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7章 大理不大

  • 那些交匯的溪流
  • 東郭野夫
  • 8665字
  • 2025-01-12 19:36:34

一張蒼白的火車票,海子輾轉(zhuǎn)昆明,回到了大理。

盡管回到了自己的故鄉(xiāng)來,海子卻沒有絲毫找不到開心的事情來,他反倒是提心吊膽起來。這在物理層面上來說,距離自己的父母更近了。如今工作沒了,什么都沒了,他實在是沒臉回家見人。

想到父親在電話里說的,那村里小學(xué)都沒畢業(yè)的人都蓋起了小洋樓,開上了小汽車,海子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

面對這種情況,海子也無法反駁什么,在父母眼中讀書或許是讓自己過上好日子,但從海子的遭遇來看恰好相反。他工作多年不但養(yǎng)不活自己的肚子,還經(jīng)常需要家里的接濟(jì)。礙于自己一事無成,他索性斷了回家的念頭。他也不想讓村里頭的人知曉自己已經(jīng)失了工作,成了村里人眼中的反面教材。村里人總是拿村里人開刀下酒,活生生一個恐怖的存在。人言可畏,海子自然是領(lǐng)教過的。

有家不可回,自然要在大理找一個什么工作來做,這同樣是回到老家來最為緊要的。

不過,海子顯然又犯了什么錯誤來。

一下火車,海子坐上公交車,便往古城去了。海子雖然參與了六七年的研究工作,心里頭卻始終不安分。早在西北研究中心任職的時候,他便想象著自己將來成為一個民謠歌手,抑或是流浪詩人。他總作一些和自己毫無瓜葛的夢來,久而久之也成為了真正的夢想家。人到中年,還是不安分,盡管窮得叮當(dāng)響,他還是忘了找個工作養(yǎng)活自己的緊要事來。

海子背著書包,拎著兩個袋子,袋子里是自己所有的家當(dāng)——幾本書,擠上了開往古城的公交車。車上多是涂脂抹粉的青年男女,拖著大包小包,一看就是游客。

海子也權(quán)且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游客,車上人擠人,他能聞到前排游客頭發(fā)上飄出的濃烈的化妝品的味道,熏得他頭昏腦漲??粗鴿M車的青年男女,他感覺自己也年輕了很多,好像回到了大學(xué)生活。這顯然是他又犯了臆想,總和自己的回憶過不去。

到了古城東門,天已經(jīng)黑去了。古城西邊的蒼山已經(jīng)成了一片高聳的黑團(tuán),其下的古城射出黃色的燈色。

海子拎著行李,往一個小吃店走了進(jìn)去。這小吃店海子已經(jīng)來過好幾回,前幾年每次回家來探親,他都會來這家店吃了一碗便宜的米線。

海子進(jìn)店點(diǎn)了晚飯,在等飯的時候,他泡了一杯茶喝了起來。想到前幾次回來,自己還是有工作有收入的人,盡管收入不多,眼下卻成了一個不敢回家的失業(yè)者,聽著飯店里人說著家鄉(xiāng)話,他再也感覺不到先前那般的親切,更多的好像是諷刺。店老板與妻子在說著什么家常,讓海子心煩意亂。話里話外都是無關(guān)緊的話,就像研究所里的那幫同事,永遠(yuǎn)都是喋喋不休,反倒是讓自己害了偏頭痛。嘴是長在別人身上的,隨他們怎么說,反正說閑話不需要收費(fèi)。

店老板早已經(jīng)忘了海子,真是貴人多忘事。海子在餐桌上喝著茶,想入非非之際,自己笑了起了自己。

吃完飯,海子付了錢,踏出店門的瞬間腦海里又響起一句來:“自古深情多錯付,商人重利輕別離?!?

