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被推入裂縫的瞬間，后頸的冰花印記突然爆開灼痛，像是被澆了滾油。

他整個人被卷進湍急的黑暗里，骨骼發出細碎的爆響，像是被無形的手揉成紙團又展開——這是空間亂流在撕扯他的身體。

“大長老！“他下意識去抓身后，掌心只觸到空蕩的風。

意識開始模糊前，最后閃過的是大長老腕間幽藍的舊疤，和他說“去冰淵最深處“時泛紅的眼尾。

那是個活了三十年冰淵物質的人，此刻聲音里竟有少年般的滾燙。

不知道過了多久。

腐木與焦土的氣味鉆進鼻腔時，傅明的指尖先觸到了冰冷的碎石。

他咳得撕心裂肺，喉嚨里像塞了把燒紅的鐵砂，勉強撐起上半身時，左肩傳來刺骨的痛——方才被冰淵獸尾掃中的傷口，此刻正滲出黑紅的血，在灰霧里凝成細小的冰珠。

“這是...哪？“他抹了把臉，發現手背沾著層灰白色的霧，擦到眼前便散了，露出一片破敗的鎮郊。

斷墻殘垣間掛著褪色的幡旗，半塊寫著“安福鎮“的木牌斜插在泥里，被風刮得吱呀響。

更遠的地方傳來斷斷續續的喊殺聲，混著某種類似指甲刮玻璃的尖嘯。

傅明扶著斷墻站起，腰間的銀鈴突然輕響——是紫菱給他的那枚，此刻正微微發燙。

他按住鈴身，順著聲音方向踉蹌前行，轉過半堵焦黑的墻時，正看見個穿青銅鱗甲的男人被黑霧纏住脖子。

“退！

退到井里！“男人的鎧甲裂了道口子，露出下面青紫色的淤傷，他左手舉著柄斷劍，右手死死攥住個渾身發抖的老婦往廢墟里拖。

黑霧里探出幾縷細須，正往老婦的七竅鉆，老婦的眼珠翻白，嘴角淌出黑血。

“停下！“傅明摸出隨身的冰魄刀，靈力順著刀脊竄出，劈散了纏向老婦的黑霧。

男人猛地轉頭，鎧甲縫隙里滲出的血珠在灰霧里格外醒目：“外來者？“他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快...離遠點，這是魔影，專吃修士神魂——“

話音未落，那團黑霧突然膨脹成磨盤大的漩渦，中心浮出幾只猩紅的眼。

傅明后頸的冰花印記又開始發燙，這是危險預警。

他旋身揮刀，冰藍色的刀光撕開黑霧，卻見被斬碎的部分“嘶啦“一聲又黏合起來，反而分出更多細須纏向他的手腕。

“它們吞過修士的靈核！“男人撲過來用斷劍格擋，劍身與黑霧接觸的瞬間冒起青煙，“普通攻擊沒用，得用...啊！“他的左肩突然炸開血花，黑霧不知何時繞到背后，在他鎧甲上燒出個焦黑的洞。

傅明咬著牙結印，冰花印記的灼痛順著血脈竄遍全身。

他想起大長老說冰淵物質凍住的生機，此刻竟在體內翻涌，像是被什么喚醒了——“破！“他大喝一聲，周身爆發出冰藍色的靈力震蕩，周圍十米內的黑霧瞬間被震散，發出尖厲的哀鳴。

男人癱坐在地，斷劍“當啷“掉在腳邊。

他抬頭時，傅明才看清他眼角的血痕：“你...你是冰淵修士？“他指著傅明后頸，“那印記...和三百年前來的那個使者一樣。“

“什么使者？“傅明扯下衣角纏住男人的傷口，血卻透過布料繼續洇出來。

遠處的尖嘯突然變近了，灰霧里浮起更多猩紅的眼，這次的黑霧更濃，翻涌時竟帶起了砂石。

“魔影首領...它感覺到你的靈力了。“男人的手死死攥住傅明的手腕，指甲幾乎陷進肉里，“快逃！

去鎮中心的井，那是跨界通道...不，等等，你有冰花印記，它們會追得更緊——“

話音被更劇烈的震動打斷。

傅明抬頭，看見鎮東頭的灰霧突然凝成一道漆黑的巨影，足有三層樓高，輪廓像團不斷蠕動的眼睛和嘴。

它每動一下，地面就裂開蛛網似的紋路，方才被震散的黑霧正瘋狂往它體內鉆，像是在獻祭。

“那是...魔影首領。“男人的聲音弱得像游絲，“三百年了，我們守著井不讓它過去...可這次...“

傅明的冰魄刀在掌心發燙。

他能感覺到那巨影的目光正鎖死自己，后頸的冰花印記此刻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這是他從未有過的危險感知。

