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的殘羹冷炙尚未撤去，沐芷若踏著滿地月光回到聽竹軒。檐角銅鈴在穿堂風中叮當作響。她摩挲著袖中暗藏的銀針，指尖殘留的藥香混著夜色里的露水縈繞鼻尖。

張曉蘭母女今日在宴席上的和善假象，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那對母女必然正在某個陰暗角落，緊鑼密鼓地醞釀新的陰謀。

“云雀，今夜多加巡查，尤其注意西南角那處圍墻。”

沐芷若倚在雕花窗前，掃過院中竹林。婆娑的竹影投下細碎陰影。

“張姨娘她們若動手，那里定會是突破口。”

云雀應聲而去，手中青銅燈籠在夜色中搖曳出昏黃光暈。

沐芷若轉身回到桌前，燭火將她的身影拉得很長，映在墻上。她取出藥罐，將研磨好的藥粉緩緩倒入，每個步驟都帶著從容。夜晚寂靜，她與外界隔絕，全身心投入到藥劑調配中，那小小藥罐承載著她的全部希望。

子時梆子聲穿透夜幕，聽竹軒的窗紙突然被微弱燈光映得發亮。云雀屏息靠近窗邊。透過縫隙，她看見一個黑影貼在院墻上移動。黑影小心翼翼，宛若伺機而動的野貓，每一步都透著謹慎與警惕。月光灑在黑影身上，勾勒出模糊輪廓，那佝僂身形顯然是個上了年紀的人。

“小姐，院外有動靜！”

云雀壓低聲音，快步回房稟報。

沐芷若手中動作未停，唇角勾起了然笑意：“張姨娘的人來了，隨她們去，先靜觀其變。”

聲音沉穩冷靜，一切掌控之中。前些日子，她已命人在院中各處布下機關，那些平常石板、竹枝，暗藏玄機，任何擅闖者必觸發機關，暴露行蹤。

黑影靠近聽竹軒偏門，枯瘦的手剛觸到門閂，腳下突然“嘎吱”一聲脆響。寂靜夜里分外刺耳，黑影渾身僵住，欲轉身逃跑。

家宴不歡而散，各人面上雖維持著幾分和氣，暗地里卻是波濤洶涌。張曉蘭憋了一肚子火，回到自己的院落便將桌上的茶具拂落在地，瓷片碎裂的聲音尖銳刺耳，嚇得一旁的丫鬟們噤若寒蟬。

“母親，您消消氣。”沐芷光連忙上前，聲音柔婉，眼中卻閃爍著與她柔弱外表不符的陰鷙，“今日之事，都怪女兒無能，未能讓那沐芷若當眾出丑。”

張曉蘭喘著粗氣，指著門口的方向，恨聲道：“那個小賤人！還有那個李志遠，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在她要出丑的時候跳出來和稀泥！我看他分明就是被那小賤人迷了魂！”她越想越氣，先前沐芷若那句“祝姨娘早日看清自己的本性”，更是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頭。

沐芷光眼珠一轉，扶著張曉蘭坐下，輕聲道：“母親，女兒倒有個主意。沐芷若不是仗著自己有幾分醫術，又與那李家公子李逸塵有些往來，便自以為高人一等么？她與李家的婚事，可是父親親口定下的。若是這婚事黃了，看她還如何得意！”

張曉蘭聞言，眼睛一亮：“哦？光兒有何妙計？”

沐芷光湊到張曉蘭耳邊，壓低了聲音，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張曉蘭聽得眉開眼笑，臉上的怒容漸漸被一絲得色取代：“好，好！還是我的光兒聰明！就這么辦！我要讓那小賤人知道，這沐家，究竟是誰說了算！她一個鄉下回來的野丫頭，還想跟我斗！”

“母親英明。”沐芷光垂下眼瞼，掩去眸中的算計。她要的，不止是沐芷若的婚事告吹，更是要將沐芷若徹底踩在腳下，讓她永無翻身之日。李家的婚約，本該是她的！

聽竹軒內，沐芷若送走云雀后，獨自坐在窗前。月光如水，灑在她清麗的容顏上，卻驅不散她眉宇間的沉思。張曉蘭母女今日在家宴上吃了癟，定然不會善罷甘休。她們會用什么手段呢？

“小姐，您還在想姨娘她們的事？”云雀端著一碗安神湯走了進來，見沐芷若蹙眉不語，不由得有些擔心。

沐芷若接過安神湯，淺淺嘗了一口，味道清淡，帶著一絲藥草的微苦。“她們不會就此罷休的。”她放下湯碗，“家宴上她們想讓我出丑，結果反被我將了一軍。以張曉蘭的性子，接下來只會用更陰損的招數。”

“那……那我們該怎么辦？”云雀有些慌了，“她們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在您的飲食里動手腳？”

沐芷若搖了搖頭：“明面上的手段，她們已經用過一次，效果不彰，想來不會再輕易使用。她們更可能會從我的名聲上入手。”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清明，“我與李家的婚約，是她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云雀恍然大悟：“小姐是說，她們會拿您的婚事做文章？”