海子掏出手機(jī),查看附近的旅社來,他借的錢已經(jīng)不多了。他想找個便宜的旅社暫且休息幾日,找工作之類的事情已經(jīng)不再多想。

很快,古城中的一家青旅格外的便宜,才三十塊錢一晚,海子便跟著導(dǎo)航摸去了。

到了客棧,一進(jìn)門便看見一個四十多的中年男人說著蹩腳的普通話,這便是客棧老板。海子付了房費(fèi),在中年男人的指引下進(jìn)了房間。這是按照白族的傳統(tǒng)建筑——三房一照壁,而建成的旅店,海子也生了莫名的暖意。這些愛掙錢的老板總喜歡用老舊的民居翻新成民宿,卻也很討外地旅客的喜歡。

海子將行李放到自己的床頭,中年男人吩咐自己的老婆為海子套上了新的被套床單。住所是堂屋改造而成的,里頭多了一個獨(dú)立的衛(wèi)生間,兩邊放置了三張大木床。從床頭放置的行李來看,海子將與兩個陌生男人度過一個平的夜晚。

說到這民宿,海子還留意到走廊上鑲嵌的書柜,里頭有不少小說,有幾本還勾起了海子的心思。他想著去吃個簡單的夜宵,隨后取上一本來消磨一下平凡而枯燥的夜晚。

店老板在大門口設(shè)了一座茶幾,就在進(jìn)門口沒幾步的門廊里,一個人快活地刷玩著短視頻,時不時端起自己的小茶杯,真是愜意,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與老板打了個招呼,海子便溜達(dá)到古城吃了個便飯。他很久沒有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來,想著到處走走,或許能在某個酒吧門口遇到什么流浪詩人,抑或是某個和自己一樣剛失業(yè)的可憐蟲。在大理,從不缺乏有趣的人,畢竟這可是海子的故鄉(xiāng),這片土地也足夠的豐厚,能孕育出傲人的文化來。海子一直以自己是個大理人而生了責(zé)任感,他知道自己有責(zé)任將優(yōu)的東西展示給這個看。盡管他做的事業(yè)和弘揚(yáng)文化沒有任何一點(diǎn)直接的關(guān)系,但他堅定地認(rèn)為自己會在將來的某天成為了不起的人。為此,他從不購買彩票,即使他中了什么頭等大獎,卻于自己的理想毫無關(guān)系。他真是個十足的瘋子,這是他本人對自己的臆想。

轉(zhuǎn)念一想,他斷了這樣的念頭回到民宿去了。

等海子回到民宿,老板仍在門口走廊里喝茶解悶,不停地滑動著手心里的視頻。看到老板只是沉迷于短視頻的變態(tài)中年男人,海子生了厭惡,沖著先前他微笑服務(wù)的好感都消失殆盡。這無非是一個專注于掙錢的老男人罷了,他的微笑服務(wù)和看似周到細(xì)心的一些小舉動都是用來贏到回頭客的伎倆而已。海子打了一個招呼,本想取一本走廊里的小說回房間看。不曾想,老板給他遞來了一根熟悉的紙煙,還示意他坐下與自己喝茶。頓時,海子為自己的心理冒犯感到無比的慚愧?;蛟S這個中年男人有著別的奸商沒有的熱情好客,海子卸下防備坐了下去,點(diǎn)起煙和老板攀談起來。

跟一個陌生人說閑話,自然先從別人的故鄉(xiāng)說起,這是海子最為擅長的。

“老板,您老家是哪里的啊?我看你這民宿生意不錯!”海子吐著煙圈好奇地坐了下去,說起了客套話。

“我就是本地的,你呢?你哪里來的,估計是來旅游的吧!”民宿老板洗了洗茶杯,提著銀茶壺往小瓷杯里倒了起來。

“你也是大理的?”海子驚奇地問。

“對??!我就是大理鶴慶的?!泵袼蘩习逡颤c(diǎn)了煙,將倒好的茶水往海子跟前的茶幾上放了下去。

海子道了聲感謝的話,端起茶杯喝了起來。他顧不得什么讀書人的禮節(jié),一口干掉了小茶杯中的茶水。海子知道自己是口渴的水牛,顧不得慢慢細(xì)品。對于眼前這個貌似粗魯?shù)哪贻p人,民宿老板也沒說什么,一個勁地往海子的小茶杯中倒茶。

