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話陸晚藝都沒仔細聽，她差不多是被許路詢拉著扯著拖回了家里。

眼前倒塌了半截兒的土圍墻，昨晚回來時沒怎么細看。

現在回過頭再看過來，怎么都覺得她住的這房子真就突出一個沒男人的農村婦女的慘烈，獨自拉扯著孩子，能把日子過成什么樣呢？

陸晚藝忽然又覺得原身似乎也有很多苦衷，至少她作為陸家剩下的最后一口人，總要守住最后的老房子，如果都走了，逢年過節至少還能給父親弟弟上墳掃墓。

陸晚藝站在竹柵欄門前定了定神，才在兒子的催促下進了門。

許教授背對著他們站在豆角架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身高腿長顯得背影十分偉岸，聽到聲音轉過身來，四目相對后，明顯看到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煩躁。

“你沒事？”

一聽這話，本來許路詢打算沖過去的小身體都收了回來，重新站回來媽媽身邊，低聲叫了一聲“爸爸”就算打了招呼。

一看他這個態度，陸晚藝心里火苗蹭的一下點燃，忍著不讓周圍鄰居看熱鬧，跟他商量道：“進屋再說吧。”

“我時間有限，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他的普通話不是太好，講快了就帶了一些港城的口音。

陸晚藝當年也在粵省讀了大學，后來又留在農村扎根扶貧，自然也說的好一口粵語，但她普通話自然說的更好，“就算急著走，有些話也該說清楚，十分鐘難道還等不了嗎？”

許贏面色白皙，穿著一身水洗藍的襯衫黑褲子，文質彬彬的像個書生，但他淺淺皺著眉頭能夠看出他心底的煩躁和不耐。

這態度越發讓陸晚藝更為光火，冷笑了一聲：“怎么？幾年不回來，難道就把什么都忘了不成？”

許贏腳步一頓，跟著母子二人一道進了屋內。

屋內簡陋不堪，廢舊報紙海報糊墻，盡管是大白天，還是有些昏暗。

一條包漿的長板凳和一只木椅子擺在堂屋里，缺了一塊腿的桌子下面用轉頭墊高了對付使用，紅塑料皮暖瓶可能是這屋里比較值錢的東西了。

許路詢能夠看出來爸爸對他們的態度一般，一進來先將拿回來的蛤蜊，放進了膠皮水桶里泡上，笑著跟媽媽邀功，“一會兒我們蒸蛤蜊吃，對吧媽媽？”

陸晚藝摸了摸他的頭，“嗯，你先去外面玩兒，媽媽和你爸爸有話要說。”

許路詢眨眨眼，“我不能聽嗎？”

許贏看著兒子跟他媽媽撒嬌，目光輕輕撇開，余光里看著那枯瘦的女人，抬起手揉了揉男孩兒臉頰上的軟肉，聲音溫柔又耐心，“媽媽給你留個任務，你可以找找有沒有生姜和小蔥，一會兒我們蒸蛤蜊能用得上，認識他們長什么樣嗎？”

“當然認識，以前我還幫媽媽找過的！”

“乖，去吧。”

男孩兒激動的跑開了，陸晚藝收回目光，眼睛在許贏的身上打量了兩眼，大抵能看出他一路的風塵仆仆。

她也想象不出來如果是原身看到許教授這么急著回來，會有什么樣的態度。

反正在她看來，一切都已經有些晚了，現如今是她機緣巧合進駐了這具身體，可真正的陸晚藝早就死了。

“你有話要說？說什么？”

這是陸晚藝從前駐村開會時，習慣了率先掌控發言權，她說完這句話后看許贏沒什么反應，于是便先發制人道：“那不如由我來說。”

許贏應了一聲，聽她道：“首先我澄清一下，昨天是我不小心掉進了江里，腿抽筋了才沒游出來，村里人怎么說的都有，你想理解為哪個版本都行……這件事就先放到一邊不談。”

不管別人怎么說，陸晚藝自己是不肯認下為一個男人想不開跳江自盡的。

許贏輕微的皺了一下眉頭，還沒等開口就聽著陸晚藝繼續說：“孩子去給你拍電報是我不知道的事情，我醒來后發現他不見了，到處讓人幫忙才把孩子找回來，而我有很大的預感，如果我昨天真的死了，那么孩子也會丟，我不是想跟你抱怨些什么，就只是單純的后怕而已。”

許贏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應聲道：“……好，還有呢？”

“還有，我今天才知道他只給你發了兩個字，他說發電報太貴了，他沒有那么多錢發更多的字，所以讓你誤會了。”

陸晚藝說完從長條板凳上站了起來，一臉認真地說：“我沒死。不過自從我醒來就想通了很多事，本以為你不會回來，既然已經回來就更好了，耽誤不了你多長時間，我們去縣里把離婚手續辦了吧。”

許贏明顯愣了一下，“你要跟我離婚？”

陸晚藝點點頭，語氣平靜且認真的給他分析道：“沒錯，本來我們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無論是出于什么層面的原因，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夠在這邊結婚生子多一層羈絆，你既然完成了任務，那么也不用繼續被我捆著了。你有你的理想事業和抱負，我也想好好地過我自己的日子。”

她的語氣緩和了下來，“你也知道我們家現在人口凋零，孩子也小，再也經受不住任何打擊，離婚之后，你可以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不用再為了鄉下母子倆煩惱，這樣不是更好。”

許贏緊緊地皺著眉，“這是你所希望的？”

“沒錯。”陸晚藝鄭重的點頭，“今后你就當從來沒有來過這里，無論是我還是孩子，你就當從來沒有過最好，撫養費也不用你掏，孩子我會自己把他養大，他只需要知道自己的父親還活著就行了，我會加倍的愛他，將來長大了也不會恨你。”

“至于說你舍不得這么大的兒子不肯放棄，那我只能跟你說句抱歉了。畢竟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你也沒養過他，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今后也不需要你來煩心。”

陸晚藝嘴角帶著幾分譏誚，“你想要孩子，再找個女人去生吧。”

“我相信愿意給你生孩子的城里女人多的是，一個村姑給你生的孩子，你還要多猶豫幾分他的智商是否達標呢。我們母子倆今后就不給你礙眼了，咱們倆之間一別兩寬說散就散，反正當初也沒什么感情。”

許贏看著她那張慘白枯瘦卻又倔強的小臉，本來心里涌起了一千句話要講。

這會兒都被她這陰陽怪氣的幾句話給堵了回去，氣的渾身顫抖，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最后憋了半天才說了一句：“你果然是怨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