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塌的火盆點燃茅草和樹枝，到處燃燒的火焰在夜風噼啪作響。

土匪腹腔涌出的鮮血不斷向四周蔓延，在草地上形成一片血洼。

“啪。”一只靴子踩進血洼之中，陸遠用靴尖挑起對方下巴，慘淡月光恰好照見那張因劇痛扭曲的臉。

“縣丞讓我們交出二十個人……”

“他要人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六當家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呼……還好。”趙二松了一口氣道，“我去找我爹說情，保三個人應該花不了幾個錢。”

陸遠盯著垂死的土匪看了半晌，他太熟悉這種將死之人的眼神——六當家渙散的瞳孔里沒有狡詐的浮動，唯有對死亡的恐懼在逐漸凝固成灰。

沈家人落在官府上雖然會吃些苦頭，可總不至于短短三兩天就遭遇不測。

“殺了我，給我個痛快……”六當家苦苦哀求，痙攣的手指扣進泥土之中。

寒光掠過，飛刀斬斷對方的喉嚨，他如約履行了自己的諾言。

“轟隆！”一聲巨響，大地隨之顫動。

陸遠循聲望去，土龍已經完全掙脫束縛，虬結的尾部掃斷東南角的瞭望塔，十幾個武士兔起鶻落追了上去。

“坎位截脈！”夜色中回蕩起滄桑的怒喝。

四個武師拔地而起襲向土龍的腰部，卻被巨尾橫掃出去。

土龍厚重的鱗甲下溢出渾濁膿血，狂怒之下，不停向周圍噴吐腐蝕性的酸液。

山寨中回響起人們凄慘的哀嚎。

“快走啊，還看什么！”趙二見陸遠發愣，沖過來拉扯著他的袖子。

現在離開確實是最好的機會。

可……有些事情需要確認。

陸遠瞥了一眼正在進食的金雕，猛禽當即心領神會沖向高空。

穿越以來，總是在潛意識里認為自己不屬于這個世界，對這世界中發生的一切都有一種疏離感。

很快，地獄般的場景通過金雕的雙眼投射到他的腦海中。

他看見一個年輕的土匪趴在地上吐血，不是一口一口地吐，而是像開了閥的水龍頭一樣呼啦啦地往下流，那人身子已經軟了，不一會兒便癱倒在地，沒了動靜。

那些被土匪擄來的山民獵戶也傷亡過半，幸存者只能躲在殘垣斷壁之下瑟瑟發抖。

他看見那對姐弟躲在倒塌的馬廄下面，緊緊抱在一起，女人捂住弟弟的嘴巴，淚水簌簌落下。

他心頭突然一陣酸楚。

遭遇土匪的那天，沈希也是這般絕望無助吧。

他們的家鄉，是不是也有和我一樣心急如焚的親人。

如果有人能出手相救……

他向前踏出一步。

趙二的臉色驟變，扯住他的衣袖瘋狂搖晃。

“你干什么，你瘋了嗎！”

“沈希不在這，趕緊走啊！”

在趙二驚慌的注視下，陸遠緊緊盯著矗立在夜色下的肉蟲，忽然莫名其妙地啐道：“惡心。”

無論是趙二，還是曾經冷漠的自己，都讓他覺得惡心。

他甩開袖子大步向前，十指攤開，插在尸體和地面上的飛刀微微顫動，隨即離地而起倒飛回指縫中。

身子猛然一竄，消失在廢墟之中。

“哎……哎呀！”趙二猶豫片刻，盯著矗立的土龍妖獸看了半晌，隨即長嘆一聲，拖起巨劍跟了上去。

陸遠貼著斷墻疾行，足尖在碎磚斷木間輕點如雀。

腐血浸透的靴底在瓦礫間踏出粘稠聲響。當他在馬廄廢墟前剎住腳步時，恰好看見土龍鱗甲掀起的腥風將兩名武師拍進石墻——血肉與磚塊同時迸濺。

他貼著陰影挪動，趁機矮身鉆入半塌的馬廄，霉變的草料堆后，十幾雙寫滿恐懼和絕望的眼睛正隨著外界轟鳴聲瑟瑟發抖。

“是你？”蜷縮在角落的身影忽然一顫，那個被她所救的姐姐從陰影中爬出來，“恩人，救救我們吧。”

陸遠湊近了些，看清女人的模樣后悚然一驚。

身穿粗布麻衣，二十出頭的模樣，渾身上下臟兮兮的，兩腮深陷形如枯槁，瘦的脫了相，如骷髏一般。

這是多久沒吃過飽飯了？

他拉住女人的手將她扶起道：“大伙跟我走，躲在這早晚是死。”

好像有什么不對勁……

陸遠瞥向女人，一個不經意的念頭在心頭掠過。

人群躁動起來，紛紛圍攏過來，其中也包括那個被摔斷腿的少年。

“你怎么跑這么快！”趙二追上來，撐住膝蓋上氣不接下氣，他不知從哪撿來一個酒葫蘆，猛灌入口中，直到一滴不剩才扔進廢墟之中。

陸遠躲在矮墻后，探出頭來冷靜打量戰局，耐心等待著逃走的機會。

“嗚——”

“嗚——”

蕭殺的夜色中，忽然響起兩聲悠長的嚎叫。

山寨空地之上，忽然亮起一道火光，火光在草地上迅速蔓延，宛若游龍，轉瞬間便繪制成了一個奇詭的法陣，八個武師立在陣法四周，誦讀咒文持陣法的穩定。

法陣中央，女導師單手持劍，迎風而立。

夜色中燃起的火圈分外惹眼，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土龍扭頭過來，俯身向這團火苗沖來。

甲胄抖動，毒霧傾瀉而下。

忽而一聲清脆的啼鳴，一只金翅大鵬的虛影從法陣中央沖天而起。

霎時間，狂風大作。

鵬鳥背上，女道士手中一柄長劍雷光閃現。

一人一鳥，迎著毒霧，向長空而去。

女道士突然發力，身形猛然掠起，化作一道弧光向土龍沖去。

她舞動手中長劍，揮出一道道劍氣，將迎面而來的毒霧驅散，但是她僅能護住自身周全，大部分毒霧仍然向法陣沖去。

她口中念動真訣，每吐出一個字，手中長劍的雷光便更勝一籌。

疾如迅雷。

真訣念畢，她已停在土龍上方，她猛然高舉長劍，向土龍斬去。

哀鳴響徹夜空。

大鵬虛影飛撲而上，探出利爪在鉤住土龍身軀，兩只巨獸再糾纏在一起。

土龍發瘋般扭動身軀，淡黃色毒霧不斷向四周蔓延，直至將法陣徹底淹沒。

夜風中隱約傳來壓陣武師凄慘的哀嚎，火焰熄滅的瞬間，大鵬虛影微微晃動，瞬間化作碎末。

“砰！”

一道身影沖破毒霧從高空墜落，重重摔在陸遠身前。

正是那個女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