海子抽著煙大口地喝著茶,早已經(jīng)忘了自己是個有家不得歸的失業(yè)者。

“嗷!你是鶴慶的,我是你隔壁的,木匠滿天飛的那個縣城。”海子自豪地說出故鄉(xiāng)的名字來。

“你是劍川的?。 泵袼蘩习逭f。

“是的,我們算是老鄉(xiāng)。”海子掏出兜里的紙煙給老板遞了過去。

“劍川的木匠很出名!正所謂麗江粑粑鶴慶酒,劍川木匠天下走?!泵袼蘩习宄鹆烁哒{(diào),好像在刻意套近乎。

“對啊!不管干什么,只要用心,都會有所成就?!焙W油铝藷煟侄似鹄习鍎偟沟牟杷攘似饋怼_@老家雖然貧瘠,卻也讓人寬心,這種久違的感覺真是美極了。海子似乎松弛下來,他想著總會遇到什么可愛的人,就像電影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在久經(jīng)磨難后邂逅自己美麗的女神。海子卻也不圖什么女生,只需要像民宿老板這樣的家長人與他說說聊聊就足夠滿足了。

“你是做什么的?我還以為你是來旅游的?!闭f完民宿老板不禁笑了起來。

海子不解老板怎么會突然如此,他的笑在海子看來倒也沒什么別的意思,或許是遇到一個能說得來的老家人才會如此放肆地笑出花來,海子暗想。

“我也不像來旅游的啊!我沒帶什么行李,外地的游客總會帶一堆用不著的東西?!焙W踊亓死习宓奶釂?。

面對陌生人的發(fā)問,海子總是那么坦誠,絲毫沒有防備。他總覺得對方?jīng)]有自己那般聰明,倘若對方要加害于自己,憑借他的智商,任何人都無法得逞。想著想著,海子腦海中不自覺冒出“君子不立危墻之下”這樣可笑的話來。他腦海中始終有無數(shù)的念頭閃出,只是選擇性沉默罷了。

他想著這樣的夜間談話定是有什么美麗的夜色成全,索性起身走出門廊在院子里翻找月亮的影子來。夜色很黑,海子尋月無果,點(diǎn)了根煙回到茶幾跟前又坐了下去。

見老板已經(jīng)沒什么話要說,海子不自覺說起自己剛從BJ回來的事情來。

“你在BJ工作嗎?回來探親?”民宿老板抿了一口茶,一臉的輕松自如。他以為這無非是茶余飯后的什么閑談,卻讓海子不知該怎么回答。

有時坦誠地面對問題本身往往是最有效的溝通方式,海子深諳此中的道理。

“對的,剛從BJ回來。我不在那兒工作,只是路過。我原先在西北戈壁灘邊的研究所工作,我是個研究員。準(zhǔn)確地說,我曾經(jīng)是個研究員。”海子坦率地說了起來,話音剛落,他便后悔起來。他不該逢人就說實話,全盤托出可不是什么好習(xí)慣。他忽而想起自己所受的教誨來,什么都說實話,也便沒了實話,實話是聊不下去的??上?,海子不會那些虛虛實實,遮遮掩掩的東西。他最大的品質(zhì)是說實話,面對他人所說的任何話,他姑且全當(dāng)實話來聽。

在與老板攀談之際,海子偶爾也會想起那個女人來,似乎和自己有莫大的什么關(guān)系,現(xiàn)在距離愈發(fā)的遠(yuǎn)了起來,反倒有了不可觸摸的真實感,化成了難以言說的委屈。海子自認(rèn)為在這段說不上來的關(guān)系中,他確實付出了該付出的一切,其結(jié)果是眼下這種困境。眼下工作和情感的事情攪得他不成人形。

“你之前是研究什么的?收入應(yīng)該不錯吧!”民宿老板好奇地問。

一說到自己的過去,尤其是提到工作的事情,海子起了不舒服。盡管如此,出力禮貌,海子還是老老實實地回了民宿老板的話。

“我之前是研究野生動物的?!焙W有闹笨诳斓卣f了一句。

“XJ有什么動物可以研究呢?你應(yīng)該留在我們云南研究,我們這兒不是動植物王國?怎么跑那么遠(yuǎn)的地方去研究呢?”民宿老板一連說了好幾個問題。

抽著煙喝著茶,民宿外的小巷子里游客不絕,偶爾會有什么身材高挑的年輕女人路過,海子和民宿老板會扭轉(zhuǎn)過頭去,瞥上一眼又假裝不經(jīng)意收回眼神,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對方,隨后又把眼神往茶幾上的茶杯上瞧去,掐起茶杯又喝起茶水來。

