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曦透過窗欞，在清芷院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沐芷若端坐鏡前，丫鬟小心翼翼地為她梳理著長發。銅鏡映出的面容平靜無波，仿佛昨夜玉顏坊的風波，以及沁芳閣那對母女的算計，都只是拂過水面的微風，未曾留下絲毫漣漪。

“小姐，都打聽清楚了。”一個穿著不起眼灰色短衫的小廝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門口，聲音壓得極低，“昨兒帶頭砸玉顏坊的那幾個人，確實是李二公子手下的慣常潑皮。事后有人看到他們往李府的方向去了。”

沐芷若拿起一支玉簪，對著鏡子比了比，淡淡地“嗯”了一聲。

意料之中。

李志遠行事，向來如此張揚跋扈。

“還有，”小廝遲疑了一下，“奴才還打聽到……沁芳閣那邊，二小姐似乎正準備著要去李府拜訪，說是……關心一下玉顏坊的事。”

沐芷若執簪的手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將玉簪插入發髻。

去李府“關心”？只怕是去撇清自己，順便給李逸塵吹吹枕邊風，坐實她沐芷若“惹是生非、連累無辜”的名聲吧。

沐芷光的心思，張曉蘭的算盤，她看得一清二楚。

想踩著她上位，想借著李志遠這把“刀”來除掉她這個障礙？

也好。

既然她們主動遞來了梯子，她不介意順著爬上去，再把梯子狠狠踹翻。

“更衣。”沐芷若起身，語氣平靜，“去沁芳閣，給母親和妹妹請安。”

丫鬟和小廝都愣了一下。

這個時候去沁芳閣？大小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沁芳閣內，張曉蘭正細細叮囑著沐芷光去李府拜訪時的言行舉止，務必做到楚楚可憐、識得大體，將所有臟水都引到沐芷若身上。

沐芷光聽得連連點頭，臉上帶著志在必得的興奮。

就在這時，下人通報：“夫人，二小姐，大小姐過來了。”

母女二人對視一眼，皆有些意外。

張曉蘭迅速收斂起臉上的算計，換上一副端莊的模樣，心里卻在冷笑：這小賤人，消息倒是靈通，是來興師問罪，還是來求饒的？

沐芷光也調整好表情，擺出一副擔憂關切的樣子。

沐芷若緩步走了進來，一身素雅的湖藍色長裙，襯得她愈發清冷脫俗。她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母親安好，妹妹安好。”

“若兒來了，快坐。”張曉蘭虛偽地笑著，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正想讓人去請你呢。玉顏坊的事，我和你妹妹都聽說了，真是豈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猖狂！你沒受驚吧？”

沐芷光也連忙接口，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是啊，姐姐，聽到消息，我擔心壞了。那些人……沒傷到姐姐吧？桃花娘子那邊，損失嚴不嚴重？”

看著眼前母女二人爐火純青的演技，沐芷若心底一片澄明。

她沒有直接回應她們的“關切”，反而微微蹙起眉頭，臉上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為難與憂慮：“多謝母親和妹妹關心，我并無大礙。只是……玉顏坊畢竟是京中名店，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外面恐怕已經議論紛紛了。”

她頓了頓，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沐芷光：“我聽說，妹妹今日……打算去李府？”

沐芷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看向張曉蘭。

張曉蘭面不改色，從容道：“是啊，玉顏坊的事，說到底也與我們沐家和李家的婚事有些牽扯。你妹妹心地善良，想著去李家解釋一下，也是怕李家大少爺誤會了什么，影響兩家情誼。”

“母親說的是。”沐芷若順著她的話點頭，語氣卻透著一股深思熟慮后的凝重，“只是……女兒覺得，這個時候，妹妹貿然上門，似乎有些不妥。”

“哦？有何不妥？”張曉蘭挑眉，等著看沐芷若能說出什么花樣來。

沐芷光也緊張地看著沐芷若，生怕她破壞自己的計劃。

沐芷若輕輕嘆了口氣，仿佛是真心替沐芷光著想：“母親，妹妹，你們想，玉顏坊剛被砸，妹妹就立刻登門李府。外面的人會怎么看？會不會覺得……我們沐家太急于撇清關系？甚至……會不會有人多想，覺得妹妹此去，有……有看熱鬧甚至幸災樂禍之嫌？”

她的話不疾不徐，卻像一根根細針，精準地扎在了張曉蘭和沐芷光的心尖上。

確實，她們只想著去李逸塵面前賣好，卻忽略了時機和外人的觀感。

沐芷光臉色微變，有些不服氣：“姐姐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只是擔心……”

