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點20以后，校園內響起的是熟悉的下課鈴，同時也是提醒教職工下班的鬧鐘。

這是一貫的規定。

但今天有些不同。

響亮的鈴聲沒有播放多久，在同學們興高采烈走在放學路上時，忽而聽見令人耳目一新的歌曲。

【 I just want you love me】

【可不可以把心交給我】

學校播音部向來只誦讀通知和一系列表彰信，不管任何日子，廣播里來來回回念誦的謙辭大家早就聽膩了。

同學們不知道今天播音部怎么突然換了個畫風，也不知道這是誰有意在情人節這天安排的曲目，但不管怎樣，這樣的插曲對所有人來說都是新奇且欣喜的體驗，至少氛圍感上已經贏了。

【我在想你會怎樣去回應】

【糾結的問句一樣留給我自己】

5月20日是個特別的日子，在特別的日子特殊的時間點，有人表白失敗黯然神傷，有人遇見心上人不敢將日思夜想說出口。

世間圓滿的背后，遺憾才是常態。

“喲，小江收到這么多花啊，哎年輕就是好，魅力真不小。”

“單押也算押，可以可以，你今天從學生那學的rap沒白學。”

辦公室內，兩個老師一唱一和，跟一桌花的主人打完招呼后下班了。

江年整理著桌上的鮮花和學生給他的信件。

這些都不是他親手收的，等他上完課回辦公室的時候桌子上就已經被堆滿了。

鮮花各式各樣，上面掛著不少卡片，有匿名的表白，也有留名寫下的祝福。

信件清點完有25封，他并不打算把里面的秘密一一揭開。

孫康看到江年花花綠綠的桌面，不禁打趣：“小江你這才剛來一個月不到就這么受歡迎，你也算是我們這些老師里頭第三個這么招學生喜歡的了。”

“連被學生喜愛這種事情都需要排名嗎？”江年把鮮花整齊擺放在柜子上。

孫康收拾完最后一疊文件拿上公文包。

“嗨喲，那你是有所不知，除了我以外，你沒來之前，就前年情人節，他們語文科組長那禮物收的叫一個手軟，那些學生知道她愛品酒，沒條件的送飲料，有條件真的送了幾瓶女士紅酒給她，她那天跟我們聚餐的時候還說什么‘感謝學生們的投喂’。”

孫康笑著描述，仿佛那段美好的回憶又一次涌上了腦海。

“要我說，還是年輕人更懂年輕人，像他們去年給我送了一個打籃球的小人，上面寫的什么我都看不明白，說是什么梗，我當時還問是蔬菜的梗還是水果的梗。”

孫康越說越起勁，那些往事就像昨日才發生一樣清晰可見，嘴里帶笑也不忘調侃自己當時跟學生的代溝。

江年并沒有過多好奇他人在情人節的“功勛”，而是抓住疑點提問：“你說的是前任組長吧，沒記錯的話前幾天跟我匯報工作的是個男人。”

聞言，孫康意識到自己忘了解釋這一點：“啊對，我忘了跟你介紹了，是前任組長，兩年前離職的，要說起來還挺突然的，本來情人節那天還高高興興的，過幾天就傳來消息說離職了。”

“具體原因是什么？”江年忙活完坐回位置上問。

“這……我知道的也比較少，但我聽說是因為……”

孫康話到嘴邊沒說完就被門口的喊聲打斷。

“老孫你快點啊，還吃不吃飯了？大家都等著你呢。”

催話的是站在辦公室門口的徐梅，她跟其他同事們在樓下等了孫康許久，見人還不下來，電話也打不通，她便被派上來催人。

“來了來了別急啊。”孫康掂著公文包快步走到門口。

“小江我這還有事，下次再聊哈。”

在江年的目送下，孫康著急忙慌地跟上徐梅。

剛上樓的余甜看到了這一幕，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們聚餐的人不是早就該下去了嗎？怎么現在才走？

先不管這個，余甜幾步向前，想趕緊把正事干完。

辦公室門口響起敲門聲。

“請進。”

江年給話，余甜得到旨意后走到他的辦公桌前，一靠近她就看到柜子上擺放的五顏六色的花束。

嘖嘖，她拍完戲殺青的時候都沒見過這么多花。

“找個位置坐下聊。”

