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姐不用擔心,我給你扎幾針調理調理就好。”
平日里一副端莊持重的秦虞俏臉微僵。
一向怕疼、怕苦到沒完沒了的年輕女子即便每天吃那些酸澀青梅,也不愿喝那些醫師們配的苦到懷疑人生的方劑。
眼睜睜的看著弟弟磨針霍霍的樣子,頓時一道撕心裂肺的凄慘叫聲,瞬間響徹了整座聽雪樓!
“啊!”
突然看清對方扁桃體的年輕公子,頓時一個激靈!
聽雪樓下一眾秦府護衛渾身猛然一顫,各個如臨大敵,腰間佩劍慨然出鞘,以為是遇到什么不世出的高手,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闖入聽雪樓挾持了主子!
頓時以唐武使為首的彪形大漢們,也顧不上什么通傳禮法,直接殺上了頂樓!
可幾人剛到頂樓轉角,卻被一個飛來的人形物體撞了個七零八落。
若換做旁物,唐武使必然要飛起一劍,先砍了再說。
可那偏偏不是別的,竟是自家的公子!
“公……公子?你沒事吧!”
被應激反應過度的阿姐一腳踹出頂樓,直接摔了個七葷八素的秦舞陽只覺眼冒金星,五臟移位,顫顫巍巍道:
“沒事沒事!我和阿姐鬧著玩呢,你……你們先下去吧。”
“哦對了,讓奉螢把我給阿姐準備的藥膳端過來。”
唐武使幾人面面相覷,將信將疑的諾了一聲,這才下了樓去。
揉了揉屁股蛋兒,一臉怒容的秦舞陽又沖了回去,看著一臉歉意的秦虞實在是有氣撒不出。
“姐!你還想不想好了!”
秦虞尷尬笑道:“你忘了,姐從小就怕疼。”
怯生生的眸子又落在了秦舞陽手中的銀針上,頓時汗毛直立,拼命的搖頭道:“再說了,姐還從未見過你這般醫治之法呢!幾根針如何能給人看病?胡鬧胡鬧……”
秦舞陽倒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去衛生所打針的樣子,無奈苦笑。
畢竟這個時代的人,普遍沒有見過針刺療法。
后世最早的針灸學文獻是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的醫學帛書,其中論述了11條脈的循行分布、病癥表現和針刺治療。
后來隨著秦漢、三國時期中醫針灸理論體系的建立,針灸才逐漸得到了更廣泛的應用和發展,直至到了唐朝,孫思邈將針灸從其他醫學領域中獨立出來,并寫下了《千金翼方》和《千金要方》,針灸才達到了鼎盛。
自己現在好像當年的華佗,對曹操說什么開顱療法,也不怪曹老板多疑,換誰都想把他一刀給噶了吧。
“罷了,不過姐不能每天都待在聽雪樓里了,平時要注意加強鍛煉身體,注意飲食習慣,還要開窗通風,保持室內空氣流通。”
秦舞陽一邊說著,一邊將頂樓上的雕窗推開,一股清新的冷風和明媚的陽光瞬間灑了進來。
“屋子里燒著燎爐也不開窗,小心會一氧化碳中毒的!成天就呆在這屋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沒病也要悶出病了。”
碎碎念的秦舞陽看著瞪大眼睛的阿姐又要呲牙,當即大逆不道的回瞪道:
“看什么看?快起來,既然怕扎針,那我教你一套養生法子,以后早晚各練一次,不敢說延年益壽,最起碼唱跳……沒什么問題。”
秦虞愣了片刻,當即嗔怒道:“臭小子,怎么跟你姐說話呢!何時這般沒大沒小了?”
而姐弟二人吵鬧的場景剛巧被目瞪口呆的奉螢撞了個正著。
小丫頭哪敢多待片刻,放下食案就要開溜,可又想到了什么,又硬著頭皮折返回來道:
“公子,庖房管事的食虎說上次公子救的那個趙人經常在府上偷東西,問公子和小姐要不要將此人趕出府去。”
姐弟二人的吵鬧,暫時擱置,秦舞陽又揉了揉被摔慘了的屁股蛋兒,嘶哈道:“倒是把這兩個兄妹倆給忘了。難道府上沒有按時發放用度嗎?為何還要去偷?”
奉螢支支吾吾道:“府上對趙人多有成見,所以才……”
秦舞陽倒是把燕趙兩家的恩恩怨怨想的簡單了:“兄妹二人現在在哪?”
“回公子,人現在在柴房。”
“柴房?”年輕公子微微蹙眉,不過也沒有說什么,畢竟是自己考慮不周,于是朝秦虞拱了拱手:“姐,我先去瞧瞧。”
說著便于奉螢一前一后走下了聽雪樓,直奔后院而去。
奉螢小碎步實在跟不上對方的大步流星,氣喘吁吁道:“公子,食虎一時沖動,還把人給打了。”
秦舞陽不以為意道:“既然偷東西,打便打了,怪不得食虎。”
想到了什么的秦舞陽又問到:“打的嚴重嗎?”
