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心離開后，阿赫坐在靜悄悄的屋子里一動不動，他飛速思考著先前江言心曾告訴過他的，人類分離時會產(chǎn)生的情緒，應(yīng)該叫痛苦還是思念。

他有點摸不準(zhǔn)，但還是按照記憶中，癟起嘴，在鏡頭下擺出哭泣的表情，拍照傳給了江言心。對方?jīng)]有回復(fù)，應(yīng)該還在飛機上。阿赫百無聊賴，抬頭注視天花板，手指一寸寸從耳后摸到后肩，皮膚下三寸，是定位器安裝的地方。定位器好取，但人造皮膚復(fù)原需要相應(yīng)材料和時間，他不敢輕舉妄動。

江言心不在的這五天里，是他去探究周赫的好時機，但在出發(fā)前，他得先解決定位問題。

阿赫起身去江言心的儲物室里繞了一圈，江言心對他防備心很低，家里除了放置核心文件柜上過鎖，其余的地方，阿赫都來去自由。儲物室的角落里剩的有些人造皮膚，但縫合后的疤痕需要十五天才能被吸收，在這段時間里，他不能讓江言心發(fā)現(xiàn)。好在定位器在他后肩位置，非特殊情況這個地方也不會被江言心看見。

只要算好時間，在江言心入睡期間，關(guān)掉定位器，拆掉，再在江言心醒來前開啟。這樣他就可以選擇性讓江言心知道他究竟在哪里。

阿赫想著，手搭在頂燈開關(guān)上重復(fù)按著，燈光明滅，他知道一旦江言心發(fā)現(xiàn)，必定會生氣，但他實在是太想見周赫了，沒有任何明確的理由，他只是想見見，這個與他有著相同樣貌，但卻活生生的人。

臨到夜深，阿赫動了手，機器人沒有痛感，只感受到冰冷的刀尖劃破皮膚，金屬與內(nèi)里機械零件相碰時產(chǎn)生的細碎聲響，在靜謐夜晚被無限放大。完工后阿赫靠著鏡子給自己做了縫合，縫合手藝是先從網(wǎng)上學(xué)的，歪曲扭八的疤痕爬在后肩，像一只丑陋的蛇。他望著鏡中的自己，驀然想起故事里被欲望引誘，吞下禁果的男女。

人心滋生欲望，欲望又推動人前行。

阿赫目光掃過手中的刀，突然意識到他有了更想要的東西。

江言心落地后忙的焦頭爛額，到第二天傍晚才想起查看阿赫的狀況，后者乖巧如初，從早起陽臺的鳥匯報到了晚上樓道里的貓，江言心聽得犯困，打了個哈欠問了句，

“你今天沒出去嗎？我看定位顯示你一直在家里。”

“下午下樓轉(zhuǎn)了轉(zhuǎn)，沒有走遠。”阿赫笑笑，試探道，“我明天可以去公園嗎，言言。我會早去早回，保證不和陌生人說話。”

聞言江言心樂了，“阿赫小朋友已經(jīng)可以自己出門了，那記得不要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要跟陌生人回家哦。”

“遵命。”

“阿赫，”江言心想了想，又重復(fù)道，“早點回。”

阿赫點點頭，朝江言心比了個放心的手勢。

視頻掛斷后，阿赫點開江言心的朋友圈，隨印象翻到那條帶著定位的朋友圈。那不是江言心上班的地方，也不是她平常會去逛的商圈，一個位于城中的寫字樓，阿赫猜這便是周赫工作的地方。

評判一個人類的標(biāo)準(zhǔn)，除了外貌家庭學(xué)歷，似乎剩下的就是工作。在人類社會中，每個人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產(chǎn)出自己相對應(yīng)的價值，從而推動整個社會運轉(zhuǎn)前行。周赫這樣的人，在人類社會中的評級是非常高的，阿赫憑借最基本的認(rèn)知，對這位假想敵進行了中肯的評價，優(yōu)秀，但還有進步空間，至少在照顧江言心方面，他認(rèn)為自己是勝過周赫的。

人類有七情六欲，作出的選擇可能出于理性，也可能出于感性，而他不會，他的所有選擇都是基于大數(shù)據(jù)計算下的最優(yōu)選，他不會惹江言心生氣，不會作出江言心不喜歡的事，周赫作為人類有的缺點，他都沒有。

盤算完路線后，阿赫帶上帽子口罩，去小區(qū)附近的公園，慢悠悠晃了幾圈。

而周赫在接到江言心的消息后就失去了加班的心，問東問西問天氣，問她想不想自己，問到江言心嫌他婆婆媽媽，像個被拋棄的怨婦。周赫發(fā)了個委屈表情包，

“五天呢，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你怎么這么膩歪，”江言心拎著水果往住處走，手指飛速的在聊天框里輸入，“我跟你說這邊有個小吃好好吃，是那種炸的豆腐，外邊焦焦脆脆，里面軟軟的，再沾上一點辣椒面，一口美得人靈魂飛升。”

“只有那邊有嗎？”

“應(yīng)該是吧，我還沒有在咱們那邊看到過，”江言心在過馬路途中，發(fā)去一段語音，“下次有機會咱倆可以來旅游，我覺得你應(yīng)該會喜歡，”

“好，你那邊怎么那么吵。”

“在過馬路啦，”綠燈時間太過倉促，江言心小跑了起來，“這邊交通好亂，但是夕陽很漂亮。”

透過電流聲周赫似乎抓住了江言心不穩(wěn)的呼吸，相隔千里的車流鳴笛聲漏進他耳朵，變成助長思念的養(yǎng)分，分離的時間不長不短，卻讓他感到寂寞。在海外的那些年，他靠著曾經(jīng)的一點一滴咬牙度過，無數(shù)次幻想著重逢的場面，幻想著兩人攜手走過下半生的樣子。而眼下卻又是另一番滋味，沒有不安，沒有怨恨，只是單純被落寞和寂寥包裹。

“周赫你在聽嗎？”

“嗯，到宿舍了嗎，言言？”

“到了到了，我買了米線，但老板忘了，給我加了蔥進去。”江言心故作委屈，“怎么辦啊，都沒人幫我挑出來。”

周赫笑笑，氣音在江言心耳邊結(jié)成彎彎繞，“上門挑蔥服務(wù)，小江教授要不要了解一下？”

“不要，肯定死貴，畢竟你是萬惡的資本家。”

“作為萬惡的資本家的老婆，你擁有剝削資本家的權(quán)利。”

“你好惡心啊，”江言心拖長了聲音，窸窸窣窣地好像在翻找東西，半分鐘后又歸于平靜。

“周赫，”江言心學(xué)著電影里的橋段，手指扣了三下手機，“我很想你。”

周赫望向垂垂欲墜的窗外夕陽，靜靜道，“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