江年開口，余甜順從地從一邊拉來一把椅子。

“跟我說說下午發生的事情吧。”

江年從附近的飲水機裝來一杯水遞過去。

此情此情讓余甜聯想到警察問話，也是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審問方和當事人對坐，固定的遞水環節起到一個緩和氛圍的作用。

“你指哪件事，還是要我從頭交代一下我下午做的所有事情？”余甜回復完，又不自覺瞟了一眼不遠處柜子上的花。

“那倒不用，只是想了解一下上課前發生的事。”

余甜對上江年探尋的眼神，那雙人人都稱贊的俊朗眉眼就這么直勾勾盯著自己，如果換成別人，不知道多少少女要因此癡迷而尖叫。

可能是因為見過江年太多次了，畢竟20遍的戲不是白演的，所以她對江年的感情就跟對其他NPC差不多，說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討厭。

“我上個廁所的時間位置就被人搶了，我去廁所這點你知道的，你在廁所附近碰到過我。”余甜繼續補充：“然后那人我不認識，但他偏要搶我位置，然后就發生了爭執。”

因為原劇情里沒有先前搶凳子鬧劇的發生，所以原先這個時間段內，并沒有江年找余甜私下聊天這檔事，所以她現在也不知道這么回答能不能行。

江年始終注視著余甜，但比起注視這個詞，倒不如說更像是觀察。

余甜內心：完了，更像審犯人了。

“行，你們具體爭吵的內容我不感興趣，但現在有個情況我必須跟你說一下，跟你爭座位的那位叫李良，是校長的兒子。”

江年的話里透露出不少信息。

李良是校長兒子？

那又怎樣。

“所以您是希望我去給他道歉好求得從輕處理，還是希望我下次碰見他的時候處處讓著他？”

余甜嗤笑。

難道連你江年也需要我委曲求全來幫你保住高位？

當初輿論的事情就弄的余甜很不自在，好像非要她承認是她做的才肯罷休一樣，那些鞭撻在身體上的痛楚以及心理承受的種種壓力，她不想再來一遍，從來都不想，奈何劇情需要。

她被困在這里太久，久到臺詞劇情記的一清二楚，卻快忘了她自己。

所以她時常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和任何角色共情，這樣她才能更好地保持清醒。

“你猜錯了。”江年淡淡回復，比起余甜內心的起伏，他始終處于一個冷靜理智的狀態。

“校長那邊也聯系過我，這件事確實是李良的不對，所以你不需要跟他道歉，也不需要日后小心翼翼處處避讓。”

江年的話起到一定安慰作用，但新的疑問又產生了。

“那你找我來是為了什么？”余甜問。

如果這件事就這么告一段落的話，江年還能有什么事找她？

“我想說的是，處理問題的辦法有很多種，但你偏偏選了最簡單也是最笨的一種，是為什么呢？”

桌前的男人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手指時不時相互摩挲著，平日課上總戴著一副半框眼鏡的他顯得斯文又嚴肅，但此刻的江年，摘去了眼鏡的裝飾，卻越發顯得疏離而冷漠。

余甜不敢妄加揣測那雙眼眸，她印象里的江年一貫是如此，特立獨行，表里如一，不亂和稀泥，也不像孫康老賊那樣亂攀關系，哪怕劇情推到后面他都有在兢兢業業當個好老師。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這短短的幾秒對峙，余甜自我懷疑地認為她好像并沒有那么了解他。

“你明明可以選擇去別的班聽課，至少在我看來，你也不會聽我講課，你一樣可以利用言語，是惡心他還是捧殺他，都行，看您心情。”

這個“您”字，余甜不確定對方是不是故意說的。

因為前面聊天記錄里，她擔心對方因為權貴逼她認錯，而一向連老師都不愿意叫的她，卻被對方刻意用了個“您”稱呼。

于是她合理猜測，對方有批評她不聽課的成分。

“那么，回答一下我剛才的問題，是為什么？為什么你要跟李良硬剛？哪怕你不知道他的背景，他作為一個身強體壯的男子，打起來的話你覺得你的勝算有幾分？”