“不知道,可能自己在北方讀的大學(xué),順理成章地就往西北戈壁灘中搞研究去了。”海子說著,接過民宿老板遞過來的紙煙。海子一眼就能認(rèn)出民宿老板抽的煙確實比自己的貴了好多,不愧是稱為老板的人。

“你研究什么動物呢?”二人點(diǎn)起煙后,老板又問了一遍。

“我研究的是類人猿,差不多和人一樣。不過經(jīng)過我的研究,我知道類人猿沒有人這么多的煩惱。”海子鄭重其事地攀談著,擺出一副專家的架勢來。

“西北戈壁灘里有類人猿嗎?研究它們做什么?還不如回老家來研究金絲猴,金絲猴可比那猩猩好看多了。”民宿老板不解地問道。

“肯定有?。〔皇切尚?,是類人猿。類人猿比起金絲猴來說聰明多了。我喜歡跟聰明的動物打交道,我有厭蠢癥。考慮到自己是個蠢人,跟聰明的動物打交道可以讓我聰明些,不至于永遠(yuǎn)笨下去?!焙W诱f完,哈哈大笑起來。民宿老板雖不解語中意,索性也跟著笑了起來。

“老板,我看你們生意不錯??!你這民宿都住滿了吧!”海子不知該說什么,說起了徹底的閑話。

“不行啊!游客越來越少了。疫情的影響太大,差點(diǎn)倒閉了。房租都交不起,一年要幾十萬的房租。”老板說起了自家的往事來。

“現(xiàn)在看起來人挺多的,應(yīng)該好多了吧!我看你這兒都住滿了?!焙W涌粗袼蘩习逭J(rèn)真地說著,盡管如此他絲毫沒有同情這個老鄉(xiāng)的什么情愫,他知道開一個大民宿的老板自然不差錢,況且他到底沒倒閉,說明他的日子沒那么糟糕。不管做什么,脫離了土地的人大部分都是商人,商人嘴里沒多少真話,正所謂無利而不交!

“沒以前那么多了,疫情之前,不知比現(xiàn)在好了多少,沒以前那么多了。現(xiàn)在大家錢包都出現(xiàn)了問題?!泵袼蘩习宓吐曊f著,好像生了不得了的心事。海子想,到底是大家的錢袋都出了問題,就連不缺衣少糧的民宿老板都發(fā)了愁,真是貪得無厭。自從在某一刻感覺自己長大了之后,海子便失去了與人打交道的興致。他從小便沉默寡言,懶得與這個世界打交道,這讓他不安。好在他能從課本里學(xué)到讓自己開心的一些知識來。與人打交道確實是他不擅長的,更是他懶得擅長的。他喜歡追求真理,追求自然世界的真理,發(fā)現(xiàn)什么偉大的自然奧秘,而不是浪費(fèi)時間在人情世故這等幾千年無意義的事情上。

一說到錢的問題,海子便不想說話,他自知與民宿老板也說不出什么來,喝完最后一盅茶水,海子出于禮貌,給民宿老板遞了最后一根煙,起身回到自己的住所去了。

躺在床上沒多久,房間陸續(xù)回來了兩個男人,年紀(jì)比海子相仿。他們一回來有氣無力地跑衛(wèi)生間沖個澡便躺床上玩起手機(jī)去了。不打算與海子說什么話。二人操著外地口音,一看就是來旅游的。一個年輕些的男人打電話的時候說了些要騎自行車去XZ之類的話。這些人該是什么的存在,想必也有一些積蓄,不然也生不了詩歌和遠(yuǎn)方的什么夢想來。海子倒也想滿世界浪一浪,可自己的錢袋子相形見絀,便很早就斷了這樣的念頭??粗矍斑@些浪跡天涯的人,海子生了羨慕,想到旅途中的艱辛,也生了敬佩?;蛟S每個人都要任性一回,至少在這可憐的一生中,大可像眼前的這個男人一樣,且不說旅途的享受或者是自找苦吃。

