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漏聲滴穿子夜,鏡中這張溫潤皮囊浸在燭影里,像一尊精心燒制的白瓷
指尖撫過頸側(cè)被林婉清銀簪劃破的傷痕時(shí),冰湖的寒氣驟然從骨髓深處翻涌而上——八歲那年嫡兄沉入冰窟前,指甲也這樣抓裂過我的鎖骨。
臘月冰面炸裂的脆響,至今碾在耳膜
“賤婢生的雜種!”
嫡兄的唾沫混著血沫噴在我臉上時(shí),湖面映出父親遠(yuǎn)遠(yuǎn)佇立的身影。我摳著冰沿的手指突然松開。水泡裹著血絲浮起,像父親壽宴上剖開的魚鰾。
“此子類我。”
他拍我肩頭的力道碾著骨裂的疼。嫡母賞的暖玉被隨手拋給侍從
“賞你了。”
那玉墜入雪地的悶響,從此成了我夢魘里的更漏——原來溫情需用至親的血溫養(yǎng)。
山廟雨夜的霉味混著血腥涌來。二皇子劍鋒挑開我衣襟時(shí),佛龕縫隙漏進(jìn)的燭光正照在林婉清慘白的臉上
“燕世子這是要叛變”劍刃陷進(jìn)肩胛舊傷,“不怕本宮滅口?”
血珠墜在她月白裙裾的剎那,我瞥見她攥緊的拳頭——骨節(jié)凸起如幼年我偷饅頭被吊打時(shí)的模樣
“殿下若欲執(zhí)江南為棋…”
“…何不留著活棋枰?”
話音未落,佛龕后傳來她壓抑的抽泣。多像獵場那只白狐啊,箭矢穿透它眼眶時(shí)喉間也這般嗚咽。
歸府呈上密契時(shí),父親指尖劃過卷軸金鈕
“知還,燕家的刀該見血了。”
燭火在他瞳孔里跳躍,卻照不亮眼底寒潭。那一刻我徹悟
這世間從無救贖,唯有權(quán)力能煅燒出人形。
百花宴的殺局原已布妥。林家嫡女碾碎墨菊花盆時(shí),我袖中藥粉沾濕指尖——本要讓她“失足”落水
可林婉清跪在泥里撿碎瓷,手背舊疤崩裂滲血。那彎月狀的傷痕,竟與我七歲被廚娘鞭打的印記重疊!
“恰三春好處無人見…”
遞出海棠時(shí)鬼使神差,指尖擦過她耳垂的溫度燙得心驚。當(dāng)夜我焚了毒殺三人的密令,死士在窗外長跪
“主子,二皇子怪罪…”
更荒唐的是,我竟在染血的鹽道圖上,為她描了朵海棠。
上元夜尤甚
朱雀橋下為她覆眼數(shù)“三二一”時(shí),巷尾正傳來鹽商喉骨碎裂的悶響
煙火炸亮那剎,血點(diǎn)濺上袖口朱砂。可她指著滿河蓮燈笑時(shí),眼里的光竟灼得玄鐵令發(fā)燙
歸府劈斷狼毫筆的瞬間,我聽見冰層碎裂的聲響——權(quán)謀場上最鋒利的刃,生了銹。
書房炭盆吞噬狀紙的火光,映亮她眼中冰棱
“你瘋了嗎?答應(yīng)我,幫我這一次,你爹午時(shí)便能出詔獄!”
她撫過銀簪棠蕊,簪尖突然抵住我咽喉
“真的嗎?我不信”
她的眼淚在眼角滑落,我卻視若無睹
腕間脈搏狂跳如當(dāng)年瀕死的白狐。我鉗住她手腕怒吼
“這是救你父唯一的生路!”
“生路?”
狀紙碎片雪般紛飛
“用我爹的脊梁骨墊你燕家登天的梯?”
她脊背挺得筆直
“我情愿跪斷頭臺,也不做謊言的牲祭!”
鶴頂紅藥瓶在掌心硌出血印
灌毒那瞬,她瞳孔里我的倒影與冰湖中嫡兄沉沒前的眼重合!
喉間腥甜翻涌,肩胛箭疤灼如烙鐵——原來被白狐咬穿手腕的獵人,竟是我自己。
西庫房梁的霉味混著藍(lán)魅毒香
攥著她刻字的手往梁上按,“信非燕——”刀尖深陷木紋時(shí),她指甲劈裂迸出血珠
百花宴掌心那道瓷片割痕,原來從未愈合
“兇在…”
最后一筆未落,她喉間幼狐般的嗚咽刺穿耳膜。藍(lán)魅粉末撒落梁上,迦南香也蓋不住血腥
當(dāng)年白狐的皮毛鋪在父親榻上,他足尖碾著狐首冷笑
“心軟的東西,不配活。”
銅鏡映出袖口淡金香灰——與偽造血書同源的貢品迦南
燭光吞沒并蒂海棠繡紋的剎那,恍惚見她立在朱雀河萬千蓮燈中,銀簪墨菊映亮星河。
這悸動…便權(quán)當(dāng)落子時(shí)手顫罷。
更漏驟歇
鏡中忽有海棠瓣飄落——
是她咽氣時(shí),從我指縫滑落的枯花
可是
為什么,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