余甜不自覺從桌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讓自己稍微坦然一點。

“這事確實是我沖動了，給您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這里的尊稱沒帶任何貶義，只是余甜單純想把這個事情翻篇。

“不用跟我道歉，我也是好心提醒你，有的事情做的太干脆未必是好事，而且不是所有時間所有地點都有人有閑心來幫你，那個趙宿跟你關系不錯吧，比起跟我虛以委蛇，你該找機會好好謝謝他。”

聽到這里余甜好像知道了為什么江年要說這些。

但凡跟趙宿扯上關系，她就該知道導演又開始作妖了。

說白了還不是為了讓她找機會償還趙宿的人情。

看余甜眼神有些凝滯，江年用指尖敲了敲桌子。

“還需要我教你嗎？”

“不用了不用了，您言傳身教，我受益匪淺。”

余甜被江年滿臉嚴肅說的話驚了一瞬。

剛才看后面的花走神了，等余甜反應過來后，沒成想自己情急之下說的話竟然有孫康平日巴結江年時說話的影子。

“還有，快高三了，還是學習為主，你現在的條件不足以支撐你走很遠，你能把握的只有你手上的筆和你的頭腦。”

終于，推遲已久的教育學習環節總算來了，江年不說這些她都不好意思聽課。

但這種話題對方也只是談及零星半點，沒有深入討論。

“好了，公平起見，輪到你問我了，你有什么想問的嗎？”

江年突然換了個話題，提出的條件也打得余甜猝不及防。

能不能告訴她怎么趕緊離開這個劇本然后一夜暴富？這樣她的所有疑難雜癥就都解決了。

“我……其實沒什么想問的。”

當然了，她不可能問這么扯的問題，也不現實。

“那就早點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余甜剛準備走又被叫住。

“等一下，請你幫個忙。”江年從擺滿花的柜子上挑出其中一叢。

“這個幫我處理掉，是扔掉還是如何你來決定，我對這花過敏。”

是鳶尾花。

每片花瓣宛如蝴蝶翅膀，不用過多的包裝就像件藝術品。

余甜鬼使神差地接過，嚴格來說算是江年硬塞給她的。

看得出來他確實不喜歡這花。

余甜走后，整個辦公室安靜了下來。

天色漸暗，明亮的燈光在桌面的紙張上繪出它們的影子，那些寫滿浪漫文字的信箋被一塊封藏在柜子中，而多余的花束便安睡在木質的溫床上。

【 I just wanna know you】

【 I wanna know everything about you】

播音室還在運作，悠揚的歌聲穿行于每條走廊，每個角落。

不知道循環了多久的曲目，在最后的最后也沒能被揭曉名字。

“愛在無人知曉時，惟愿卿心如我心。感謝這封匿名的來信，廣播的結尾，我們祝各位有情人終成眷屬。”

學校里的人快走光了，江年鎖好辦公室的門下樓。

一路上沒有什么人，晚歸的多數是一些膩歪的小情侶，興許就是今天剛被見證的新鮮的戀情。

他對抓早戀這事一向沒什么興趣，反倒是孫康平時為這事急的要死，叫家長的叫家長，該口頭批評的一個不落。

都年近半百的人了，比他還能折騰。

這會醫務室的職工也出了校門，江年不可遏制地想到那個女孩經常請假的事。

頭疼。

總得找時間治治她的毛病。

上了車，江年啟動車輛。

紅燈來的很快，他不得不在斑馬線前停一停。

上課習慣開靜音模式的他，這會解開按鍵，打開短信，一連串的消息掛上了紅點。

江年點開了最置頂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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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重要的短信。

關掉手機，江年靜靜等著倒計時。

偶然一瞥，街道上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男孩女孩并肩走著，女孩手中捧著嬌艷的鮮花，臉上洋溢著笑容跟男孩打鬧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兩人走在一起就像對年輕的小情侶。

江年說過他不愛抓早戀，甚至連掐滅火苗的興趣都沒有。

這時候他還有點欣賞孫康抓早戀時的厚臉皮。

指示燈的紅跳動到綠，車輛也隨之發動、過線。

凡事都有規則，想要在規則邊界行動自如，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