第二天一大早,海子便起了床。他想著要到古城好好逛逛去,順便去找個什么工作,他總不能靠借錢填飽自己的肚子。退一步說,他已經(jīng)沒有人可以開口借錢了。海子的圈子太小,說實在的,他認(rèn)識的人也有一些,能認(rèn)真說得上話的人卻屈指可數(shù)。

海子退了房,背著行李往古城里去了。說是古城,卻一副翻新的樣子,大大小小的街道井然地勾連在一起,店鋪前的人行道上栽了成排的櫻花,都已經(jīng)開了,剛一看也甚是熱鬧,看多了便索然無味,它們只是這城里開了花,偶爾引來什么游客的駐足拍照??粗藖砣送慕值?,海子也算是流浪人間了??伤灾约汉蛣e人還是有所區(qū)別的,這身邊南來北往的人大多神情閑適,他自己卻心事重重。海子盡量留意每個商鋪,倘若店門口貼了什么招聘信息,他會假裝了路過,看看上頭的是否有自己可以做的活兒。

大理是個旅游小城,海子當(dāng)然想到有關(guān)民宿管理一類的工作,早在昨晚他已經(jīng)留意這樣的招聘信息,也在網(wǎng)上瘋狂地投了簡歷,很多都是石沉大海。他不情愿地投了十幾個快遞員的工作,收到的電話卻是很多,他接了每一個打過來的電話,約好面試的時間,卻遲遲不肯去面試。

在無數(shù)爽約中,他能找的工作越來越少,他完全排除了自己從事送外賣、服務(wù)員的可能性。海子去了一個漢堡店面試,所謂的面試無非是填一個表格,最為緊要的是要去二甲醫(yī)院體檢,辦理一個健康證。這讓海子感到為難,自己是一個沒病的人,非得去醫(yī)院證明自己沒病,這個過程本身就是有病的。海子聽著漢堡店的工作人員介紹著工作內(nèi)容,如何穿衣服、戴口罩,把炸雞腿扔到面糊以及放入油鍋中炸多少分鐘等等,自己則無心聽,腦海中無數(shù)的聲音在敲打他的太陽穴,自己非得如此嗎?非做一個炸雞腿的服務(wù)員不可嗎?思來想去,海子跟著一個服務(wù)員在后廚轉(zhuǎn)了一圈后離開了。

或許在老家的這座小城里壓根找不到自己感興趣的什么工作來,他動了回家去的念頭來,卻不知該怎么面對自己的父母,想到父母,內(nèi)心惶恐不安,覺得自己給家人丟了尊嚴(yán),甚至為家族蒙了羞恥。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工作健康證的事情讓海子為難,緊張的錢袋子已經(jīng)無法送他去什么醫(yī)院去。思來想去,海子在下午回到了昨晚住宿的民宿中,決定先待上幾天,也算是個落腳點(diǎn),省得背著什么行李去找工作,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可憐人。

跟著民宿老板說了一堆重復(fù)的話,海子回到住處認(rèn)真研究起自己的下一個出路。

小城有小城的好處,就是沒多少工作可干。既然自己都決心拉下臉干服務(wù)員,那還有什么可猶豫的,海子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他要在睡覺之前多投簡歷,第二天輕裝上陣,該是去好好面試了,不然早晚把自己餓死。

海子想著要是有什么漁場或是果園需要招人,自己倒是很愿意去的,比起與人打交道,海子更樂意和魚兒或是花草樹木打交道,這是出于自己以前是個研究員的性格,并不喜歡跟人打交道?;蛟S想必成為某個火鍋店的服務(wù)員,成為一個漁夫抑或是果農(nóng),更是一個明智的出路。