小丫頭不知該如何回答,思忖半天才回了個:公子見過便知。
這一下秦舞陽心里可沒底了,頓時又加快了腳步。
可還未到柴房,便見后院早已圍滿了一眾助威吶喊的家仆,而人群中間正跪著一個上身赤裸,鼻青臉腫的男人。
秦舞陽快速擠入人群,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朝自己恭敬行禮的食虎,問道:“你給揍得?”
從小在府上掌管膳食的碩大肥球兒本就是個直心腸,嘿嘿傻笑:
“公子,這小子可沒少在府上偷吃東西,俺剛才問他這幾天都偷了什么,死活不肯說實話,所以下手就稍微重了些。”
男人被揍得直流哈喇子,嘟嘟囔囔道:“一杯豆漿,兩塊干餅,半塊獐肉,我說的都是實話,沒了……真的沒了……”
“你放……!”
一個屁字還沒說出口,自己的屁股先重重的挨了一腳!
“這都被揍成豬頭了,你給我說是稍微!快松綁!”秦舞陽狠狠噴了食虎一臉。
食虎臉上橫肉一顫,揉了揉脹痛的屁股,惡狠狠的盯著那鼻青臉腫的男人,這才不情不愿的上前松綁。
“別看了,都散了吧。”
奉螢見此情形,立馬朝周圍看熱鬧不顯事大的仆人們使了個眼色,眾人這才做鳥獸散。
秦舞陽倒是沒有刻意關心,只是一把將鼻青臉腫的男人攙了起來道:“上次忘記問了,你叫什么名字。”
認出眼前這位公子是幾天前救過自己妹妹的神醫,男人擦了擦鼻血恭敬道:“恩公喚我小高就行。”
秦舞陽笑著撣了撣對方身上的淤泥道:“那我豈不是占你便宜?怎么也該叫你老高才是。”
老高捂著腫脹的腮幫微微一愣:“恩……恩公難道不怪小的偷東西嗎?”
秦舞陽語氣突然認真道:“偷什么了?”
老高心里咯噔一下,總覺得這個少年人畜無害的笑容底下,好像藏了些什么,怯生生道:“一杯豆漿,兩塊干餅,半塊獐肉。”
“沒別的了?”秦舞陽深邃的眸子盯著老高的眼睛問道。
“還……還有半壺燒酒。”老高尷尬一笑,不敢直視年輕公子的眼睛,立馬低下頭去。
秦舞陽不知從哪里掏出一顆板栗,親自剝開放進對方嘴里:“餓急了,別說偷了,我還拿刀搶呢。”
不知公子話中含義的老高,以為對方要一刀噶了自己,立馬趴在地上連連求饒:“求公子放過我妹妹吧!都是我偷的,和我妹妹沒有關系啊!”
秦舞陽笑道:“聽說趙人極善騎射,你會不會騎馬啊?”
約莫是話鋒轉變的太快,老高思忖了半晌才回道:“以前祖上還算風光的時候,君子六藝便最擅長駕馭之術。”
秦舞陽饒有興致道:“當真?”
“不敢作假。”老高言語恭敬。
年輕公子剛好想到府中有一匹桀驁不馴的烈馬,于是大手一揮道:“快去換身衣裳,本公子待會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一邊說著一邊叫來奉螢,將一臉懵圈的老高和妹妹小姝安頓在客房后,又讓食虎做了頓好的。
一炷香后。
秦舞陽看著吃飽喝足,滿嘴油膩,手里還抓著一只雞腿的老高問道:“你看這兩匹馬如何?”
“耳若削竹,眼若銅鈴,馬嘴闊,馬臉方,馬背平,馬蹄大,肚子滾圓。公子,這的確是兩匹好馬。”
老高頓了頓又道:“不過我猜公子不喜歡阿諛奉承,斗膽說一句,這兩匹馬雖然稱得上是好馬,但距離極品還差上一線。”
身披黑色大氅,手握鐵柄馬鞭的秦舞陽好奇道:“那何種馬,才算得上是好馬?”
老高蹲在一旁侃侃而談道:“《相馬經》記載,千里馬必有三個特征,隆顙、鐵日、蹄如累麴,這匹雪里拖槍,雖然額頭高大,眼睛警惕,可蹄子卻略顯小巧。
旁邊的這匹墨玉垂珠,蹄大高額無半點瑕疵,可唯有這眼神差了點意思,若兩匹馬取長補短結合一下,方能稱得上是極品中的極品。”
看著老高說的煞有其事,秦舞陽點了點頭:“好像是那么回事。”
突然想到什么又道:“誒老高。你說讓這一公一母配一下,能不能生出一只極品來?”
