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的雨,依舊兇猛,似乎是等急了一個始終懸著的回答。
范若黎瞇了好一會兒,不知不覺竟然做了個夢,夢里盡是些打打殺殺的畫面,驚得額頭直冒汗。突然,砰砰兩聲,把范若黎驚醒,本能地伸出右手,穿過簾子,抓住了常歌還來不及收回的手。
由于力氣較大,常歌頓時發出哀痛聲。
范若黎隨即一個閃身,跨出花轎,再一個轉身,捂住常歌的嘴巴:“你要是把外面的人引了來,你就沒得選了!”
常歌定了定身,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想清楚了?”范若黎拍了拍手,開始整理起一身嫁衣。別說,長這么大,還沒穿過這么好看的衣服。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常歌有些害怕地問道。
范若黎笑了笑:“你是想問,我為什么愿意跟你換嫁,是吧?”
常歌用力地點頭。
“因為……”話到嘴邊,范若黎又咽了回去。
“因為什么?”
“因為……我也不想嫁。”見這個突然想到的理由無法說服常歌,范若黎繼續解釋道,“因為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我本來想的也是見到璟王后,就跟他把事情說清楚,然后求他放我走。”
“這怎么可能!”常歌雖說是閨中女子,可是這事關乎皇家顏面,怎能容許胡作非為,“即便你跟璟王說了,璟王也不可能放你走,即便是把你殺了也不可能。”
范若黎愣了一下,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姑娘嘴里還有打打殺殺,方才不還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與其自己苦想理由,不如順著常歌的話說下去:“是啊!怎么可能呢!那可是皇家,豈能容忍我等平頭百姓胡來的?所以,我打算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咬舌自盡。一來,我真真切切嫁進了璟王府,我們范家也不會受牽連;二來,我也遵守了對我心上之人的承諾,一生一世不另嫁。”
為了增添點敘述的真實性,和身不由己的悲慘性,范若黎在常歌面前矯揉造作地哭了出來。
這一哭,可把常歌急壞了,一時半會兒不知還如何是好。只能同意了范若黎的換嫁建議。可是,身份換了,長相沒變啊。若是被拆穿了,那可是要牽連受誅的。
但兩個女孩子,此時已經顧不得那么多了。微信大雨已經停了,堂外窸窸窣窣地有腳步聲,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在廟堂木門被推開之前,兩個女子簡短地更換了嫁衣,交換了身份,趕緊鉆進了對方的花轎里。
劉媒婆這人心眼兒多,掀開花轎簾子,看見新娘子斜靠著,雙手雙腳依舊被綁著,蓋頭一角露出的嘴角清晰可見手帕塞得死死的,這才放下心來叫人抬轎進城。
為了趕在戌時拜堂,兩頂花轎一路上你爭我趕,暗自較勁,臨到了汴梁城門口,張婆子一個觸碰,把對方轎夫子撞向了城墻方向。等劉媒婆反應過來時,張婆子已經領著花轎進了城門。
花轎一進城門,報信的隊伍就熱鬧起來,有敲鑼的,有打鼓的,有放鞭炮的,有把腿就往回跑報信的。引得路人圍成兩排,議論紛紛:
這是誰家的喜事啊?搞得這么隆重?
你居然不知道?你看轎頂垂簾,這一看就是璟王府的嬌子啊。
難怪這么熱鬧。
那可不!這璟王妃可是皇上親自選的,能不熱鬧嗎?
要我說啊,還是皇家的喜事有看頭,不像咱們老百姓,下個聘禮都得掂量幾分。
是啊!自古如此。咱們啊,做好老百姓就得了。
璟王府的花轎一路上聲勢浩大,引得路人真是開了眼見。這汴梁城嫁女娶妻的倒是不少,可沒人能做到這么隆重。全都像看稀奇一般,圍在道路兩旁看了個夠。迎親隊伍也是出手闊錯,走一段就灑幾把銅錢碎銀,把看熱鬧的氣氛烘托到頂點。
可是,接在后面進城的花轎可就尷尬了。一路上,鴉雀無聲,知道的曉得是迎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百鬼夜行。原本熱熱鬧鬧的婚事,因為一場大雨,硬是被拖了吉時。此時,天色早已黯淡許多,周圍酒樓茶肆也已陸陸續續亮起了燈火。
等蕭家花轎送到蕭府大門時,已是黑夜了。
“哎呀,劉媒婆,你咋來這么晚啊?大伙兒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蕭府管家蕭航已經在大門外站了好久了,“趕緊把花轎抬進去,記得從堂前繞一圈,讓客人都看看,然后新娘子不用下轎,直接往大郎院里抬就是了。”
為何不用下轎?范若黎,哦不對,此時應該叫常歌,常歌在花轎內有些不解。可轉眼一想應該明白了。就自己這么個被五花大綁嫁進蕭府的模樣,任誰見了都覺得蹊蹺。
從大堂繞一圈,讓賓客看看,不過是為了讓大伙見證這么親事正當無假。可是一旦讓大家看到自己這般模樣,那蕭家可能會背上強搶民女的大罪。看來,將常歌綁進蕭家,是蕭常兩家商量好的。
可花轎剛抬進大門,就被人叫住了。
“等一下!新娘子怎么不下嬌?”
