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稼秫回來時，已是一九五三的秋天。這次回來是離開故土第二次回來，站在離別數年的故土上，心里假設著與親人團聚的情景，母親可否安好！李叔、李嬸一家人現在過的咋樣！鋼娃子也應該聚媳婦了吧！這些都是這三晉大地上喝著黃河水長大的親人和恩人，都是他心中的牽掛和寄托，他深愛這片黃土地和養育他的家鄉父老鄉親們….

王稼秫領著林秋萍（牛背梁鎮，林祖堂的閨女，戰友遺霜）兒子李援朝（戰友遺孤）來到了村口的坡上….

看著塬上一排排的土窯洞和山上枯黃的野草和院壩里那幾棵干死的柿子樹，王稼秫的眼睛流著痛苦的淚水??

“娘！娘！”一位頭發稀疏花白的老掀開窯洞門上掛著的破舊的門簾，抬起頭望著聲音出現的地方。

顫聲答道：“稼秫！我的兒是你嗎？”

“娘！是俺！俺回來了！”王稼秫上前跪在娘面前，“娘！俺回來了！秋萍！這是娘！”林秋萍抱著兒子也跪在了老太太面前。

“娘！額是稼秋的媳婦！援朝這是奶奶，快叫奶奶！”

小援朝奶聲奶氣的叫著：“奶奶！奶奶！”……

“娘！你這眼睛看不見了嗎？”

“唉！看不見了，剛娃子給請了幾回郎中，花了好些錢，也么見好！唉！就這樣了，今年剛剛打春的時候就徹底看不見了?！?

林秋萍打量著眼前的老人，兩鬢斑白，但是卻梳理的整齊，腦后挽著一??發髻，身上的一套藏藍色斜襟大褂，由于時間長的緣故，已漿洗發了白。在看沿窖洞邊的大坑上拾綴的整潔明亮。

“娘！你眼睛瞧不見東西哩！這窯里還收拾的這么干凈，”

“不是額干的，都是剛娃娘和淑香那閨女來給拾綴的?！?

“娘！哪個淑香？”

“稼秫！你忘了村東頭的王家的歲妹子，你走那年出去的時候，她還在她娘的懷里吃奶哩！現在已經長成大姑娘了，那歲妹子是咱這塬上的一朵花，媒人把她家的窯檻都擠爛了哩！是剛娃子未過門的婆姨子，”

“娘！俺李叔和嬸還好嗎！”“稼秫呀！娘能活到今天，全憑你李叔一家子幫忙接濟呀！眼淚止不住地從那空洞無光的眼睛里流淌出來.

“娘！屋里的吃食在哪里放置的哩！額做飯？”

“秋萍！那窗戶上掉著的筐里放這哩！”林秋萍取下窗上掛著的籃子，一看是幾個野菜和棒子面蒸的饅頭，心里酸酸的難受！想老人家這日子過得苦??！

“娘！您就吃這！”

“秋萍！這天旱的，那有收成！這饃，你李叔一家都舍不得吃，都留給娘了！秋萍你坐下，一會剛娃子就過來送吃的了。”

正說著，李首剛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大娘！剛娃子給你送吃的了！”李首剛進到窖里、由干外面亮堂，窯內光線暗，剛進來啥也看不見。

“大娘！屋里來人了？”

“剛娃子！”王稼秫站在炕前伸開著雙臂…

李首剛把吃食放在桌子上，激動的撲進王稼秫懷里?

“稼秫哥！稼秫哥！你終于回來了！這是？”李首剛望著林秋萍和她手中抱著的小男孩。

“剛娃子這是你嫂子和你的小侄子。”

“嫂子好！”

“剛娃子長得帥哩！你哥經常給額說起你，是這十里八村長得最帥的小伙子！”李首剛低下頭羞紅了臉…..

李首剛羞澀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低頭輕聲說道：“額稼秫哥才是村里最俊、最有大本事的戰斗英雄呢！嫂子，讓俺抱抱小娃兒！稼秫哥你這次回來還走嗎？你部隊上還招人嗎？額想..想當兵打仗…”

“剛娃子！哥哥已經轉業到地方工作哩！分到陜西哩！剛娃子現在都解放了，哪有仗可打。哥想辦法在縣里給你找份工作干，一方面離家近，另一方面李叔、李嬸年齡大了，需要人照顧?！?

