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藥王廟,說是廟宇,其實就是一間破瓦和泥墻堆起來的漏風小屋。
一尊慈眉善目的泥胎石塑高居正堂,前方有一供桌,不過卻無貢品,盡是積塵蛛網。
當李長安隨同周云山趕來之時,此地已然有兩名佩刀衙役值守。
“見過周捕頭。”
見到周云山,兩人顯得并不熱絡,只是很客氣地拱手行禮,便不再多言,靜靜侍立一旁。
在李長安看來,不像是辦案,倒更像是監督。
周云山也不多言,甚至都不曾看這兩人一眼,便徑直朝廟內踏步而去。
“李兄弟你不知道,這藥王廟早年間還真有些香火,不過后來廢棄,如今已然成了乞丐窩......”
李長安佇立廟外四處觀察。
身側之人名叫陸小乙,此前正是他前去府衙報信,乃是周云山手下親信。
很是能說會道。
“城里最近時常發生命案,那些可憐人家慘一點的動輒滅門。”
陸小乙嘴巴不停:“稍好一點的,大的正巧在外做活,只留老小在家,等爹娘回家一看,老的死了,小的沒了,你說說這......
以前臨江城可從沒見過這種事,盡挑有幼童的人家下手,當真是喪盡天良。
不過府衙通告后,城里百姓都提高了警惕,周頭料想那那歹人不好下手,準得換個目標,咱逮不到賊人,還不會守株待兔嗎?
所以昨夜便安排幾個兄弟四處蹲點,藥王廟這乞丐窩便是其中之一,不曾想......”
李長安默默聽著。
這命案大致的來龍去脈算是聽明白。
不過這陸小乙實在是個話癆,從府衙一路到這城西藥王廟,嘴巴就沒停過。
“長安兄弟,你們倆過來!”
兩人交談之際,周云山的粗獷嗓門傳來,旋即不再佇留,徑直走入藥王廟。
方才行至門口,一股濃郁血腥氣便直沖口鼻,李長安不禁皺了皺眉頭。
再往內走,只見枯草堆上躺著兩名衙役。
胸口衣襟橫著三道利爪溝壑,傷口發黑,皮肉翻卷,深可見骨,隱約可見其內臟腑。
尸身身下匯出大灘腥血,暗紅發黑,顯然遇害到現在已然有段時間。
“嘖......這倆兄弟太慘了,昨夜要是我來蹲點,估摸著現在躺地上的就不是他們了......”
“哎喲周頭你輕點!”
“屁話這么多呢!你是不是還想好好感謝人家一番?”周云山朝陸小乙后腦勺來了一巴掌,將后者打得一個趔趄。
“你要真這么想,那就把錢袋子都送去給這倆兄弟家人,那我周云山倒要高看你幾眼!”
陸小乙摸著后腦,很是委屈:“這班又不是我排的,如何怪我頭上,是那鄭扒皮安排的,要出也是他出!”
“一邊去,別礙事!”
周云山斜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再不搭理陸小乙,轉而望向李長安:“長安兄弟,你是獵戶出身,想來精于辨識追索,可能瞧出些什么門道?”
這藥王廟不大,一眼便能盡收眼底。
李長安正四處觀摩,聞言思忖片刻,忽然蹲下身,食指抹過地上凝結的血痂。
“我爹說過,獵戶逮狼時,若是見到整整齊齊的爪印,要么是陷阱餌料,要么是老獵人使鐵鉤扮的。
細看這三道爪痕,左邊這道入肉比右邊深半寸,真要是妖物動爪,會只磨半邊指甲?”
陸小乙忽然湊過來,鼻尖幾乎貼到翻卷的皮肉上:“還真是!跟東街王鐵匠打的九齒耙倒有幾分......”
李長安突然轉身指向泥胎像,打斷道:“最怪的是這藥王像,案發后還端端正正坐著。”
說完,他往神像背后繞去,青灰上赫然留著半個新鮮掌印:“我們獵戶追山豬時,那些畜牲可不會扶正被撞歪的樹杈。”
周云山大手鉗住供臺,看向那青灰上的掌印——分明是人手所為!
“長安兄弟的意思是......”
李長安拍了拍手掌沾染的積灰,笑道:“我才入府衙不足半日,辦案經驗尚且不足,一切還憑周大哥決斷。”
但就在他轉身之際,眼角余光瞥見,從旁協助的另外兩名衙役,神色似有一些不同尋常。
李長安裝作沒看見,若無其事站到一邊。
周云山雙眼一瞇,旋即蒲扇大手重重拍在李長安肩頭:“好小子!這眼力勁比山里逮狐貍的老獵戶還毒!”
說完,他忽然扭頭瞪向正在摳指甲的陸小乙:“不像某些兔崽子,眼珠光盯著勾欄姑娘的羅裙褶數!”
陸小乙頓時跳腳:“周頭!我那是去盯徐家小廝......”
“你們先看著,我和長安兄弟透透氣!”
周云山冷哼一聲,鼻孔里噴出兩道白氣,搭著李長安肩膀朝藥王廟外走去。
待到離那兩名衙役稍遠些,這才壓低嗓門,做賊似的道:“那兩人是鄭海手下的跟班,跟咱不是一個路數。
衙門里有條不成文的規矩,不管誰辦案,總要插兩個自己的人進去盯著,免得對方趁機將贓款據為己有,從中撈油水。
但不過只要不太過分,倒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過我周云山可沒干過這種事。”
替自己辯解一句,周云山話鋒一轉道:“方才長安兄弟故意裝作沒瞧見那倆慫包,可是有什么發現?跟哥哥說說......”
李長安不曾想這周云山也是眼尖,此前不過是稍稍瞥了一眼,竟也會被發覺。
果真是心思細膩。
他搓著指尖殘留的積灰,將嗓音壓低幾分:“我方才摸那神像背后掌印時,周大哥是否注意到那兩人有什么異樣?”
周云山皺眉回想,銅鈴眼突然瞪圓道:“其中那圓臉的,似是往門檻退了半步?”
李長安不作回應,又從懷里摸出指肚大小的靛青布料:“這是自枯草堆里尋來,切口平整,紋路也是有些稀奇......”
周云山細看幾眼,瞳孔驟縮:“這面料以及其上暗線勾勒的云紋......藥王廟這種乞丐窩怎么會有?
斷口平滑,倒像是雁翎刀切出來......”
李長安不再多言。
到底怎么決斷還是要看周云山自己。
他本無意過多摻和其中,待到有了自保之力,屆時還是要脫去這身官衣。
“周慕白那煙槍小子,將長安兄弟保薦府衙,算是幫了我大忙,回頭定要去他望月居好好感謝一番!”
周云山仔細思索一陣,心情大好,又將那靛青碎布藏于胸口,這才朝著藥王廟折返。
“周頭兒,接下來......”
陸小乙趕忙湊上來,還不待說完,周云山又在他后腦勺來了一巴掌。
“當然將人抬回去!
難不成要讓兩位兄弟曝尸荒野?”
陸小乙齜牙咧嘴,但還是略顯期待地諂笑道:“那再然后呢?”
周云山垂眸思索片刻,沒好氣道:“你便先帶長安兄弟熟悉一下城中環境,免得后續排班時,不曉得路!”
“好嘞!謝過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