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是什么人?
這在朱翊鈞的記憶里,他是一個十分靠得住的人。
是先帝的托孤之臣,三朝元老,擔任過先帝恩師,主持過隆慶新政。。
在朝中也是極具聲望。
又以首輔任之,與先帝多有交心之談。
先帝對他器重可見一般,這樣的人,薛珪自然要優先保住。
他可不想自己還沒有站穩,就失去了先帝老臣的支持。
到時候落于馮保等人之手,倒是更加麻煩。
薛珪在心里有了打算,就算是現在無法親政,不一定能拗得過李貴妃。
但也至少能夠保住高拱一條命,改變一下這段歷史。
人活著就有機會。
高拱與馮保之類的人不同,他不為皇權享樂,他真的是有心振心大明朝。
這一點就和薛珪的想法一致。
只不過,遺憾的是,他能力有限。
所以高拱也不是薛珪的最佳人選,在當今大明要想挽狂瀾于既倒,還是需要有能力,有手段,有想法的人才能干得好的。
好在,這種人在現在的內閣之中,在現在的大明國土之中,并不是沒有~!
薛珪要去當個識人的伯樂。
暫時不親政也沒有關系,能干的人用好了,也可以保大明幾十年太平。
在薛珪心里,此刻在內閣擔任次輔的張居正,還不是合適的人選。
他是人才,這一點后世的人都知道。
只不過,現在這個時間段,貿然把他推上風口浪尖是害了他。
這一局還是先由高拱來唱吧。
薛珪一路行往文華殿。
十歲年紀,亦如初升的太陽,自帶著光芒。
清晨微風帶著涼意,劃過臉頰,薛珪愜意感嘆。
薛珪微微抬手,風從他的十個手指間劃過。
“嗯,起風了.....”
......
文華殿內。
大明內閣三位人物,均在殿中等待著。
高拱坐第一把交椅,張居正和高儀分別次之。
高儀,字子象,由高拱舉薦入閣,兩人都姓高,實際上并無什么血脈聯系。
兩人由于這層舉薦關系,加之同姓,心理上也要親近一些。
如今,先帝駕崩,新皇年幼,高首輔雖有先帝托孤之重,也是應以大局為重。
可偏偏這首輔脾性就是剛愎自用,性子直,不顧變通。
竟然屢次出言損害嗣君威儀。
當著眾人的面,抱怨時局之艱辛,先帝又早薨,留下這孤兒寡母怎么擔起天下之責。
高儀心中極為擔心,高首輔這也太敢說了吧。
今日,是新君,二次勸進,視朝之日,文武百官前來勸進。
高首輔又當著百官的面,獨斷妄為,行權僭越,前往催駕。
這讓高儀是不得不出言勸阻了。
攔下他吩咐東宮的職官催駕之事,否則,這事傳至后宮之中,恐會引起內廷與內閣的猜忌。
而一向耿直執拗的高拱,面對高儀的勸阻,根本不以為意。
且絲毫不給他面子。
“子象,怎么如此畏首畏尾,為人君者當經得起萬民考驗,為人師者,當時時刻刻以身作則。
為人臣,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如今新君年幼,尚不自知,老夫受先帝之托,汝為新君之師,理當教會他如何為君為人。”
高儀是小太子朱翊鈞的老師。
這話高拱說得非常不客氣。
這就是,勸架的人,被拉進去一起挨罵的感受。
高拱還繼續說道:“先帝駕崩,當今大事,就是皇位繼承。
國不可一日無君,我等蒙先帝信任,自然要敢于做事,這等事情何其重要,何其重大。
不能就因為新君年紀尚幼,就能不顧體統。
上次勸進,嗣君膽小害怕未至,以口諭形式推辭也就罷了。
今日二次勸進,應當視朝,面對百官。
如何還能遲來,或者和上次一樣不來?
我還只是勸進催促,要是過時再不來,我還要差人去將人抬了來才行!
所以,還請子象,能夠看清大事!”
言下之意,你出言阻攔可是為阻攔新帝登基,影響國體的。
官高一級壓死人,他想怎么說就怎么說!
高儀好心規勸,卻要被定義成罪人了。
文人的一張嘴,可謂是殺人不用刀啊。
高儀只得無奈搖頭。
他也并非怕事之人,能夠走到這一級別,都是人精中的人精了。
他這么做也是怕高拱如此高調處事,最后禍及自己。
他這種行徑不就是要將新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嗎?
內廷會怎么想,百官又會怎么想?
新君年幼不懂事,你高拱也不能不懂事啊,新君他不來,你不會去如實報與兩宮娘娘嗎?
這般去催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為何。
為人臣,還是皇位最近的幾人,更應該分清楚權限。
不該做的,不該說的,都要十分謹慎。
否則,有些事,一旦做了,那就會無限放大,如若被人別有用心的針對,那就禍福難測,百口莫辯了。
高儀與他相處這么久,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性。
眼看著說也無用,他又將目光看向另一人。
張居正。
張居正也自是聽到了他們的爭辯,如今高儀有意求助自己。
不發表點意見,也對不起同事一場。
平時都是他們兩高一唱一和,今日也有他站位的時候了。
張居正臉色平靜,不行喜怒,微微頷首。
“先帝明諭元輔與你我,輔佐新君,我與子象還擔憂教書明理之責。
為師者當教之以大義,如此,無論是師徒之情,或是內閣之責,都應讓新君知道茲事體大。
今日事大,禮部已擬好章程,百官也前來勸進,
如此大事,不能拖延,內閣亦責無旁貸,我也認同元輔的決定!
此事之后,你我還應當多加上心,費心課業,好讓新君早日成長起來!”
二比一。
張居正的發言基本上就直接定了調。
高儀眉頭緊鎖,只能將話咽了回去。
張居正的言語中,其語氣雖然平和,但態度比之高拱還要強硬。
直接指出了太子失儀,還要借此機會提出要加強課業,要好好教育這位新君。
張居正這個帝師,當真的威風無比啊,他這是要做什么?
高儀又聯想到,高拱和張居正都是力主改革推行新政的改革派。
難道....
他們兩人已經暗中達成了共識,就是有意識的讓內閣承擔新帝的各種事物,打算以內閣垂拱之舉,將皇權控制在內閣,后以內閣獨斷來推行新政變法?
嘶...
這么重要的事情,高拱卻絲毫沒有與他言及半分,這還是同姓家門嗎?
高儀不可思議地看向高拱和張居正,似乎他們的臉上寫著什么內容一樣。
可是越高級的官員,越是臉不紅心不跳的,連點點微表情都無。
看著兩人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高儀心中越猜越是,在心里已然起了致仕,告老還鄉的念頭。
若真如此,又怕之后所有鍋都要自己背了吧!高儀心中不由的一涼。
高拱見狀,怕高儀多心誤會,開口道:“子象,不必多慮,我自有道理!”
話剛說完,又看向了一旁的張居正,見他依然是端著自如,絲毫不著痕跡。
高拱心中暗嘆,自己從未和他說起過此事,而他卻能立刻明白自己的意思,當真是難得的知音啊!
不愧是多年的交往友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