“哥！這回你能多待一段時間嗎？”

“啥事？”

“哥！額和淑香這個月底結婚哩！額想留你、嫂子參加額的婚禮！”

“哎呀！小毛頭胡子還沒長全，就想娶婆姨了?！备珙~翻年就十九哩！村里像額這么大都抱孩子哩。俺娘、俺爹想讓額早點結婚，額爹說他的人生大事就算完了?！?

“好！秋萍咱就多待些日子！等俺兄弟結完婚，咱在回去。”

“大娘！哥、嫂子走上俺家去，人多熱鬧著呢！”

王稼秫在村住了三天，就到縣公社圩上買了兩頭驢，又給每個人買了一套衣服，給李叔、嬸子買了兩袋小麥面，還為兩個新人買了一些禮物。

李首剛結婚的那天，一定要讓王稼秫主持婚禮，做他的證婚人。

李首剛結婚的第三天，新媳婦門都未回。趕著毛驢車送哥、嫂子、還有小援朝一直到縣城長途車站，李首剛依依不舍的望著班車走的看不見，才趕著驢車流著淚回到村里。

一??月以后，村長通知李首剛去縣機械廠工作，李首剛為此高興的幾夜未合眼。

在說，李首剛與王稼秫在見面時，已是一九七七年的事了。

在見面時，李首剛已是滿頭白發，而他的稼秫哥已老的讓他認不出來了……

說到這時，滿的人都低聲抽泣著，為兄弟倆的患難情意感到由衷的感動和敬佩。

馬云云和王霞兩人在王淑香懷里痛哭著…..

。王淑香摸著兩閨女的頭，傷心的哭著說道：“你娘是咋去的？”王霞聽到這在也抑止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娘！額娘那年把額送回老家！回來以后就神經失常，跳了河！被人撈上來的時候，已經去了….嗚！嗚嗚！外公！外婆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沒兩年相距都離開了……

馬云云抱著王霞哭著說：“姐！堅強點！你不是經常鼓勵額嘛！要堅強?，F在咱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就是最幸福最快樂的事情！今后、額們就是親姊妹，額娘就是你親娘。等！王大伯退下來以后咱就接到鎮上來、有額爸，額媽、還麻嬸、殊英他爸陪著他。牛背梁的山水美、氣候好，適宜王大伯養身體……”

第二年的春天，王霞把老屋翻新了一番，把兩個爸爸（這時，王霞也隨馬云云一起叫李首剛爸爸）王霞看著坐在輪椅上的父親日漸消瘦，父親這一生為了革命的事業奮斗奔波著，在他為時不多的曰子里，她要盡自已最大的能力，讓父親安渡晚年。

“二爸！二媽！額還要回去上班，就不陪你們哩！二爸！下午晚間額請的保姆就來了！有啥活就讓她干。額明天再來…..

張軍看著熟睡的妻子和兒子，心里五味雜陳怎么都無法入睡，想起這些年的點點滴滴，再看妻子那消瘦的背影，他更加的難以心安。

寫了一封信：親愛的老婆！在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徑走了！這些年額么有盡到一個做丈夫的責任，也么有盡到做一個好父親的責任，額覺得額不配擁有父親這??稱呼，小栓子已經七歲了！額看著那么懂事，乖巧的孩子，額的心更加的疼！額虧欠你們母子倆的太多，爸、媽年紀那么大了，還在為咱這個家操心，我更加的良心難安。

額昨天在折子上取了五百塊錢，額準備到廣州去打工，你和孩子要好好的，剩下的錢取出來，帶媽去省城大醫院好好看一下，額不能身前盡孝，親愛的老婆你就代替額孝敬父母，云家里因為我的魯莽行為，欠下的外債，額一定努力爭取早日還清。額到了安定下來，就給你寫信。老婆額愛你！

馬云云清晨醒來時，一看身邊沒人，小栓子還在睡覺，枕頭邊放了一個嶄新的書包，還有一個沖鋒槍的玩具。心里一陣忐忑不安，連忙穿起衣服…..

“軍哥！軍哥！“沖到廚房，看到桌上早饕都備好款款地擺放著，盤子底部壓著一折疊的信紙，趕緊打開信紙看著，一邊看一邊流淚……

“媽媽！媽媽！”小栓子醒來揉著眼晴?！八▋?！栓兒！媽媽在哩！”馬云云趕忙擦掉臉上的淚水，端著張軍給準備的早餐放在桌子上，又轉過身準備給兒子穿衣服。

“媽媽！你今天不對勁，額現在是大人哩！額是男子漢，自已的事情，自已做，我自己穿。媽媽！爸爸哩！這是爸爸給買的生日禮物嗎？”“嗯、是爸爸買的?！薄皨寢?！爸爸呢！爸爸！爸爸！”“栓兒！別叫了，爸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了！”“媽媽！爸爸到哪兒去工作了，額想爸爸怎么辦？”

“爸爸說了、他等過年的時候就回來哩！”“噢！媽媽你哭啦！媽媽不要哭，有栓兒陪著媽媽，媽媽你看?！闭f著像模像樣地舉起小胳膊讓馬云云看他肌肉?！瘪R云云看著兒子那小身影，眼淚止不住地又流了下來…..