“對啊!新娘子怎么不下轎?”
“也不至于害羞成這般模樣吧?以后怎么做蕭家的少奶奶?”
“就是!蕭家在京城也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她一個蜀州縣令的庶女,高攀還來不及,怎么拽成這樣啊?簡直沒家教。”
“沒家教!太不把蕭老爺子放在心上了吧?娶妻進門,下花轎,跨火盆,下跪敬茶,乃為人妻的本分。這才剛進門,就開始擺譜了?”
今兒來的賓客,全都是蕭家宴請的座上賓。全都是達官顯貴。他們哪曉得這背后的秘密啊!
劉媒婆朝花轎看了看,若是當著眾嘉賓的面,把捆綁逼婚的新娘子公之于眾,那可如何是好?
蕭管家已經被老爺催了好幾輪了,再不把流程走完,老爺怕是要怪罪下來了。
此時的常歌,坐在花轎中,聽著轎外一眾人的不滿,頓時覺得有些好笑。明明是蕭常兩家的秘密,卻非要被人拱出來擺在桌上任人評判。簡直可笑!
“大家安靜!聽我說兩句。”蕭管家也不過只是個下人,哪能跟一眾官老爺討價還價,只能抽身回大堂,把蕭老爺請了出來,“今兒是我蕭家的大喜事。在座的都是我蕭裴之的同仁、幕僚和親人。也都知道我家大郎的情況,這迎親拜堂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啊,也是一把年紀了,不過是想在死之前,給我兒娶個媳婦,讓他能在走之前,享受一下人生之樂。再說,新娘子大老遠從蜀州到汴梁城,一路上肯定也是累壞了。只要大家今晚吃的開心,喝的盡興,我蕭家定當盡心伺候。至于拜堂成親這些繁文縟節,咱們就免了吧!蕭航,站著做甚?還不趕快把新娘子抬到大郎院兒里去。”
“是。老爺!”
蕭裴之這么一說,怪煽情的。既說出了為人父的不容易,又道出了體量兒媳婦的勞累。在外人面前,可算是做足了里子面子。聽得花轎內的常歌哼聲一笑。心里頓生一個感覺:這戶部侍郎蕭家,可不簡單!
可賓客中總有那么一兩個不聽話的人。花轎剛一抬起,就有人站出來說話了。
“蕭老爺,永康的身體,在座的都知道。拜堂恐怕是不行了。但是這新娘子哪怕是再累,至少也要跨個火盆兒,給蕭老爺子和夫人敬杯茶吧,也算是替永康敬孝道了,大家覺得我這個主意怎么樣?”說話之人,乃蕭永康好友——刑部侍郎盛府的二郎——盛遠舟。
自打蕭永康不踏出蕭家半步以后,盛遠舟都會隔三差五地來蕭府找蕭永康玩耍。其實,也沒玩什么,不過是下棋喝茶陶冶情操,或是聚攏一堆,聊聊京城的八卦。
這旁人不一定知道盛遠舟和蕭永康的關系,但這蕭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此時,盛遠舟站出來,替蕭永康說話,蕭老爺子心里還是感激的。可是,這荘婚事的背后,可不能讓外人說了見了把柄,說了閑話。
蕭老爺本想安撫兩句盛遠舟,就命令蕭管家趕緊把花轎抬走。那曉得,盛遠舟這么一說后,在座的賓客紛紛贊同。搞得蕭老爺子騎虎難下。無奈地看了看劉媒婆,眼神中詢問情況如何?
劉媒婆哪見過這等場面,早嚇得不知所措起來,對著蕭老爺子一個勁兒地搖頭,生怕秘密泄露了,自個兒的嫁銀子飛走了。
盛遠舟已經往花轎喵了好幾眼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當著兄弟老子的面,難為兄弟媳婦。也不知道永康交代的事兒,自己能不能辦好。
這花轎里到底有什么玄機?為什么永康非要讓新娘子當著眾人的面下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