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以百萬的龐大家產,給了劉珩充足的底氣。
尤其那八千多石存糧,看著就讓人安心。
因此,招待劉昱幾人吃過晚飯后,他便把已經跟自家祖母商議過的想法提了出來。
一共四項:
首先,擴充捕獵隊。
擴充對象,是蚩尤里所有十八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青壯男子。
是否參加,全憑自愿。
一旦加入,輕易不允許退出,且農閑時節必須參加集體操練活動,由周禮等劉珩家里的幾個老卒率領。
沒有工錢,但集體活動期間管飯。
耗費的糧食,由劉氏主脈提供。
其次,主脈和三個支脈各拿出一些財物,用以聘請醫工、購買藥草。
這個時代,大多數人家都會有意識的儲存一些常見草藥。
里聚的傷員太多,治療費肯定是一筆大錢,不如集中資源、互通有無。
再次,失去勞動力的家庭,可以向主脈借糧借糧以度過難關,不收利息。
春耕馬上就要開始了,這些家庭的耕種效率肯定會大打折扣。田地是很嬌貴的,不好好伺候,長出來的莊稼就會變得稀少,糧食就會減產。各種支出卻不會變少,今年年底,可預計的會有一些家庭入不敷出。
承諾借糧,能最大程度上穩定人心。
最后,劉家塢院內設置私塾,劉昱和劉家的另一個儒士擔任塾師。
里聚的所有人,均可入內識字讀書。
不僅免收束脩,認識的字數達到一定數量后,甚至還獎勵錢糧。
一應花銷,也由劉氏主脈提供。
相比于鄉里間大多數趁機兼并平民的豪強,劉珩這些提議不可謂不仁慈,尤其最后兩項。
借糧之舉,對于許多遭受重創的家庭來說,可謂雪中送炭。
這個時代底層家庭的抗風險能力,其實很差。
因為絕大多數家庭都是靠天吃飯。
大多數家庭一年的收成,基本上只能維持溫飽。一旦遇到了什么天災人禍,比如旱災、水災、蝗災,或者主要勞動力受傷,家中收成就會銳減。如果正好趕上朝廷加征賦稅,很多家庭立刻就會破產。
人不吃飯會死,沒錢繳納賦稅跟找死沒兩樣,糧食卻又減產,怎么辦?
只能借。
找誰借?
縣府和豪強,都非常愿意借錢借糧。
只是一旦簽了借據......
這也是為什么總有這么多流民的根本原因,沒辦法,沒錢繳納賦稅,又不想投身為奴,只能到處流亡。
不然的話,深山老林里也就不會有那么多野人、賊匪了。
能夠從主脈借到免息糧食,這些面臨破產的小門小戶可以緩上一大口氣。
劉珩倒是有個法子可以一定程度改變這種情況,但現在時機不對,等秋收的時候再說。
至于設置私塾,就更不用說了。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這是漢人流傳了成百上千年的道德觀念。
但凡有機會,誰不想讓子孫后代讀書識字,去做官?哪怕只是個微末小吏。
劉烈身上那個郵人身份,算是最低級最低級的小吏了,照樣很多人羨慕。
因為職位再低,每個月也有月錢,不比在地里刨食好?
那為什么劉烈能當郵人?因為他識字,他爹劉昱從小到大教他認字。
愿意拿命拼前程的人總歸是少數。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讀書當官才是堂皇大道。
有這種機會,誰不愿意讓自家孩子多認幾個字?更別提,識字最多的竟然還能拿到錢糧獎勵。
年紀小的孩子,反正也幫不上忙,不如送到私塾,至少能有人幫忙看著,甚至說不定還能掙點獎勵補貼家用。
但也僅限小孩子,稍微有點力氣的,肯定是要下地干活的。
劉珩心知肚明。
他也沒想過一蹴而就,先有個樣子,后面慢慢來。
其實還有很多劉珩想做但不能做的事情,比如加高加固蚩尤里里垣。
不說跟縣城的城墻一樣弄六七丈高,但至少不能像現在這樣,搭個梯子就能翻越過去啊,矮矮的實在讓人安全感。
但可惜,他不能做,因為逾制。
你把里垣修這么高,是想干嘛?造反么?
他家又不是出過兩千石的名門望族。真要干了,里垣是上午加高的,朝廷軍隊是下午來的,不死也得脫層皮。
雖然劉珩覺得遺憾,但對于劉昱等人來說,僅是這些提議,已經足夠他們面面相覷、目瞪口呆了。
主脈比他們想象的更有擔當。
他們當然知道劉珩是在收買人心,但那又怎樣?
如果真能得到好處,誰不愿意被收買?
“當然了,我也不是毫無所求。”
見眾人仍然感到不可置信,劉珩徑直道:“賊匪身上的那些功勞,我和阿預拿大頭。”
賊人是父老子弟們一起擊潰的,功勞當然也屬于所有人。
但這些功勞給一般的里民,頂多換些錢財。分給劉珩、劉預這兩個有官身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有機會升官。
對于整個蚩尤里來說,這是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劉昱沒有意見。
劉朗覺得自家孫兒沒出多大力,不想占主脈便宜,被劉珩勸服了。
劉鈞心里有些忿忿,但到底沒底氣提出來。
所以這些提議,就愉快的通過了。
轄區內連續出現賊匪襲掠里聚的大事,安邑縣縣寺自然不會毫無動靜。
次日下午,就派人來到蚩尤里核查具體情況。
來的人身份不低,是縣君的主簿韓康。
主簿,屬于縣君門下五吏之一,是縣君近臣。
所謂門下吏,是指功曹、賊曹、督盜賊、主簿、主記這五個與縣君關系親近的官職。
有點類似于中央“內外朝”的“內朝”。
“外朝”,則是縣中具體辦事的各個曹屬,以及縣丞和縣尉兩個縣巨頭。
在大漢朝,無論中央朝廷還是地方郡縣,都是分曹治事。
安邑縣大多數政務,都由各曹具體負責,比如主民戶祠祀、農桑的戶曹,掌郵驛科程的法曹等等。各曹主官叫掾,副主官叫史。掾和史,有可能只有一個,也有可能同時存在。
能做主簿的,都是縣君心腹中的心腹,典型的位卑權重。在安邑縣官場,是個不容忽視的大人物。
蚩尤里眾人,自然恭敬招待。
然而,這位縣里來的大人物并不領情。
來到蚩尤里后,也不下馬,高踞馬背,語氣森然:“哪個是劉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