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8543號區上前。”

一道機械冰冷的聲音從穹頂上傳出，通過每個人佩戴的骨傳設備達到大腦皮層。

密密麻麻的人群像螞蟻一樣蹭上前，紅外線掃過每一個人頸后的編碼，足有上萬人的階梯看不到頭，最前面的人順著另一邊的階梯走下來時，最尾端的人還沒走到有陽光的地方。

“66層66號房，方蕓，100瓶次品營養劑，1000積分。”

方蕓是一個分不清年歲的女人，花白的頭發被她整齊地別在腦后——盡管發圈是融化的略帶彈性的塑料。

青灰色而又瘦削的手腕抬起來，破爛的終端在全息屏上一掃而過，積分一下只剩幾百，方蕓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縫縫補補的布袋裝好營養劑，還沒來得及扎好就被機器人用冰冷的攝像頭對著。

面無表情地從長長的階梯上走下去，回到暗無天日的“蟻穴”中去，在神啟大陸，陽光都是收費的，窮人只配在層層疊疊的蟻穴內茍且偷生。

678543號區共300層，前150層是轟鳴的機器，灼人的化學物質和每一層的監獄，往下的150層是密密麻麻的房間，一個房間緊緊住著六口人，介于678543號區每年表現優良，每10個房間共享一個廁所，一層2個大洗澡間，當然這也是收費的。

方蕓搭載著叮叮咣咣的電梯，被身旁餿臭的人群擠在角落。

“瘦猴，這次換了多少營養劑啊。”

“瞧那鼓鼓囊囊的肚子，藏了不少吧？”

一人哼了一聲，用藏污納垢的手去扯了扯一個及其瘦小的男人的衣服。

“沒……石大哥，這是你的，王大哥，這是你的，我還說等會兒親自送到你房間呢……”

瘦猴伶仃的手從肚子里摸出一管又一管的黃白的營養劑，那群人就像見了肉的瘋狗，一只又一只手從縫隙中伸出來，鐵架做的電梯開始吱呀作響。

靠在一旁閉目養神的方蕓皺了皺眉，直起身來，一雙眼布滿了紅血絲，就這樣一個中年女人，讓一群瘦弱但瘋狂的鬣狗安靜下來。

“建設美好神啟，擁抱光明未來，第一研究院提醒你，66層，到了。”

伴隨著蟻穴里難得流暢的機械音響起，方蕓在眾人的眼神中走了出去。

電梯又叮叮咣咣往下墜，伴隨著瘦猴的痛呼聲一起墜向地獄18層。

“第一銀行扣除2點積分。”

一道女聲通過細小的骨傳設備傳來，方蕓看著*蛋的積分又*蛋地少了兩積分，心情不是很美妙。

66層住著上千人，建筑像斗獸場一樣一圈一圈往下延展，中間懸浮著各種商鋪，如果說一個鐵皮加幾根木柱也能稱得上商鋪的話。

許多閃著明亮絢麗的廣告牌掛在任何人們肉眼可及的地方。

“第一銀行，民眾的天堂……”

“莊家樓，基因是乘風而起的砝碼……”

方蕓快步走回去，這些該死的東西她已經習慣了，即使她才進來兩年，今年年僅20歲出頭。

房前用劣質的紅色油漆寫著“67”兩個滑稽的數字，流淌下來的油漆像腐爛的血肉。

規律地在鐵門上扣了幾下，隨后鐵皮門打開了。

里面五個人窘迫地擠在一張缺胳膊少腿的木桌前，一看到方蕓進來都齊刷刷看過來，一個人站在門前咧著嘴接過方蕓手上的布袋。

“100支，紅林拿20支，其余人拿15支。”

方蕓坐到房間內唯一一張三角凳上，捏了捏眉心，“另外從暗箱拿出10支。”

方蕓猶豫了一下，在五個都有些瘦削的身形上略過，然后嘆了一口氣。

“算了，我親自去。”

綠林撇撇嘴：“方姐，我們管那個小屁孩做什么，10瓶營養劑都100積分了，那個小鬼一個月都掙不到100積分……”

嘟嘟囔囔的抱怨在黃林擠眉弄眼的提醒下停下來。

方蕓冷著臉：“她有名字，叫危月。她的父母是因我而死，暗箱的東西是我方蕓一人所有，給誰是我的自由，再有下次，滾出我的交易所。”

綠林本就寡白的臉又白了白，一口氣哽在喉嚨，看著方蕓冰冷的眼神硬是咽了下去。

紅林連忙上前：“方姐，綠林這小子平時最尊敬您了，這不是怕你因為救濟危月而受累了嗎？橙林，帶著綠林先去。”

