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伯光站起身之后，樓梯上的幾個人看得清清楚楚。

當先一名少年，其后三個二三十歲的漢子，再后是一對中年夫妻。

這不正是山腳下那群人？

他們竟然一個都沒死？

那誰死了，揚言要殺光他們的三個高手嗎？

想起當夜自己被那三人圍攻，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的樣子，田伯光心頭大寒。

他作惡多端，仇敵遍布天下，想殺他的人不計其數，其中不乏五岳劍派掌門、少林武當高人、魔教長老這樣的大高手。

但他卻安安穩穩毫發不傷，最大的依仗其實不是獨步天下的輕功，更不是快刀，而是足夠的謹慎穩健。

石破天還沒踏上樓面，田伯光足尖一點，身軀斜斜倒飛，喀喇一聲，撞破窗欞，轉眼消失不見。

只遠遠傳來他的笑聲：“令狐兄，改日有暇，定當攜酒遠赴華山，與君共飲。”

令狐沖愕然望著破碎的窗欞，這廝怎么就跑了？

林震南搶上樓來，頓足道：“田伯光狗賊真是奸猾。平兒，下次見到此賊，不要與他廢話，一劍殺了就是。”

石破天尚不知田伯光為人，問道：“為什么？”

令狐沖心下對林震南的話有些不以為然，但見這幾人與小師妹同至，一來就嚇跑了田伯光，想來是友非敵，于是也說道：

“這位前輩，田兄雖然品行不端，但落落大方，不算是卑鄙猥崽之徒。”

“而且他還頗有豪俠之風，因我在山洞中沒有暗算他，剛才還對我手下容情，這江湖大義是守住了的。”

“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依晚輩看，當責之以義，令其悔改，如若死不悔改，再殺也不遲。”

“屆時晚輩便是不敵，也必當第一個出手，勢要取其性命。”

林震南沒想到岳靈珊的大師兄會說出這番話來，心下頓時凜然。

岳靈珊之前已經說過，大師兄令狐沖是被華山掌門夫婦撫養成人的，說是親兒子也不為過。

親兒子是這樣的人，教養他的父母又是什么人？

人之初，性本善，成人之后的品行善惡，九成以上與教養有關。

岳靈珊俠女之風，令狐沖一言難盡，或許是華山掌門夫婦也截然不同，兩人各教一人，所以才有了兄妹倆截然不同？

千里赴閩，豈非無因？

不過這些全是猜想，何況令狐沖也說了：便是不敵，也必當第一個出手，勢要取其性命。

所以他這番話也可說成是效法高僧大德，要教化惡人。

雖然林震南對所謂的教化惡魔、甚至舍身飼魔很不以為然，象前朝神僧空見，武功出神入化，卻自愿受大惡人成昆重擊而不還手，最終被活活打死。

結果呢？成昆依舊胡作非為，攪得江湖一片大亂，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一掌拍死不好嗎？

但畢竟人家能做到舍己為人，這境界直接就比自己高了一籌。

于是他只對令狐沖點點頭，轉頭給石破天解釋道：“田伯光這廝是個大淫賊，奸淫良家婦女無數，因他而死、而破家者不計其數。”

石破天一聽就瞪圓了眼睛：“這種人也叫守住了江湖大義？爹爹你放心，要是再見到，一定殺了他。”

王夫人連忙說道：“平兒，還是要量力而行。”

令狐沖被說得有點尷尬，不過他本是不拘小節的性子，當下哈哈一笑：“多謝前輩和各位朋友前來援手，救了我和儀琳師妹，令狐沖拜謝。”

說罷深深一揖，儀琳也在邊上打了個稽首。

眾人紛紛回禮，一時間相見盡歡，和氣融融。

各自行禮后，令狐沖先是賠了酒樓的窗欞，然后對岳靈珊說道：“小師妹，二師弟真是糊涂，把你一個人丟在閩都，好不叫人擔心。”

“我已經看到了六猴兒的記認，現下各位同門都已經在雁城，師傅師娘應該也快到了，咱們先去客棧見六猴兒他們罷。”

岳靈珊猶豫了一會，對石破天說道：“林大哥，我先去見同門，回頭再來找你。”

石破天點點頭，岳靈珊又跟林震南夫婦道別，這才隨著令狐沖離開。

儀琳也告辭后，林震南等人來到街上，沒走幾步，王夫人忽然驚訝地說道：“這邊有咱們鏢局的記認，莫非是有哪個分號押鏢到了這里？”

林震南趕緊過去，就見墻上勾了短短的一豎，兩邊各接著一道弧形，算是一只蝙蝠。

蝙蝠下面畫了一個小圓連著一個大圓，就算是一只獅子，大圓底下和后面胡亂涂了幾筆，算是獅子的四肢和尾巴。

蝙蝠象征“福”字，雄獅象征“威”字，福威鏢局的鏢旗就是獅子頂上飛著一只蝙蝠，意為福氣比威風要緊。

蝙蝠和獅子右側，是兩豎加一個方塊。豎條意為麻煩，條數越多麻煩越大。方塊是麻煩的來源，意為印章，代指官府或者當地領袖群倫的大勢力。

在雁城，除了官府，就唯有衡山派勢壓一方，別無余子。

“是官府找麻煩，還是衡山派找麻煩？”

林震南看著記認最右側一根加點的長線陷入思索。

衡山派劉三爺愛好音律，尤擅洞簫，這加點長線即為洞簫，代指衡山派劉三爺，意思是可以去劉三爺名下客棧與鏢師們會面。

那這找麻煩的究竟是誰，官府嗎？

“先去看看再說。”

劉正風名下客棧只有一家，須出了雁城直抵衡山腳下，由于衡山和衡山派的存在，那里已經形成了一個小有規模的聚居地，人稱衡山城。

眾人出城走了一陣，石破天忽道：“有人一直跟著我們。”

林震南緊張地低聲問道：“是什么人？”

“有兩撥，一撥是個矮子，另一撥有五個人，出城前就綴上我們了。”

“矮子？不會是余滄海吧？”

林震南話音未落，一道矮小的身影疾沖而至，日光照射在他手中寶劍上，反射出道道炫目的白光，隨著他的奔行連成了一條光的匹練，一端還在數十丈開外，一端已經到了眾人面前。

這身影雖然矮小，其轉瞬逼近之威勢，卻猶如不遠處的衡山，雖沉靜不語，而山勢迫人。

“師父！”

方人智三人同聲呼喚，那矮小道人冷著臉緩緩點頭：“好得很，你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