他把男人和老婦推進旁邊的廢墟，反手甩出三張冰棱符，卻見冰棱剛觸到巨影便“嗤“地融化，連白氣都沒冒。

“沒用的...“男人突然笑了，血沫沾在嘴角，“你知道為什么這么多修士來幫忙都死了嗎？

因為魔影吃的不是血肉，是...是希望。“他的手垂了下去，老婦的哭聲突然拔高，“他們說井里有答案，可答案是什么？

是我們都得死在這里嗎？“

灰霧突然被撕開一道風。

傅明下意識轉頭，看見鎮西頭的斷墻上掠過兩道影子——一個穿月白裙的姑娘正反手甩出一串銀鈴，另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少女指尖跳動著翠綠色的光。

銀鈴的清響與綠光相撞的瞬間，巨影的動作頓了頓，像是被什么刺到了眼睛。

“外來的？“月白裙姑娘的聲音像浸了冷泉，“先撐住！

這屏障只能擋半柱香——“

“傅明！“雙馬尾少女突然喊了他的名字，聲音里帶著驚喜，“抓住我！

我們引開它，你帶他們去井邊！“

傅明的瞳孔驟縮。

這兩個姑娘他從未見過，但雙馬尾少女眼里的信任，像極了在南極冰原上，馬陽舉著靈花筆說“我信你“時的模樣。

巨影的咆哮震得斷墻簌簌落灰，他彎腰扛起男人，對老婦喊了聲“跟著我“，轉身往鎮中心跑去。

背后傳來銀鈴碎裂的脆響，和少女的輕笑：“小雀，這次換你先扔藤蔓？“

“好呀！但說好了，回去要吃十串糖葫蘆——“

傅明跑得肺都要炸了。

他能感覺到身后的氣壓越來越重，像是有座山在逼近。

鎮中心的井臺終于出現在視線里，井邊的石碑上刻著“界“字，被魔影腐蝕得只剩半邊。

他把男人和老婦推下井，自己剛要跳，后頸突然被什么燙了一下——是冰花印記，此刻正發出幽藍的光，照得井里的水泛起漣漪。

“傅明！“雙馬尾少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點急切，“抓住這個！“

一個翠綠色的藤環飛過來，纏上他的手腕。

傅明回頭，正看見月白裙姑娘被巨影的黑霧纏住腳踝，她反手揮出一把銀刃，在巨影臉上劃開道血口——那血竟是漆黑的，滴在地上便腐蝕出個坑。

“快走！“她沖他喊，發間的銀簪突然爆開刺目的光，“井里的東西...只有冰花印記能啟動！“

巨影的嘶吼震得井臺搖晃。

傅明握緊藤環，縱身跳進井里。

下墜時，他聽見少女們的聲音混著風聲傳來：“小雀，結界撐不住了！““怕什么？

我們可是要當最厲害的跨界使者的——“

黑暗再次籠罩前，傅明摸了摸后頸發燙的印記。

大長老說的“冰淵最深處“，紫菱的銀鈴，還有這兩個突然出現的姑娘...他突然想起族譜上那個被按進冰湖的孩子，和大長老最后說的“答案“。

井底的水漫過頭頂時，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井底的冷水灌進鼻腔時，傅明本能地蹬腿上浮。