橙林連忙拉著說不出話的綠林走了出去，連帶著30支營養劑。

方蕓對紅林的話保持沉默。

“出去。”

紅林和黃林拉著還愣在原地的青林走了，藍林走之前將布袋整齊地收在木桌上。

盡管這是紅林他們的房間。

方蕓坐在凳子上，空氣中干悶的空氣堵著她的氣管，眼前白花花閃過一幕幕。

良久她站起身來，拿走布袋，營養劑在布袋里叮當作響。

66號房可以說是這一層最整潔、最完美的房間，有著干凈齊全的家具，柔軟的床鋪，整個房間都歸方蕓一人所有。

把鐵架床移開，這里藏著一個不大不小的地窖。

里面整齊放著好幾箱營養劑，密密麻麻的藥品，零零碎碎的東西塞滿了整個空間。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有這么多東西，這是方蕓的秘密。

瘦長的手指挑選了一下，選中了一排黃白的營養劑，又從另一箱里摸出兩管清澈的營養劑，用新的容器將兩者混合一下。

一共10管混合營養劑被方蕓用布條纏在一起綁在腰間。

方蕓走到中央區域，雙手握住冰涼的鋼筋順著往上爬，爬到一個鐵皮屋前。

“150層，20分鐘。”

低低的聲音從她口中吐出。

“咳……50積分。”

一陣咳嗽聲伴隨著劣質煙草的味道傳出，斑斑點點的手遞過來一張小卡片，方蕓快速掃過隱蔽在角落的全息屏，接過小卡片就向著最北方走去。

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人最少的地方——澡堂。

隨時面臨饑餓與危機的人們會選擇支付昂貴的10積分去澡堂洗一頓僅僅只有5分鐘的冷水澡嗎？

答案是否。

財閥們美名其曰尊重人權，澡堂沒有任何監控設備，畢竟沒有人會愿意看骯臟的電線桿搓泥。

因此這里成了螻蟻犯罪的天堂！

幾十年？數百年？誰也說不準什么時候小小的螻蟻背著大象建造了一座私密的天堂。

蟻穴內有嚴格的等級制度，每一層的人都不允許前往其他層，越往上的層生活得越好，工作越輕松，第150層是泛著不詳的藍綠色的。

這是核處理層。

即使在科技發達的今天，核能源依舊是相當重要的東西，危險、強大是它的代名詞，富人們可不會給螻蟻配備防護措施，哦，或許有，9999一套的普通級別防護服擺在中央展廳。

這一層只有無盡的死亡。

危月所在的地方是整個150層最角落，最狹小的房間。

方蕓敲開“999”號房間的門，入眼是三個干巴巴的小鬼，睜著過分大的黑眼睛看著她。

最里面坐著一個短發小姑娘，是危月。

危月頂著層次不齊的短發，黃白干癟的肌膚，純黑色的瞳孔令方蕓總是恍惚。

像一只小黑貓。

“蕓姐姐，你先進來吧。”

危月扯著沙啞的嗓子說道，“小石頭，帶小蝴蝶她們出去。”

一個寸頭小鬼點點頭，領著兩個更小的小女孩走出去，一個叫小蝴蝶，一個叫小花。

營養劑從方蕓腰上取下來放在危月手上，咕嚕咕嚕的小氣泡從底部升起，又溶于表面。

危月圓圓的眼睛眨了眨，尖得嚇人的下巴揚起來和方蕓對視。

貓科動物特有的直覺，今天的方蕓很焦躁。

“危月，做好準備，我帶你上66層。”

方蕓半蹲下來，握住危月細細瘦瘦的手。

“但是，她們不可以。”

危月面無表情地看著方蕓，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小石頭領著小蝴蝶和小花蹲在遠遠的地方，三個人用懵懂的眼神看著對方。

小月亮在和云朵姐姐說事情，她們要聽話，聽話小月亮才會和她們玩。

她們喜歡小月亮！

危月冷酷的雙眼透過鐵門，穿過層層重疊的人群，看見了三個小小的腦袋。

“換她們，把她們帶走。”

黑黑的瞳仁略略縮小。

“我自己上66層。”

小月亮答應過她們，會一直和她們玩，如果沒有了小石頭，小蝴蝶和小花，那小月亮還是月亮嗎？

方蕓定定地看著她：“你才八歲。”

危月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很久不曾運動的臉頰有些抽搐，嘴角裂開一道細縫，細細的鮮血流了出來。

“不要小瞧我，畢竟是我把你救出來的。”

危月的眼睛閃過一絲紅光，圓而大的眼睛緊緊盯著方蕓，讓方蕓頭皮發麻。

小黑貓？

方蕓心里罵了一句臟話，去他媽的小黑貓，這是一只鋒芒畢露的黑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