海子從未想過自己要從事什么教書育人之類的工作,他自知自己不是那塊料,眼下也身不由己,他嘗試著給學(xué)校遞去了簡歷,對方要求他明日十點(diǎn)鐘準(zhǔn)時去海東面試。這讓海子沒底,自己從未與一群人打過交道,他知道要與一群人打交道對自己而言極具挑戰(zhàn)性,他有社交恐懼癥。三個女人一臺戲,更別說一群人,那簡直是要命的聒噪,沒完沒了。

海子起身去了一個舞蹈學(xué)校,推開門闖了進(jìn)去,四處打量著偌大的舞蹈練習(xí)室,四周的墻上都裝了明晃晃的大鏡子。如果現(xiàn)在聯(lián)系室中間,那些鏡子里定會出現(xiàn)無數(shù)個海子來,卻只有一個是真實的。想著想著,他仿佛置身什么奇妙的玄幻世界里,那里只有自己一人,就如同一頭離開獅群的獅子。

“有人嗎?”海子回過神來喊了一聲。

很快一個長相丑陋的中年女人從樓上走了下來,穿著一條斑馬紋的緊身褲,待女人走近海子,海子看到女人臉上都是一條條的斑馬紋,像把斑馬線印到了自己的臉上,抑或是無數(shù)的大掛車從女人臉上碾過一般。這真是一個臭女人,海子暗想。

“你是?”丑女人禮貌地問了起來,說著拗嘴的普通話。大理的白族人將女人美稱為金花,海子想眼前的女人和金花二字扯不上什么關(guān)系,倒是和某種說不出名字的靈長類動物搭上了。

“噢!我是來應(yīng)聘的。早上好像接到了你們的電話。”海子回了女人的話,腦海里還沉浸在金絲猴、長臂猿的一類的影像來。

“請坐!”說完,女人從飲水機(jī)下方的暗門里取出一個紙杯,接了水走了過來。

海子接過女人手中的紙杯,喝了一口,勉為其難地擠出一個微笑。

“我們這兒主要是招聘舞蹈老師,大多數(shù)都是女老師。你看?”女人說著也坐了下來,端坐在海子對面,挺直了自己的腰身,像非洲大草原上的一匹挺起身板的斑馬。

“我不會跳舞。”海子說,露出難為情的笑容。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沒有類似的工作經(jīng)驗?!迸瞬⒅p腿,認(rèn)真地問了起來。

“我以前是做研究的,在西北的一個研究中心研究動物,沒什么舞蹈教授的工作經(jīng)驗?!闭f完,海子輕輕抓了紙杯抿了一口。看女人困惑的表情,海子知道已經(jīng)沒戲了。

“我們這兒可能不適合你,你還是去別的地方找找吧!不好意思??!”女人說完,海子便放了紙杯起了身。

“沒事沒事,我再去找找。謝謝你哈!”說完,海子推了門離去了。

走在大街上,他的兩只耳朵燒了起來,好像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如今已經(jīng)是虎落平陽,自己不曾想,那些食草動物都成了草原上的主宰。獅子竟然恭坐在草原上,接受斑馬的盤查,這正是自己所做的事兒。想到此,海子心生抑郁,買了幾瓶啤酒回到了民宿,在民宿走廊的一張長椅上攝入酒精,思考自己糟糕的人生。

海子和那個女人約好,要通一個視頻,等海子的酒水喝干,那女人也沒捎來任何的信息。這讓海子苦惱,他隱約聽到憤怒的聲音,來自他心底的憤怒。說到底,女人是不可輕易相信的。她們口中的某個承諾像一文不值的秋葉,說到底誰會在乎一個失業(yè)的可憐蟲。想著這些糟糕的事情,海子在長椅上困倦起來。沒過一會兒,他回到床上,前所未有的悲哀籠罩在他四周。盡管如此,他還是下決心要在大理找個能養(yǎng)活自己的工作,他已經(jīng)沒多少錢可以花銷了。