“十有八九。”沐芷若起身，走到書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提筆蘸墨，“我自幼在鄉下長大，這段經歷，在她們眼中，便是最大的把柄。她們一定會想方設法，將這段經歷描繪得不堪入目，以此來敗壞我的名聲，讓李家對我心生不滿，從而達到退婚的目的。”

“這……這太惡毒了！”云雀氣得小臉通紅，“小姐在鄉下明明過得很清苦，還學了一身好醫術，怎么到了她們嘴里，就成了不堪入目的經歷了？”

沐芷若淡淡一笑：“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她們要的，從來不是真相，而是能為她們所用的‘事實’。”她筆尖在宣紙上游走，寫下幾個藥名，“云雀，明日你去一趟養生齋，將這張方子交給李逸塵公子，請他幫忙準備這些藥材。另外，替我向他打探一下，李家最近可有什么動靜。”

“是，小姐。”云雀接過方子，小心翼翼地收好。她知道，小姐這是要未雨綢繆了。

次日一早，云雀便依照沐芷若的吩咐，去了養生齋。李逸塵聽聞沐芷若的請求，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她的用意。他看著方子上的藥材，微微頷首：“這些藥材倒不難尋。至于李家……最近確實有些不太平的傳聞，似乎與大小姐有關。”

云雀心中一緊：“什么傳聞？”

李逸塵看了她一眼，聲音依舊清冷：“無非是一些捕風捉影之詞，說大小姐在鄉下舉止粗野，不守禮教，不堪為李家宗婦。”

云雀氣憤不已：“這定是張姨娘她們搞的鬼！我家小姐品性高潔，醫術精湛，豈是她們三言兩語就能污蔑的！”

李逸塵不置可否，只道：“大小姐心中有數便好。這些藥材，我會盡快備齊。另外，請轉告大小姐，若有需要，養生齋隨時可以為她提供助力。”他頓了頓，補充道，“家父近日常念及與沐老爺的舊情，對這門婚事，還是看重的。”

云雀得了李逸塵的準話，心中稍安，連忙趕回聽竹軒，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沐芷若。

沐芷若聽完，臉上并無太多意外之色。“果然如此。”她輕聲道，“張曉蘭母女的動作，比我想象的還要快。”她看向云雀，“父親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云雀搖了搖頭：“老爺今日一早便去了鋪子里巡查，尚未回府。不過，奴婢聽說，二小姐一早就去給老爺請安了，在書房里待了許久才出來。

沐芷若眸光微閃。沐芷光這是去沐鶴川面前吹耳邊風，給她上眼藥去了。看來，她也該去見見這位“嚴父”了。午后，沐芷若略作收拾，便帶著云雀前往沐鶴川的書房。書房外，管家正候著，見到沐芷若，連忙行禮：“大小姐安好。

“父親可在？”沐芷若淡淡問道。老爺正在里面會客，吩咐了不許任何人打擾。”管家面露難色。

沐芷若微微揚眉：“哦？不知是哪位貴客，竟讓父親如此重視？”她心中清楚，這多半是張曉蘭母女的安排，故意不想讓她見到沐鶴川。

管家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沐芷若也不為難他，只道：“既然如此，我便在這里等候。煩請管家告知父親一聲，女兒有要事求見。”

管家應下，卻并未立刻進去通報，反而勸道：“大小姐，老爺今日心情似乎不佳，您看……”

沐芷若心中冷笑，這張曉蘭母女，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她也不多言，就在書房外的廊下靜靜等候。云雀有些不忿，想說什么，卻被沐芷若一個眼神制止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日頭漸漸西斜。沐芷若站得筆直，神色平靜，仿佛絲毫未受影響。倒是那管家，不時偷偷打量她，心中暗自嘀咕：這位大小姐，還真是有耐性。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的門終于開了。一個身著錦袍，面容精明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正是沐家的幾位姻親之一，與張曉蘭娘家素有往來。他見到沐芷若，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換上了一副客套的笑容：“這不是芷若侄女嗎？怎么站在這里？”

沐芷若微微頷首：“見過張世叔。女兒有事求見父親。”

那張世叔哈哈一笑：“沐兄正在氣頭上呢，侄女還是改日再來吧。”說罷，便與管家寒暄幾句，自顧自地走了。

沐芷若看著他的背影，眸色漸深。看來，張曉蘭母女已經開始行動，四處游說，敗壞她的名聲了。

她深吸一口氣，抬步便要往書房里走。管家連忙攔住：“大小姐，老爺吩咐了……”

“讓開。”沐芷若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我倒要看看，父親究竟在為何事生氣。”

管家被她的氣勢所懾，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路。

沐芷若推開書房的門，只見沐鶴川正坐在書案后，臉色鐵青，手中捏著幾張紙，氣得渾身發抖。沐芷光則站在一旁，泫然欲泣，低聲勸慰著：“父親，您別生氣了，姐姐她……她或許不是故意的……”

好一幅父慈女孝的感人畫面。沐芷若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露分毫，款款走上前去，盈盈一拜：“女兒見過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