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找看。”

陳振把車暫時推到路邊，找個角落鎖好，重新扎進人流。

李秀明在一個賣年畫剪紙的攤子前，江珊在她身邊，舔著一根剛買的糖葫蘆，小臉滿足。

“秀明姐！”

陳振擠過去。

李秀明聞聲回頭，看見是他，笑著揚了揚手里剛買的幾張窗花。

“小陳！快看，這剪紙多喜慶！”

“好看！”

陳振點頭，隨即問道：“小雪呢？沒跟你們一起嗎？”

“小雪？”

李秀明一愣，扭頭四顧。

“剛才還在旁邊看賣小人書的攤子啊。”

陳振又問江珊，“珊珊，看見你家小雪姐沒有？”

江珊含著山楂球，含糊地搖頭，“小雪姐說她想自己去前面看看別的，讓我和秀明姐在這兒等她。”

李秀明有些懊惱，道：“哎呀，龔雪這姑娘是個路癡，這人擠人的，可別走散了。”

陳振立刻說：“我去找她。”

“你們就在這等，或者往前走，實在不行就在揚國福碰頭。”

李秀明也頗為擔心，“行，你快去吧！”

陳振點點頭，順著李秀明指的大致方向，在書攤的間隙和人流中穿梭尋找。

書市不光只賣書，也有賣木頭梳子、玻璃珠手鏈、紅頭繩。

不知道風往哪吹，都是偷偷賣，打辦的人一來，就得收拾東西走人。

要不被抓著，貨沒了不說，戴個投機倒把罪名，夠喝一壺的。

畢竟明年才放開。

找了一會，在一個小攤前，陳振看到那個清秀單薄的背影，龔雪微微彎著腰，正在看銀簪。

擺攤的是位阿婆。

陳振腳步放輕，慢慢走了過去，在她身邊站定，沒有立刻出聲，也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小同志，要買銀嗎？”

“噓！”

龔雪看得太入神，毫無察覺，阿婆很識趣，沒有再跟陳振說話。

她看的是一根細細的銀簪。

簪身線條簡潔流暢，打磨得還算光亮，并不華麗，簪頭鑲嵌著一小顆不規則的淺藍色琉璃石。

在陽光下折射出溫潤內斂的光澤。

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指尖輕輕地描摹銀簪的輪廓，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陳振看著她，沒有說話，就那樣安靜地陪著。

然而此時。

“喲，這不是我們的小雪妹妹嗎？買首飾呢？眼光不錯嘛。”

一個帶著刻意調笑的女聲驟然響起，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也把龔雪嚇了一跳。

倆人同時循聲望去。

劉小慶穿著紅色呢子大衣，燙卷的頭發用同色系的發箍束起，明艷張揚的站在幾步開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的眼神在龔雪和陳振之間，飛快轉了一圈，那點笑意顯得更加意味不明。

“小慶姐……”

龔雪有點驚訝，想不到在這能遇上她。

“你什么時候在我身邊的？嚇我一跳。”

隨后，龔雪終于發現站在身邊的陳振。

“來了有一會，見你看得如此入迷，不好意思打擾你。”

劉小慶走近來，姿態搖曳，“喲！兩人約會呢？”

龔雪臉上紅暈，低頭囁嚅道：“沒、沒有，我們和秀明姐、曉聲哥、江珊小妹妹一起來的，他們在那邊。”

“哦？是嗎？我怎么沒看見他們？”

“明明是在那邊，怎么、怎么不見了。”

龔雪一抬頭，不見李秀明他們，頓時有點心虛。

陳振見狀，插話道：“小慶姐，這么巧，你也來逛書市？”

“是啊，我在那邊看到你，就過來看看你。”

“自己一個？”

“對啊，我自己來的，我可以和你一起逛嗎？”

“你自己去逛吧，我這邊晚點還要回合作社。”

“我看你是要陪龔雪去逛吧。”

龔雪連忙解釋，“沒有，沒有，我們真的是一群人來的。”

“哼，是嗎？”

龔雪的臉頰由紅轉白，嘴唇微微抿緊，“是……”

眼看火藥味越來越濃，陳振正要開口說話，

陳振正要開口維護龔雪，一個帶著濃烈酒氣，腳步明顯有些虛浮的身影，猛地從旁邊沖了過來。

“小慶！小慶！”

“你在這干嘛呢？我找你半天了。”

劉小慶的丈夫王立，突然出現，臉色通紅，眼神渾濁，說話間噴著濃重的酒氣。

“王立，你來干嘛？”

劉小慶滿臉厭煩，說道。

“你不是說要回廠里拍戲，怎么來這逛街了呢？還跟這個小白臉一起。”

王立指著陳振，質疑劉小慶。

“我們拍完戲，出來逛逛書市怎么了？”

“拍戲？有戲拍嗎？我都了解過，現在文代會期間，各電影廠都停止拍戲，我看你是拿工作找借口躲著我。”

“王立，你胡說什么呢？”

“我說的有錯嗎？當初你為了演戲，把我們的孩子打掉……”

此話一出，周圍的人目瞪口呆，圍了過來，對著劉小慶指指點點。

這么勁爆的消息，陳振可來勁了，雙手抱胸，悠哉站在一旁看，被迫加入吃瓜群眾一行。

龔雪還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呆呆著著，看了半天，不知所然。

劉小慶氣得臉色煞白，厲聲呵斥。

“王立！你發什么瘋，灌了幾兩黃湯就出來丟人現眼。”

王立上前拉了一把龔雪，“快跟我回家。”

劉小慶推了一把王立，“我不回。”

“你回不回？”

“不回。”

“回不回？”

“回去干嘛？”

“我們回去再生一個娃。”

“王立，你不要臉，滾！”

人群中，倆人推推搡搡，動作幅度越來越大。

幾個回合下來，王立借著沖勢，胳膊猛地一掄，用力推向龔雪的肩膀。

“啊！”

龔雪哪經歷過這種場面？

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推到踉踉蹌蹌。

“小心！”

陳振怒喝一聲，反應極快，一個箭步上前扶住龔雪。

人是扶住了，但是銀簪掉在地上。

哐當！

銀簪重重摔在地上，那顆琉璃石碎了，阿婆痛心疾首撲上去。

“哎呦！我的老天爺！我的銀簪啊！”

陳振扶穩龔雪，擋在龔雪前面，一股懾人的氣勢驟然勃發。

“老王，你干什么？你們兩夫妻的事，能不能回家解決，能別在這殃及無辜嗎？”

劉小慶的臉色頓時鐵青，硬拽著王立回家去。

攤主阿婆捧著那根摔壞的簪子，心疼地連連。

圍觀的人小聲議論，開始慢慢散去。

陳振轉向攤主阿婆，語氣誠懇，“阿婆，實在對不起，讓您受驚了，也弄壞了您的東西。”

隨后，從口袋抽出兩張十塊錢的大團結，直接遞到阿婆面前，“阿婆，這根簪子我買了。”

阿婆愣住了。

二十塊錢可不是小數目。

“這、這太多了，用不了那么多，幾塊錢就好。”

阿婆局促地想推辭。

“您收著吧，實在抱歉。是我們給您添麻煩了。”

陳振堅持把錢塞到阿婆手里，語氣不容拒絕。

“小同志，好人啊！”

陳振拿著摔破的銀簪，想找個地方扔了。

“哎！別……”

龔雪叫住了他。

“怎么了？”

“別扔，扔了多浪費，給我，我拿回去試著粘一下，粘好還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