“妹妹的心意是好的。”沐芷若打斷她，語氣溫和卻不容置喙，“但越是這個時候，我們沐家越要沉得住氣，不能自亂陣腳，更不能落人口實。”

她看向張曉蘭，目光誠懇：“母親，女兒以為，此事最好的處理方式，是由我們沐家，或者說……由母親您，出面更為妥當。”

張曉蘭一愣：“由我出面？”

“是。”沐芷若點頭，“玉顏坊之事，起因復雜。李二公子的行事……想必母親也有所耳聞。此時此刻，李家那邊，尤其是李大公子，恐怕也正頭疼。若是由母親您，以長輩的身份，或是修書一封，或是親自拜訪李夫人，表達對玉顏坊無辜受牽連的歉意與關切，同時，也可以‘不經意’地提及，此事或有誤會，希望兩家能冷靜處理，不要傷了和氣。這樣一來，既全了禮數，也顯得我們沐家顧全大局，更能讓李家感受到我們的誠意和穩重。”

她頓了頓，補充道：“至于妹妹，不如暫時先緩一緩。等風波稍平，再尋個合適的由頭去拜訪李大公子，效果豈不更好？也能避免惹人閑話。”

張曉蘭沉默了。

沐芷若這番話，聽起來合情合理，處處透著為沐家、為沐芷光著想的意思。

由她這個繼母出面，確實比沐芷光這個未婚妻更顯得穩重得體。而且，沐芷若提議她去拜訪李夫人，而不是直接找李逸塵，也更符合規矩。

最重要的是，沐芷若主動提出讓沐芷光“緩一緩”，這……難道是她怕了？怕沐芷光真的得了李逸塵的青眼？

張曉蘭心中念頭飛轉。

如果沐芷若真的只是想息事寧人，那讓她出面，掌握主動權，似乎也不錯。至少可以探探李家的口風，看看李逸塵對這件事，對沐芷若，到底是什么態度。

而且，沐芷若這番“顧全大局”的姿態，若是傳到老爺耳朵里，也能為她自己掙幾分好感。

想到這里，張曉蘭看向沐芷若的眼神柔和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若兒這番話說得有理。只是……讓你受了委屈，還要為家族奔波，真是難為你了。”

“為家族分憂，是女兒分內之事。”沐芷若垂下眼簾，掩去眸底的寒芒。

沐芷光在一旁聽著，雖然心有不甘，但母親似乎被說動了，她也不好再反駁。而且，沐芷若說得也有幾分道理，萬一她現在去李府，真的弄巧成拙呢？

“既然如此……”張曉蘭沉吟片刻，終于做了決定，“那此事就由我來處理吧。光兒，你這幾日就先待在府里，仔細學學規矩，莫要再讓你姐姐操心了。”

“是，母親。”沐芷光不情不愿地應道，心里卻暗暗記恨上了沐芷若，覺得是她故意阻撓。

“多謝母親體恤。”沐芷若微微欠身，目的達成，便不再久留，“女兒就不打擾母親和妹妹了，先回去了。”

“嗯，去吧。”張曉蘭擺擺手。

看著沐芷若離去的背影，張曉蘭唇邊重新勾起一抹冷笑。

小賤人，算你識相！還知道顧全大局？哼，不過是怕了光兒，想用這種迂回的方式來阻止光兒接近李大少爺罷了！

也好，由她出面，更能掌控局面。等她摸清了李家的態度，再讓光兒尋機出手，定能一舉拿下李逸塵！

沁芳閣的門再次關上，隔絕了外面的視線。

張曉蘭和沐芷光都以為自己占了上風，看穿了沐芷若的“退讓”。

卻不知，走出沁芳閣的沐芷若，臉上那恰到好處的憂慮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靜。

張曉蘭想出面？

正好。

她正愁沒有機會，把張曉蘭也一起拖下水。

李家那潭渾水，就讓她們母女，先去攪一攪吧。

她要的，可不僅僅是阻止沐芷光去李府那么簡單。

她要的是，一石二鳥，甚至……一箭三雕！

清芷院的門在她身后合攏，沐芷若吩咐道：“讓邱師兄準備一下，有些東西，該‘不小心’送到該看到的人手里了。”

比如，李志遠那些手下收錢辦事的證據。

比如，某些指向沁芳閣的“蛛絲馬跡”。

張曉蘭想代表沐家去李府“表達歉意”？

很好。

就讓她帶著這些“驚喜”，去好好感受一下李家的“熱情”吧。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