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山賊放回來的人，名叫袁準，跟周禮一般年紀，也是劉珩父親從軍時麾下的士卒。

此時臉色蒼白，正一動不動躺在床榻上，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大小不一的傷口，看上去凄慘無比。

有些傷口是走山路時自己不小心磕碰的，但大部分是山賊所為。

當然，如今這副模樣比起剛被發現時已經好了很多，那時候更慘，就跟馬上要斷氣一樣。

“傷口都處理好了，經常換藥就行。”

醫工將工具放回隨身攜帶的木盒，沖袁淮的兒子袁劭仔細囑咐道：“耳朵的傷口看著可怖，其實問題不大，真正有問題的是右臂。斷裂的骨頭雖然會慢慢愈合，但肯定不會像之前那么結實了，以后這只胳膊大概率不能提重物，不然骨頭有重新斷裂的風險。也幸虧他體格大，底子好，要不然單單一路上流的血，放到正常人身上早就暈死過去了。不過，身體總歸虧空很大，需要好好修養一段時間，看能不能緩過來。”

話沒有說開，但屋內的人都明白醫工的意思，袁淮這只折斷的胳膊基本算是廢了。而且身體的損傷很嚴重，調理不好恐怕還會影響到壽命。

以后別說拎著刀殺人、打獵，農事可能都干不了。

對于一個壯年男子本身以及一個家庭來說，無疑是個沉重打擊。

袁劭紅著眼睛，一邊恭敬道謝，一邊將醫工送出家門。

等再回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劉珩面前，言語簡單直接：

“求少君替家父報仇！”

劉珩還沒來得及說話，躺在床上的袁淮就猛地睜開眼睛，怒聲呵斥：“你這豎子想要做什么？給我滾起來！”

但因為身體過于虛弱，聲音有些萎靡。

袁劭恍若未覺，仍跪在地上，沖劉珩不停磕頭。

劉珩從地上拉起袁劭，面無表情地拍了拍后者胳膊：“先跟我回去。”

說完，又扭頭看向床榻：“天快黑了，袁叔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再過來。”

“少君！”

袁淮掙扎著想要起身，但身上疼痛難忍根本無力支撐，短短片刻后又摔了回去。

劉珩趕緊上前安撫：“袁叔不要激動，再碰到傷處就麻煩了。”

“少君聽我一言。”袁淮不為所動，緊緊抓住劉珩，“那個山寨規模頗大，里面怕是有三四十個悍匪，而且整個山寨布置的很有章法，從外面直接強攻難度非常大。所以千萬不要沖動啊！”

“袁叔安心，不會沖動的，再說了，不是還有周叔他們在嘛。”

袁淮嘆了口氣，卻終究沒再說什么。

......

夜已經深了，劉家正堂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除了坐在主位的劉珩，捕獵隊成員大多都在。

皇甫威也在其中，臉色發白。

唯一的兒子深陷賊巢，生死不知，任誰也無法安之若素。

不過，他還是開口打消眾人顧慮：“少君，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顧及小兒。”

“好。”

劉珩點點頭：“山賊老巢建在一處山崮上，墻體頗高，還有哨樓，易守難攻。山賊的數量不確定，大約四五十個，有刀劍等短兵，沒看到甲胄。

袁叔的傷勢已經控制住了，沒有性命之憂，但右臂基本廢了。子權（皇甫恩的字）還在山賊手里，他們要求上交200石糧食，才肯放人。

情況就是這樣，應對之法無非兩條。其一，老老實實按照山賊的要求做。如果選這個，那這兩百單糧食主家來出。其二，”

劉珩略微停頓了下，“第二種，自然就是替袁叔報仇，跟這群山賊拼了！”

“都說說吧，該怎么辦。”

堂下眾人互相看了看，卻都沒說話。

這種事情，當真不好選。

站在皇甫威的角度，自然是以穩為主，畢竟兒子掌握在人家手里。

而站在袁淮的角度呢，卻又有不同。雖然他一直在勸劉珩謹慎行事，但內心深處難道不想讓劉珩幫他報仇？

怎么可能呢，都是男人，誰還沒點血性？

都被害成半個廢人了，誰能忍？

而對于在場之人來說，大多數肯定偏向皇甫威。

沒人愿意因為其他人的事情冒險。

他們這些人去攻打一座有著四五十個悍匪的堅固山寨，怎么看危險程度都很高，就算最后能贏，也一定會有死傷。

那么，萬一死的人、傷的人是自己怎么辦？

無關乎道德，人性如此。

“不能贖人！”

