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此行結果,劉珩心中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
因為他和董卓之間的地位差距,實在過于懸殊。
說的再直白點,他對董卓來說毫無價值。
即使是數代先輩積攢下來的那些在他看來算是頗為厚實的家業,在董卓眼里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到了郡守這個級別,單單每年經手的賦稅都是以億為單位,金錢事實上已經變成了一串數字。
至于說投身門下,就更不可能了。
劉珩身上哪有什么值得董卓冒險得罪宦官集團的東西。
論武,董卓出身軍旅,身邊最不缺的就是軍漢,不差劉珩一個。
論文,他劉珩有什么文采?
別說什么透露歷史震驚董卓。
空口白牙說些大話,就想讓被奉為上賓?
怎么可能。
但凡劉珩說了一些不該說的,等待他的一定是嚴刑逼供,絕不會有第二個下場。
坦白講,如果不是劉震留下的佩劍,劉珩根本連董卓的面都見不到。
當然,就算見到了也沒什么作用。
董卓并沒有給劉珩太多說話的機會,表達拒絕之意后,勉勵了后者幾句,就直接端茶送客。
劉珩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并沒有繼續嘗試。
一次短暫的會面就算結束了,整個過程堪稱虎頭蛇尾。
在侍衛的監視下,劉珩騎馬離開了傳舍,將手中佩劍放到身前,端詳片刻后幽幽嘆了口氣。
此行沒有達到目的,就意味著蚩尤里劉氏一族不會再有任何靠山,至少短時間內不會有。
他們必須直面趙謙、韓康給予的壓力。
怎么辦?
劉珩也有些絕望。
劉預跟他的關系自不必說,跟親兄弟沒區別。
就算不提劉預,棗娘也是劉珩看著長大的。
如今遭遇難處,他豈能視而不見?
劉珩拔出長劍,劍身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晃眼,晃得他瞇起了眼睛。
......
返程時,劉珩走的主道。
駿馬疾馳之下,四十里路只用了半個時辰。
剛靠近蚩尤里,就看到一個熟悉的瘦小身影獨自坐在一輛牛車上低聲哭泣。
“棗娘?”
等看瘦小身影面容,劉珩很是驚訝:“你不是回家了么,怎么一個人在這?”
劉珩翻身下馬,走進牛車后才發現,車上竟然還放著各式各樣的生活用品,頓時臉色一變。
棗娘抬起頭,臉上滿是淚水鼻涕,眼睛紅腫,抽泣道:
“嗚嗚......大兄,郎君不要我了,嗚嗚。”
“什么?!”
劉珩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人呢?”
“他......他把我送到這里,就回去了。”
“好好好,真是好樣的!”
劉珩怒極反笑,掃了一眼牛車上的東西,“這么說來,你們算離了?這些東西,連同這輛牛車,都是你出嫁時帶去的東西?”
“是我的嫁妝。”棗娘點點頭,又捂著臉哭著搖頭,“他以淫為由,把我休了......嗚嗚嗚。”
“豎子欺人太甚!”
聽到“休”這個字,劉珩瞬間勃然大怒。
然而,看著眼前這個孤苦無依、連娘家都不敢回的瘦小女人,他只得強壓怒火:
“走,大兄帶你回家。”
他一手牽馬一手拉著牛車,朝蚩尤里走去。
無論如何,先回家再說。
就在此時,棗娘的聲音在劉珩背后幽幽響起:“大兄,我想通了,讓我去給那人做妾吧。反正我也沒人要了,去侍奉那人,也算替家里出了份力。如果僥幸得了些恩寵,家里的日子也能好過一些。”
劉珩轉過頭,發覺她已經擦掉了臉上的污跡,神色變得平淡。
除了一雙仍然紅腫的眼睛,幾乎看不出異樣。
他盯著棗娘失去光彩色澤的眼眸,心里一抽,臉上擠出笑容:“沒事的,大兄會想辦法的。”
棗娘沖劉珩咧嘴笑了笑,沒再說話。
一路沉默。
劉珩牽著牛車走進里門,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聲嘆息:“唉,實在不行就從了吧。給韓主簿做妾,總比被縣君看上強。”
他轉身望去,發現說話之人竟是韓康留在蚩尤里的兩名佐吏之一。
此人年歲較長,臉上皺紋橫生,一雙眼睛也渾濁不堪。
劉珩停下腳步,拱了拱手:“敢問長者此言何意?”
“韓主簿雖然貪財好色,但對身邊人還算不錯,勉強算個好歸宿。”
“縣君對身邊人不好?”
“不好?嘿嘿。”
那佐吏四處看了看,見周圍沒有其他人,方才低笑一聲,“如果只是不好,那真是我安邑縣父老子弟的幸事!”
“你可知縣君上任半月,從鄉里間納了多少女子進門么?”
“五十多個。”
佐吏伸手比劃,然后停頓了下,眼簾低垂,“你知道這五十個女子,現在還剩下多少么?”
劉珩悚然一驚:“什么叫還剩下多少?”
“就是字面意思的剩下多少。”佐吏看了劉珩一眼,臉上已經完全沒了笑意,“還剩三十多個。其余的,都已經死了,被虐殺的。”
“......”
一時之間,劉珩腦中里空白一片。
這種事情是編造不了的,佐吏也沒理由騙他。
只是,這短短幾句話給劉珩造成的沖擊,甚至遠遠大于賊匪屠戮里民。
他吐出一口濁氣,沖佐吏離開的背影再次拱了拱手。
將棗娘送回娘家,沒理會里面傳來的怒罵聲、哭泣聲,劉珩滿身疲憊地回到了自家塢院。
也不脫衣,徑直往床榻上一摔,再不想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劉珩感覺有人靠近,猛地翻過身,發現宛娘彎腰站在床沿,正準備脫他的靴子。
“主人,先洗洗腳再睡吧。”
“嗯。”
劉珩回應一聲,身子卻平躺著一動不動。
宛娘也不在意,先端來一盆熱水,又蹲下身幫他脫掉靴子,捧著兩只腳放進水里,雙手輕輕揉捏。
水稍微有點燙,但泡腳剛剛好。
劉珩舒爽的哼唧一聲,感覺身上的疲憊一下消去不少。
一直泡到熱水變溫,宛娘才把劉珩燙紅的雙腳拿出來,擦去水漬。
許是蹲著不順,宛娘索性跪坐在床邊,將手里的一雙大腳放到自己胸前繼續揉捏。
“主人,不管怎么樣,千萬別拋下奴婢啊。”
劉珩目光微凝,淡淡道:“怎么突然這么說?好好地,我怎么會拋下你呢。”
“奴婢不知道,奴婢就是有些慌。”
宛娘低著頭,手里動作不停,“自從主人蘇醒,奴婢就感覺主人變了很多,但具體又說不上來。這幾天每次看到主人,奴婢就心驚膽顫的,很害怕主人不要奴婢了。”
劉珩看著面前低眉順目的溫順女人,心里有些感嘆。
到底是這個世界上,呆在他身邊最久的人,從細微處就能發現端倪。
他想了想,笑問道:“如果有一天,我把家業敗光了怎么辦?”
“奴婢可以干活的。”
宛娘連忙抬起頭,“奴婢會種地會織布,也能養牛馬,能給主人掙錢的,主人千萬不要把奴婢賣給別人啊。”
劉珩愣住。
有心想解釋一下,她理解錯了,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只是看向宛娘的目光,變得柔和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