破水而出的瞬間，他聽見星語的驚呼聲：“抓住繩子！“手腕被粗麻繩索勒得生疼，等他被拽上井臺時，小雀正踮腳用帕子擦他臉上的水，發梢還滴著剛才纏斗時濺的黑霧殘液。

“你可算上來了。“星語的月白裙角沾著焦痕，指尖還凝著半枚未完全消散的銀刃，“剛才那屏障碎得比預想快——“

“你們怎么知道我會掉井里？“傅明抹了把臉上的水，后頸的冰花印記仍在發燙，像塊燒紅的烙鐵貼在皮膚上。

他盯著星語腰間晃動的銀鈴——和紫菱給他的那枚紋路幾乎一樣，“還有，你說的預言是怎么回事？“

小雀的帕子突然頓住。

她歪頭看星語，發間的翠色發帶被風掀起，露出耳后淡青色的精靈紋路：“星語姐說過要等冰花印記的人，原來就是你呀！

我們在井邊守了三個月，昨天小雀還偷偷往井里扔了顆糖——“

“小雀。“星語輕輕咳了聲，轉而直視傅明，“三百年前，上一任跨界使者留下預言：當冰淵的印記在血月之夜灼亮，會有持冰魄刀的人穿過裂縫，終結魔影對兩界的侵蝕。

你的刀，你的印記，都和記載吻合。“

傅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冰魄刀的刀柄。

南極冰原下，大長老捏著他后頸的印記說“這是你血脈里的枷鎖“時，也是這樣灼痛。

他盯著星語眼底的認真，喉結動了動：“你們守了三百年？“

“守護者的壽命和結界同頻。“星語撩起衣袖，腕間露出和大長老相似的幽藍舊疤，“我師父的師父...直到我，都是為了等這一天。“

遠處突然傳來碎石滾落的脆響。

傅明后頸的印記猛地縮緊，像被冰錐扎了一下。

他拽著兩人躲進斷墻后，目光掃過地面——三串新鮮的爪印正從鎮東頭蜿蜒過來，爪尖沾著的黑血在灰霧里冒著青煙。

“暗影魔的巡邏隊。“星語的銀鈴突然震顫，“它們嗅覺堪比獵犬，剛才那聲水響暴露了位置。“

小雀的指尖亮起綠光，藤蔓從她腳邊的碎石縫里鉆出來，纏住三人的腳踝往鎮中心拖：“去藏書閣！

我上次翻到半本《異聞志》，里面記著魔影怕什么——“

話音未落，頭頂的斷墻突然坍塌。

傅明拽著兩人就地翻滾，一塊磨盤大的碎石擦著他左肩砸下，在地上砸出個深坑。

黑霧從碎石下涌出來，凝成三個半透明的影子，每個影子都長著七八只猩紅的眼。

“它們知道我們要找什么。“星語甩出三把銀刃，在三人周圍劃出光網，“藏書閣的古籍里有魔影之源的線索！“

傅明的冰魄刀嗡鳴出鞘。

冰藍色刀光掠過最近的暗影魔，卻只劈開道轉瞬即逝的裂縫——和之前在鎮郊遇到的黑霧不同，這些影子更凝實，被砍中的部位甚至滲出黑血，滴在地上發出“滋啦“的腐蝕聲。

“它們吞過修士的靈核！“他想起鎮郊那個守護者的話，突然福至心靈，刀尖點地，冰花印記的灼痛順著刀脊竄向地面，“冰淵的靈力...能克制它們？“

地面騰起冰霧。

三個暗影魔觸到冰霧的瞬間發出尖嘯，透明的身體開始碎裂。

小雀乘勢甩出藤蔓纏住最近的影子，綠芒閃過，那影子竟被絞成了黑霧：“原來冰靈力是它們的克星！

傅明哥哥好厲害——“

“走！“星語拽著兩人往鎮中心狂奔，銀鈴在腰間響成一片，“趁它們沒聚齊！“

藏書閣的殘垣比想象中更破敗。

半面雕著“經“字的門楣倒在地上，門內的木架東倒西歪，典籍散了一地，封皮上的金漆被腐蝕得斑駁。

傅明踩過一本《安福鎮志》，看見內頁畫著井臺的圖案，旁邊用血字寫著“勿啟“。

“在這兒！“小雀的聲音從最里間傳來。

她蹲在半堵還立著的書架前，正小心拂去一本古籍封皮上的灰——那封皮竟泛著暗紫色的鱗光，像某種巨獸的皮膚。

星語的呼吸突然急促：“《深淵巢錄》...我師父說過，這是上一任使者留下的手札。“

傅明湊近時，書頁突然自動翻卷。

泛黃的紙頁上，墨跡像活了似的游動，最后凝成一行血字：魔影之源，極北之淵。

巢中鎖著被封印的“絕望“，每吞噬一份希望，封印便松動一分。

“極北之淵？“傅明的手指撫過“絕望“二字，后頸的冰花印記突然連成一片，灼痛讓他險些栽倒，“那是...南極？“

“不。“星語按住他顫抖的手腕，“是兩界夾縫的極北，連死人的魂都不敢靠近的地方。“她的聲音低得像嘆息，“那里的風會刮走活人的念頭，雪會凍住修士的靈力...除非...“

“除非有冰花印記。“傅明接口。

他想起大長老說“去冰淵最深處“時泛紅的眼尾，想起紫菱的銀鈴在跨界時發燙，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冰淵，跨界，魔影，原來都指向同一個地方。

窗外突然掠過一道黑影。

小雀的藤蔓“刷“地竄向窗口，卻只勾下幾片帶血的鱗甲。

傅明盯著窗外出神的灰霧，總覺得有雙眼睛正黏在他后頸的印記上，像蛇盯著獵物。

“該走了。“星語合上古籍，“再晚暗影魔的大部隊要來了。“她轉身時，傅明看見她發間的銀簪閃了閃，和井邊石碑上的“界“字紋路如出一轍。

小雀把古籍小心塞進懷里，突然拽了拽傅明的衣角：“傅明哥哥，你剛才看窗外的樣子...和星語姐說的救世之人好像哦。“

傅明沒說話。

他摸了摸后頸的印記，又看了看冰魄刀上凝著的冰霧——南極冰原下的秘密，跨界井里的預言，極北之淵的巢穴，此刻都像一根線，正牽著他往更黑的地方走。

晚風卷起一片碎紙，落在他腳邊。

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極北淵，血月現，冰花開時鎖終解“。

他蹲下身撿起紙頁，聽見遠處傳來暗影魔的尖嘯，比之前更密集，更憤怒。

星語的聲音從前面傳來：“跟上！“

傅明把紙頁收進懷里。

他望著灰霧里若隱若現的鎮外山影——極北之地，應該就在那山的另一邊吧？

他摸了摸腰間的銀鈴，突然想起馬陽在南極冰原說的話：“有些答案，總得有人去挖。“

風掀起他的衣角，后頸的冰花印記燙得幾乎要燒穿皮膚。

他握了握冰魄刀，跟上前面兩個身影。

極北之淵的雪，應該快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