出了一絲久違的輕松之色?！斑@藥茶……味道倒是不錯。”她看向沐芷若，眼中多了一絲審視之外的東西，“至于效果如何，老婆子今晚試試便知?！?

她沒有立刻給出評判，但語氣中，已然少了幾分先前的冷硬。

沐芷若知道，自己這一關，算是暫時過了。她起身告辭：“既如此，晚輩便不打擾老夫人歇息了。待老夫人試過藥茶，若有任何不適，可隨時派人告知晚輩。”

李老夫人點了點頭：“嗯。管家，送沐大小姐?！?

“是。”

沐芷若在管事嬤嬤的陪同下，走出了李府。踏出李府大門的那一刻，她回頭望了一眼這座森嚴的府邸，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這場鴻門宴，她不僅全身而退，似乎還播下了一顆希望的種子。

只是，她心中清楚，張曉蘭母女絕不會就此罷休。真正的較量，或許才剛剛開始。她需要做的，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