“栓兒！洗臉刷牙！該吃飯了！”“嗯！媽媽、額快得很！”坐下三下五除二幾下就把米粥，半個饃就吃進肚里。“栓兒！媽給你說過，吃飯要細嚼慢咽，這樣狼吞虎咽的對身體不好！”“嗯！我知道啦！額上學去嘍！”“哎！栓兒！媽媽送你去，”

這時，門外響起了汽車喇叭的聲音！“媽媽！我走了！”“馬叔叔！歡歡！樂樂！我來了！”

馬云云沖出院門，嘴里喊著：“慢點！慢點！”此時，小栓子已經坐到了車上。馬武斌說：“嫂子！你放心，這些寶貝額安全的送到，你就放心吧！”馬云云望著遠去的車子，心里暖暖的，想著這些年不是這些親人勝似親人的幫助，僅憑額一人的力量，咋能挺過來呢…..

張軍為省錢硬是從牛背梁走到了縣里。早晨也舍不得在小飯館去吃上一碗面，??在侯車室的墻角旮旯里，從包里掏出一塊面餅（玉米面摻了點小麥面烙的餅），又從包里取出一個搪瓷缸子，搪瓷缸底子有幾處破損用牙膏皮粘貼著。

他來到飲水機前想接點開水，卻看見旁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飲水機壞！”張軍心里暗暗地罵了一聲“我操！”就在旁邊衛生間接了一缸子涼水、又蹲回蹲回墻角旮旯里，坐在行李上，一口餅，一口水的吃著餅子。

候車室烏煙瘴氣地亂得很，大部分都是附近的農村人，在家也掙不上錢。于是都想著到外面去闖闖，或許能闖出??啥名堂。這樣的想法不止張軍有，那些在窮苦生活里掙扎的人都是這樣想的，特別是有些人已經在廣州掙下了錢，回到村里顯擺。走的時候，就帶著一群同鄉，懷揣著夢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尋找致富的希望…..

張軍就跟著這幫人，舟車勞頓一路南下，在廣州站下了車。下了火車出站一看若大的車站廣場人山人海，有好些人舉著牌子，牌子上面寫著，X X廠招工，有些是小時工，有些是月工，有些是長期招聘。張軍背著行李在人群里穿梭著，看看這家，又看那家，終于找到了一家做五金配件加工的廠子。

這招工的人，是與自已年齡差不多的年輕男子，長得白白凈凈還帶著一付黑框眼鏡，說話的聲音挺好聽滴，于是張軍上前問到，“你們還要人么？”“要！要！大哥！你是陜西來的？”“嗯！是哩！”這是那年輕人就變了腔調說到：“大哥！額也是陜西人！額是陜北的，大哥！你是哪里的？”“額是…”張軍抬起頭又仔細地瞅了一眼那年輕人說道：“額是柞水的！”大哥！你在別挑了，現在想活的人多的很，你看這廣場上的人都是來打工的，每天都是這樣人山人海的。咱都是陜西老鄉，在一塊干活，也好有個照應！”張軍還在猶豫，年輕人拿出一份招工簡章，遞給張軍，“大哥你看看簡章，在做決定！“大哥！額在這??廠子里干了五年，廠長是個好人，從來不克扣工人的工錢，一周還休息一天，伙食也搞的好哩！不信你可以先去干著試試！”張軍看著簡章，耳朵聽著小伙子的介紹。當下決定先到廠里干干，是不是像小伙子說的那樣好。

“哥！你先把行李放在這休息一下，咱在等一會，在招些人一起走，哥！你下車還沒吃了吧？額這有面包和礦泉水！”“額吃了！”小伙子也沒理會張軍說啥！拿起一個面包和一瓶水扔進張軍懷里……

到了下午4點多鐘，終于招了滿滿一車子人，車上七嘴八舌、南腔北調的說著，說啥的都有，人們臉上都掛著興奮的笑容，好像馬上就可以掙上大錢似的，張軍默默地坐在靠車窗的位置，看著窗外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