第二天中午,海子起了床,準(zhǔn)備往海東的一個培訓(xùn)學(xué)校去應(yīng)聘,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離約定的時間還很長,海子索性取了走廊書架上的書看了起來。沒看多久,樓上的幾個青年女生說說笑笑地走到民宿院子里的圓桌椅上打扮起來。看著眼前這幫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女生,海子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七八個女人坐在院子中,很快一個留著長頭發(fā)、長得五大三粗的男青年走到她們中間,幫她們編起了辮子。那些年輕的女生也對著桌上的鏡子化起了妝,畫眉的畫眉,涂腮的涂腮,抹口紅的抹口紅。男青年脖子上掛了一副相機(jī),輪流著給那幾個女生梳頭扎辮。她們說說笑笑,看著有說不完的話。

海子偶爾抬起頭看向院子中央,猜不出她們是干什么的,是游客,或許是模特,又或許是暑假里的女大學(xué)生。海子聽民宿講,她們一幫人定了好幾個月的民宿,已經(jīng)住很久了。

沒一會兒海子已經(jīng)不再想她們的職業(yè)之類的,他心中起了巨大的落差。他想著眼前的這些人定是什么城里的姑娘,也定是外地人。她們談笑風(fēng)生,在鏡子前精心地打扮著自己,毫不擔(dān)心下一頓飯錢、住宿的問題,竟然有人過得這么灑脫。這讓海子不解,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做著各種各樣的職業(yè),過著各式各樣的生活,用五彩繽紛的方式活著。想到自己只是一個山里走出來的青年,眼下又遭遇失業(yè)的困境,害得自己有家不敢回,海子心頭憋悶得慌。那民宿院子里的一幫青年男女讓他看到活著的另一種方式,雖談不上羨慕,卻也讓他浮想聯(lián)翩。倘若自己不是小地方出身,倘若自己有一定的積蓄,那生活又將是另一種模樣,肯定比現(xiàn)在好看得多。

出生是無法選擇的,海子對父母將自己帶到這個世界,并養(yǎng)育他長大,辛苦掙錢讓自己念大學(xué)充滿了感激。他從不抱怨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他只是在想,為什么別人會有這樣的人生,而自己卻要如此狼狽!可能是自己不夠努力,可能是出身的環(huán)境束縛了自己,海子將書合了起來,靠在走廊的椅子上陷入自己的世界中。

倘若自己的父母從小能遠(yuǎn)離他們腳下的土地,不需要與土地打交道,該是一件多么興高采烈的事情,父母會有別樣的人生,而自己也會有不一樣的人生。想到此,海子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幾座大山,山頭長滿了高高的松樹、櫟樹,野樺樹伸直白凈的身子,同樣是高高地挺立在松樹林中,顯得那么白,那么直,顯得那么突兀。西南的風(fēng)不住地從印度洋奔來,一大片一大片的松針林在山的另一邊連著一大片一大片的松針林,起伏綿延,往視野的盡頭里鋪去,在不曾去過的遠(yuǎn)方的松針林那頭連向更遠(yuǎn)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松針進(jìn)。在無盡的松針林里頭,有自己父母背著竹筐穿行的樣子。想著父母這輩子都離不開那一片橫斷山區(qū)的松針林,海子生了情緒,眼淚不自覺掉了下去??粗@眼前的青年男女,她們?nèi)耘f在梳妝打扮,任由男青年擺弄她們的頭發(fā),非是要扎出什么令自己滿意的發(fā)型來。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些;有的人已經(jīng)到達(dá),有的人才剛出發(fā)。只要還活著,邁開腿,便走在路上,留心些,路上有坑;放松些,路邊是有風(fēng)景的。海子從文字游戲和壞情緒中抽了出來,合上書走回屋內(nèi),背上書包,拎著裝了書的紅帶子往公交車站去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共和县| 醴陵市| 容城县| 华阴市| 喜德县| 云南省| 会理县| 台州市| 台安县| 甘谷县| 九龙县| 黑河市| 边坝县| 福建省| 三门县| 千阳县| 富宁县| 扬州市| 西青区| 汝城县| 晋州市| 高阳县| 武定县| 临洮县| 措美县| 宝清县| 平乐县| 奇台县| 麦盖提县| 民权县| 阿拉尔市| 灯塔市| 乳山市| 万盛区| 张家口市| 安义县| 延津县| 鹤峰县| 聂拉木县| 淮南市| 天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