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師,您有事?”
陳振站起來。
“沒事就不能來恭喜你?”
“孤男寡女,你又坐我床上,成何體統(tǒng)。起來!”
劉小慶眼睛眨呀眨,“看把你緊張的?!?
陳振就差說,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劇本過審是好事。”劉小慶突然貼近,陳振聞到她身上雪花膏,混著花露水的味道,“可導演還沒定呢,對吧?”
“我都說了,選角跟我沒關系?!标愓窈懿荒蜔?
“但,你可以推薦我?!?
“滾!”
“別這么兇,好嗎?”
如果,劉小慶知道,她演的《小花》會在明年,獲得百花獎的話,想必此刻面對陳振的冷漠,她也不會假裝微笑。
“真不合適,你走吧?!?
陳振把她趕出去,嘭!關上門。
“哼!”
陳振以為態(tài)度惡劣到這個程度,對于70年代的女人來,已經是莫大的傷害,劉小慶肯定是不會再來煩他。
可是,僅僅是第二天,上午,到飯點時候,劉小慶又來了。
來就來,怎么還帶手信來。
打開門,劉小慶輕笑出聲,突然從襯衫口袋,抽出一張泛黃的紙。
陳振一愣,“你這是要干嘛?”
“文化部特批的演員特供糧票,能換二十斤精面粉。”
“然后呢?”
“只要你向導演推薦我?!?
賄賂,光明正大,正兒八經的賄賂。
你就拿這個考驗,上進的工作同志?
“我不吃面食?!标愓裼锰麓筛淄崎_她的手。
劉小慶瞇起眼睛,解開發(fā)繩,黑發(fā)瀑布般瀉在肩頭。
“好熱!好熱!”
也不知道是被拒絕,不好意思的熱,還是天氣真的熱,或者是身體某方面的燥熱。
她用糧票扇風,轉念一想,問道:“你肚子餓嗎?”
“你說呢?這都到飯點了,你阻止我去吃飯,你禮貌嗎?”
“那我下面給你吃。”
陳振吃驚,“好好的,下面給我吃?干嘛呢!你這是。”
“對,我下面給你吃?!?
“去去去,別胡鬧?!?
陳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開什么資產階級玩笑,下面是能隨便給人吃的?哦!不!面是能隨便下給人吃的?
要知道,筒子樓的隔音比紙還薄,隔壁謝鐵驪導演的咳嗽聲,都清晰可聞。
“別客氣,我這就回去拿面來,下給你吃?!?
說完,她回宿舍拿去。
“小陳同志,吃飯了。”梁曉聲拿著鋁制飯盒,從樓上走下來。
“走走走。”陳振也拿上他的鋁制飯盒,和梁曉聲有說有笑,去飯?zhí)贸燥垺?
......……
食堂打飯窗口排著長隊。
陳振這個吊兒郎當,把鋁飯盒敲得叮當響,梁曉聲突然捅他手肘:“野馬駒子又來了?!?
“什么馬?什么駒?”
梁曉聲指了指劉小慶。
劉小慶端著藍邊搪瓷盤徑,直插到隊伍最前。
她從來不用鋁制飯盒,因為這樣顯得不夠洋氣。
炊事員老馬,笑瞇瞇給她舀了,滿滿一勺紅燒肉,肥瘦相間的肉塊,在菜勺上顫巍巍地晃。
活像她那兩個……
“看見沒?“梁曉聲壓低聲音,“人長得漂亮就是不一樣,做什么都比他人,有優(yōu)待些?!?
“要不你去做個變性手術,做個女的?!?
梁曉聲震驚看著陳振,“什么?現在都有變性手術了?”
“沒有,沒有,我亂說的。”
兩人打了飯,面對面坐下,兩個大老粗,做什么都不積極,干飯第一名。
陳振覺得,這干飯的氣氛,有點無趣了,突然說,“她昨天和今天,都來找過我?!?
梁曉聲的筷子掉在桌上,“什么時候?在你宿舍?”
“就我領完稿費那會兒,還有剛才你來喊我吃飯前一秒?!标愓駣A起一筷子咸菜,“說要我推薦她演女主角?!?
“你答應了?”梁曉聲的眼鏡滑到鼻尖。
“我說選角不歸我管。”
“還好你沒答應?!?
“要是答應了呢?”
“那今晚他準會找你對戲。”
“此話怎講?”
梁曉聲硬生生,把沒有嚼爛的飯菜,咽下去,“去年拍《小花》時,她半夜去謝導房間對戲,對到凌晨三點?!?
“我去,這么隱秘的事情,你都知道?”
“那是,所以你別亂來。”
......……
傍晚的筒子樓像個蒸籠,陳振光著膀子在看《電影新作》,是從梁曉聲那要來的,反正劇本改完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了解一下這個時候,國內電影的發(fā)展動態(tài)。
風扇搖頭晃腦地吹著熱風。
突然有人敲門,節(jié)奏三長兩短。
“陳老師?!?
“怎么又是你?”
“我給你拿點好吃的?!?
“我不要,我吃過飯了。”
“是點心,不要緊的?!?
“我要緊?!?
我去,對話越是往下,陳振越發(fā)覺得不對勁,這要是再不開門,周圍鄰舍還以為,他們倆有事呢。
有會聽的,不會說的,傳出去,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陳振打開門。
“怎么了,你這是,一天天的,煩不煩人。”
劉小慶端著兩個鋁制飯盒,站在門口。
她換了件的確良連衣裙,裙擺剛剛過膝,發(fā)梢還滴著水珠,顯然是剛洗完澡。
飯盒里裝著的是糖水,檸檬雞爪,香菜餃子。
“嘗嘗?”她徑直走進來,飯盒放在桌上,“這是我去前門,排一個小時的隊,才買來的?!?
“前門?天天糖水社?”
“你怎么知道?”劉小慶愕然,“莫不是你跟蹤我?”
“你想多了,我以前去過那?!?
當然,陳振不想說他就是那個合作社的成員,因為俗話說,英雄不問出處,美女不問斤數。
俗話又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不知道俗話是怎么搞的,盡說些俗話。
“小陳,看不出來,你還有腹肌呢,是六塊,哦,不對,是八塊?!?
陳振才意識到他是光著膀子的,抓起背心套上,布料糊在背上的汗?jié)n里。
“來,快過來吃點。”
“我真不用,你拿回去?!?
“你為什么不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陳振刻意與劉小慶,保持兩米的距離,眼里沒有溫度,“我為什么要理解你的苦心,我們很熟?你怎么能……”
“我怎么了?”劉小慶突然逼近,洗發(fā)膏的茉莉香撲面而來。
“《小花》里我能演村姑,《原野》里能演瘋婆子,我相信我在《好事多磨》里,也能演清純少女?!?
“我說過很多遍了,選角跟我無關,這跟你能不能演,是兩碼事。”
她解開連衣裙第一顆紐扣,“要不要看看我清純的樣子?”
“夠了!”陳振怒拍桌子。
“你為啥要這樣作踐自己?你憑借《原野》拿過金雞獎,《小花》的戲里,你也表現不錯,百花獎是沒得跑的。
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如此卑微,難道就僅僅為了《好事多磨》的一個角色?
演戲靠得是演技,而不是關系。
觀眾的眼鏡是雪亮的,你演的好,自然會喜歡你。
我希望你好自為之。”
句句在理,句句戳心,劉小慶羞愧難當,眼淚唰的一下子往下流,抽泣著起身,捂著嘴巴,往外跑。
隨后傳來一句哽咽的話。
“陳振,我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