老高一只雞腿吃完,狠狠的打了個飽嗝道:“馬的發情期主要集中在每年的3月至8月,等過了這個冬季,公子或許可以試一試。”
秦舞陽看了一眼梳妝打扮后,煥然一新的老高,夸贊道:“行啊老高,懂的還挺多。”
“那本公子,今天就要看看你是如何馴服這匹烈馬的。”
秦舞陽頓了頓又道:“不妨今兒討個彩頭,你若能馴服這匹雪里拖槍,我便將它送給你如何?”
老高一驚:“公子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秦舞陽笑道。
“彩!”
老高二話不說,鼓著腮幫吹起了口哨,那頭渾身銀白似雪的六牙胡馬果然野性難馴,頓時的馬蹄高踏,肌肉緊繃,線條流暢,時不時還要打出幾個滲人的響鼻,在冰涼的馬廄中形成一道沖天寒氣,接著便是一陣狂嘶躁動。
“公子就瞧好吧!”
只見碩大的馬廄中,老高身形微弓,目光陡然一變,死死的盯著那匹額高八尺,耳似竹批的寶駒,雙臂舒展似大雕,眸中燃起熊熊烈焰,試圖要從氣勢上先壓過對方一籌。
一旁助威觀戰的秦舞陽屏氣凝神,雙拳攥緊,好似場內局勢一觸即發!
“代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代馬、胡犬、昆山玉,是我們趙國的三寶!趙人養的馬,日行千里,飛鳥難及!老高這樣說,公子不介意吧!”
渾身氣勢陡然一變的趙氏男人好似是在試探少年的品性,又似是在為自己加油打氣,朝身后的年輕公子高呼一聲。
秦舞陽笑著回道:“不介意不介意!就盼你待會別被這畜生給踢死的好!”
老高連喝了幾聲彩!頓時臉漲如壺,心臟如鼓,死死盯著那白馬的脖頸,一個矯健身影俯身爆沖,未等那馬兒仰天長嘶,老高整個人翻身躍上馬背,雙腿如鐵箍死死夾緊馬腹,十指交叉摟緊馬頸!
雪里拖槍暴怒長嘶,似驚雷炸落,馬蹄高踏,人立而起!
秦舞陽看的揪心,手舞足蹈的在一旁助威吶喊,引得一眾家奴偷偷探頭張望,不曾想竟有人敢惹那位脾氣比公子還要暴躁的祖宗!
定睛再瞧,馬背上的男人,竟是那個偷東西的吃貨!
此時,老高勒緊馬頸,雙腿不敢有半分松懈,整個人緊緊貼在馬背上,任由馬兒如何狂甩、狂嘶、狂踏,始終不動如山!
雪里拖槍哪里見過這種潑皮無賴,馬屁開始向上猛掀,后蹄向后猛踹,頓時空曠的馬廄中,馬蹄如奔雷,聲勢駭人!
在整個人重心穩定后,老高也不甘示弱,竟騰出一條手臂,拳頭攥緊,狠狠的朝馬臉砸去!
砸的力度取巧,馬兒吃痛卻不傷馬,雪里拖槍頓時撒開四蹄,聲似龍吟,在馬廄中狂奔了起來!
馬兒速度極快,全力狂奔似騰云駕霧,可偏在此時,老高不再緊貼馬背,慢慢直起身子,拽進馬鬃,嘴中暴喝!
“駕!”
任由雪里拖槍如何顛閃,老高依舊巋然不動。
“大彩啊老高!”秦舞陽興奮的站在櫞欄上揮舞馬鞭!
幾圈下來人馬俱疲,可那馬兒野性駭人,雖然能讓老高穩穩坐在馬背,卻依舊時不時打出不甘的響鼻!
男人哪肯慣它,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狂怒的鐵蹄逐漸癱軟,老高瞅準時機,渾身猛然發力下壓,雪里拖槍前蹄忽陷,險些摔倒在地!
可馬背之人偏要讓它倒下,翻身下馬,接著右臂緊鎖馬頸,左肘抵緊馬喉,猛然用力,竟將鼻孔時張時閉,喘著粗氣的雪里拖槍一下壓倒在地!
“乖乖!老高你這力氣大到駭人啊!”
只覺口干舌燥,渾身骨頭都要被顛散架的老高同樣大口喘著粗氣,呲牙笑道:“巧勁!巧勁而已!”
“這種烈馬只有把他打服了才行,否則想讓它乖乖聽話,難如登天。”
老高一邊說著,一邊狠狠的扇了雪里拖槍一巴掌。
馬兒的長嘶如龍,由高轉低,先前的狂怒和不甘也逐漸被臣服和溫馴所取代。
而這匹桀驁不馴的雪里拖槍,也終于在此刻低下了高傲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