沉默間，周禮突然出聲：“如果這次選擇委曲求全，那些山賊會不會認為咱們好欺負，把咱們當成可以隨便欺負的肥羊？咱們在明山賊在暗，如果被他們盯上，根本防不勝防。難道指望縣里保護咱們？”

見眾人若有所思，他轉身看向劉珩，“少君覺得該怎么做？”

“我當然想干他娘的，一群山賊而已，又不是官府！”

劉珩不假思索，可隨即又有些遲疑，“但這么做危險......”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周禮揮手打斷：“如果決定端了這座山寨替袁淮報仇，少君是在后方坐鎮，還是跟我們一起廝殺？”

劉珩認真答道：“當然是與大家一起廝殺。”

“如果以后再發生類似的事情，少君依舊會替我們做主么？”

劉珩隱約明白了什么，神色愈發嚴肅：“當然！”

“如果我們當中有誰因為此事負傷，或者干脆死了，少君會不管他的家人、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嗎？”

“當然不會！”劉珩站起身，環視堂下，語氣鄭重無比，“若有人因此而死，只要我還活著，其妻兒父母我來奉養！如果我不幸死了，只要劉家還沒絕后，這個承諾仍舊有效。”

“這就夠了！”

周禮猛然一拍幾案，聲若驚雷，“既然少君有此承諾，誰還會怕死呢？左右不過一條性命而已。”

一番話說完，效果立竿見影。

眾人紛紛鼓噪起來，出聲附和，有些人雖然依舊保持沉默，卻也沒有反對。

那就干了！

但，干也要有章法的干。

兵書上說，料敵從寬。

那四五十個山賊就算五十。

三十人攻打五十個山賊把守的堅固山寨，怎么看都不容易。

戰略上藐視敵人，可戰術上得重視敵人。

決定干不干是一回事，怎么干又是一回事。

“那伙山賊給了一個交糧贖人的地點，所以我們有兩個選擇。第一，提前埋伏在交糧位置，先消滅山賊一部分有生力量。第二，在贖人之前，找個合適時間，直接攻打山寨。”

聽到劉珩的話，周禮暗暗皺眉，有些難以抉擇：“前者可以削弱山賊力量，但有暴露的風險，畢竟山賊更熟悉周邊地形，很可能會有漏網之魚。后者則能夠搶占先機。”

“不如直接夜襲。”

說話的是關羽。

自從跟劉珩一起做掉趙謙，二人之間的關系愈發親近。

遇到這種事情，劉珩就把他也喊了過來。

畢竟真廝殺起來，關羽一個人的戰斗力，恐怕比屋里所有人加在一起還強。

超級猛將可不是開玩笑的。

見眾人看向自己，關羽不慌不忙解釋道：“山賊肯定不會為了接收贖金，傾巢而出。假如真有五十個山賊，那么就算能先殺掉幾個、十幾個，作用也不大。畢竟我們就這么多人，攻打30人防守的山寨和攻打50人防守的，本質上沒有差別。相比較而言，掌握出其不意的主動權，對我們來說反而更加重要。只要能攻入山寨內部，區區五十個山賊不足為慮。”

“此言有理。”劉珩頷首贊同，拍板決定。

若是旁人說這種話，劉珩或許不信，但如果是關羽說的，那就又不一樣了。

他帶著三十個人與一倍數量的山賊正面廝殺，只能說，應該擔心的肯定是后者。

......

中條山西起華岳，東抵太行，山勢狹長如帶，呈條狀分布，故名中條。

其間溝壑縱橫，關隘重疊，易守難攻。

位置上，扼守黃河天險，控制晉南盆地與中原通道，是洛陽的北部屏障，拱衛關中，歷朝歷代皆為兵家必爭之地。

依照山勢，中條山可分為三段：

東段稱歷山，山頂呈平臺狀，其間有垣曲斷陷盆地。

西段稱中條山，北面陡峭，南面略平緩。

中段山勢較緩，呈階臺狀。春秋時，被晉獻公所滅的古虞國，都城便位于此地。

竊奪劉家據點物資、扣押夏侯恩的那伙山賊，就盤踞在中段、西段交接處。

不過這里已經不屬于安邑縣了，而是河東郡大陽縣境內。

一棵大樹背面，劉珩看著不遠處的山寨，暗暗皺眉。

這個山寨，建造的當真有些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