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鞋動，筆亦落。

高殷手下的筆頭也情不自禁從方直轉化成了曲線。

那天下午，李昌儀臨走前，趁著高殷不在，特地探窗翻看高殷練字留下的那一沓紙張。

李昌儀細指好是一番翻查，然后抽出了其中一張別具一格的紙張。

只見那紙張上一改其他紙張上的剛直筆鋒，轉而筆鋒柔順、線條曼妙，最終匯就成一副裸足勾鞋圖。

盈盈一握的腳腕...

纖巧彎嬈的足弓...

及其繡鞋晃動的垂墜感，予人無窮遐想其內會是蘊藏著怎樣美妙的腳趾頭。

裸足勾鞋圖擋住了李昌儀的面容，讓人不知道她的表情。

但可以確定是：少頃，李昌儀方才將那一沓紙張重新放置在原位，還別有用心得進行微調，好似讓紙張與未動前完全一致。

那夜，練字那一沓紙張散放在桌上，高殷發現自己得意之作不脛而走，忍俊不禁。

因為高澄大多時間居住在晉陽霸府，少數時間會來到鄴城，來到鄴城也都是留宿在元玉儀所居住的東柏堂內。

李昌儀些許是怕蕭妙淽一個人在偌大的大將軍府內太過無聊。

于是，李昌儀偶爾也會帶蕭妙淽來太原郡公府做客。

高殷得以看見歷史上那為無數文人騷客所憐惜的溧陽公主，不由感概：果真花開富貴，這蕭妙淽不過十三四歲，卻是出落得容嬌貌美、亭亭玉立。

武定七年五月。

一個風和日麗的早上。

太原郡公府。

空曠的院子里放置這一張長桌，上面擺放著瓶瓶罐罐，旁落還架設有一口其上置有木架、其下設有炭火的鐵鍋，錯綜有序。

仆從李生放完最后一捆木質的細繩，擦拭額汗道：“公子，你要的物件都準備好了。”

七歲的高殷站在胡凳上，雙手捧著黃白色且粗糙的鹽塊放到陶瓷制的水盆。

高殷發現自己小手效率有些慢，便讓如今躋身郡公府親衛都督的娥永樂來幫自己將桌上幾近一斤的鹽塊放到水盆里。

高殷讓李生挑來水，倒入水盆中。

水盆中的粗鹽塊由大變小，逐漸融化。

娥永樂和李生大眼瞪小眼，顯然不理解自己大公子如此折騰的用意。

若是尋常貴人，李生是不敢多嘴置喙的。

但眼前劍眉星目的貴公子可是自己從小伺候長大的，所以李生挺著膽子不解問道：

“大公子，這鹽塊本身就是從鹵水中析出的，如今公子何故要將鹽塊重新化歸成鹵水呢？”

高殷淺笑道：“李奴莫要急，還請稍安勿躁。”

李生噤聲。

高殷吃了五年的粗鹽，本來想著得過且過，結果卻是愈發難以忍受。

因為吃粗鹽做成的菜的感覺就跟吃米飯時經常磕到石子一樣，讓人日久生煩。

當下時期的制鹽工藝還停留在秦漢時期，也就是簡單地從鹵水中分離出鹽結晶，即通過簡單的加熱鹵水，讓鹽自己析出，形成結晶。

而這種結晶就是現下的鹽塊，亦是高殷認為的粗鹽。

【當時的鹽塊沒有明確的粗細一說，高殷制就細鹽之后方有明確的粗細一說】

粗鹽里面含有很多的雜質，而且有些鹵水里還含有大量的化學物質，所以食用品質很差。

高殷眼下正空閑在家，便打算制作較為精良的細鹽來改善自己的飲食條件。

畢竟苦了誰，也不能苦了自己的嘴呀。

高殷讓娥永樂拿來一根木棍，攪拌水盆，加速粗鹽塊融化成粗鹽水的過程。

高殷手持石質缽杵，一旁配套的石質研缽里放著事先準備好的木柴炭。

這木柴炭是燒個半透就趕緊悶滅而制的。

高殷親自用缽杵搗碎研缽里的木柴炭，以此充當粗鹽過濾成細鹽時需要用的活性炭粉。

高殷接著讓李生拿來已經提前去完瓶底的蒜頭瓶，然后在較為小口的瓶口一端蓋以干凈的紗布，用木繩將紗布緊緊扎住。

蒜頭瓶小口寬身，形狀宛若一顆蒜子。

高殷讓李生將蒜頭瓶倒置，將細沙從瓶底那端灌入瓶口，細沙灌自瓶身容量大約五分之一的高度。

高殷接著將自己粗略而制成的活性炭粉倒入瓶身，亦占瓶身容量大約五分之一，最后將粗砂裝入瓶身，大概占五分之二。

此時的蒜頭瓶：瓶底在上，瓶口在下，宛若礦泉水瓶倒立，其中裝有三層過濾材質和一層過濾紗布。

高殷讓李生將倒置的蒜頭瓶架設在事先備好的木架上。

一個可堪一用的過濾裝置就此誕生，高殷滿意頷首。

李生和娥永樂依舊大眼瞪小眼，尤甚不解。

高殷遂讓娥永樂將水盆里的粗鹽水分批數次在朝上的瓶底倒入。

粗鹽水歷經三層過濾材質和一層過濾紗布，最終流入瓶口底下的鐵鍋中。

鐵鍋下架設柴火，徐徐燃燒。

高殷讓李生留意柴火，不要忘記添柴。

鐵鍋上的粗鹽水被煮得沸騰作響。

......

數個時辰之后。

鐵鍋上的鹽水悉數被煮干，徒留下依附在鍋壁上的白色顆粒，晶瑩剔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李生見黃白色的鹽塊變成如今晶瑩剔透的白色顆粒瞠目結舌。

李生用肩頭抻擊娥永樂粗壯的臂膀：“娥都督，這還是鹽塊嘛？”

娥永樂大眼一愣：“某不才，未曾見過如此白凈的鹽塊。”

高殷狡黠一笑：“你倆別光顧著看，且嘗嘗看。”

李生和娥永樂用指尖點過一抹鍋中細鹽。

李生含入口中，只覺口感細膩，后來覺得口中帶咸，最后甚至是咸中帶甘，回味無窮，毫無糙雜感。

李生的小眼頓然瞠圓：“大公子，這這這，這真的是我們平日所見的鹽塊嗎？”

李生亦舔舐著之前沾染細鹽的食指，仿若是要食指上的殘余悉數納入舌苔之中，哪怕食指已然光滑無比。

娥永樂在旁默不作聲，顧自品嘗。

待口中余味消逝，娥永樂舔著嘴唇，訕笑道：“公子，可能再賞賜某品嘗鍋中鹽粒的一次機會？”

高殷正欲出語時，李生先聲奪人。

李生擠著小眼，大聲斥責娥永樂：“你這廝糙漢，公子憐惜，愿意賞賜給你的，方才是你可以享用的。

豈有你身為人下，主動向公子開口求賞賜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