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見自家姑娘語氣平靜,有條不紊,這才放下心來,又看了看手里的東西,“姑娘是要找親家老太太?”
秦織婳輕輕點頭,沒有說更多,“還有這幾樣東西,你各自散出去,總之要快!”
說完又搬出了自己的賬目,開始分類處理。
紅箋不敢耽擱,連忙趁著夜色出去了。
好在這三年來,秦織婳管著府里的中饋,上上下下無有不服,上頭的人巴不得她早點兒死,底下的卻都替她傷心。
這會兒紅箋出去,便是有人看見了,也都知道幫著隱瞞。
秦織婳不敢耽擱,如今自己這就是一塊肥肉,是個人都想沖上來咬一口,她得快。
一直忙到眼冒金花,只得先停下,豈料躺到床上,卻又夢到了那白綾鎖喉。
腳下的凳子被人踢倒,頸間的窒息,大腦極速的充血及至空白,連底下的那一張張或期待,或害怕,或幸災樂禍的臉都變成了一層層的幻影。
她記得清楚,那里沒有任何一張臉上有難過之色,她甚至看到遠處端坐在圈椅里的自己的父親。
神色冷漠得猶如看一個陌生人。
死亡真正來臨的那一刻,秦織婳醒了過來。
才發現她的手正掐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額頭,已經是一頭的冷汗。
默默地坐了良久,天光才慢慢地在窗紙上鋪開。
秦織婳復又躺了下去,嫁到江家的這三年,她每日五更就起,先往知微堂伺候江母起身,然后再一起前往安壽堂給江老太太請安。
遇著江母心情不好,或者對她不滿的時候,她便要在屋檐下站著,不管嚴寒酷暑,也不管刮風下雨。
遇著江老太太心情不好,那便更糟糕了,安壽堂隔壁有個小佛堂,門一關,里頭就黑黢黢的,除了佛像前的香,什么亮光也沒有。
秦織婳跪過幾次,不過是因為送去的東西不稱心,隨便找由頭發落罷了。
但是今日,她已經完全沒有去討好奉承她們的理由。
她得走!
但不是如翠墨說的那般偷偷逃出去。
沒有路引,沒有身份文書,縱然躲過一路的關卡,她也是個黑戶,終究沒辦法落戶。
她孤身一個女子,沒有戶籍,在這樣的世道上又如何生存得下去?
更何況,她也不能就這么走了。
江鶴川不是死了么?
死了她不就是寡婦?
寡婦再嫁本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兒。
江家這樣的人家,只要有利可圖,又有什么放不了手的?
而且,一個假死逃生的戰場敗將,憑什么功成名就?
她有兩年的時間,哪怕往邊關走一趟,她也得將那個人挖出來。
她記得,其實她死了之后沒有多久,江母就收到過江鶴川的信,他們早就知道江鶴川沒死,還偷偷地將自己的嫁妝寄給他。
若沒有這些錢財,江鶴川想成功也是癡人說夢。
眼下最要緊的就是手里的這些嫁妝,還得盡快處理。
秦織婳躺在床上,心里默默地盤算著。
紅箋悄聲走了過來,壓低了聲音,“姑娘還睡著么?”
“嗯?!鼻乜棆O應了一聲,“有人問起,就說我昨夜里都在盤點嫁妝,累著了,起不來?!?
屋子里恢復了安靜,但并沒有持續太久。
遠遠地便聽到一陣鬧哄哄的聲音,紅箋再一次進來,聲音里壓著怒火,“太太和四姑娘來了,等在廳里,要看姑娘的嫁妝單子呢!”
秦織婳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將一份東西交到紅箋手里,“這是我昨夜里理出來的,還是一樣,悄悄地送出去,這些都是我后來置辦的,不在嫁妝單子上,沒有人知道。”
也虧得當時江家虧空得厲害,填補他們用的都是秦織婳的那些嫁妝。
這會兒剩下的雖然還有不少,但一定比他們想象得要少得多。
江母、王氏及江萍兒見她終于將東西拿出來,一個兩個的都喜上眉梢。
只是翻到最后都呆住了。
“怎么就這么點兒東西?”江母一下子站了起來,挑起眉頭怒聲道。
“你是不是藏起來了?”江萍兒難以置信地將東西翻來翻去,“一共才五個鋪子?!”
“你騙鬼呢!當初你嫁進來的時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那些東西都哪兒去了?”
王氏生怕吃了虧,手里已經握緊了賬本。
秦織婳無奈道:“公中的賬我已經交出去了,若是母親和嫂子昨日有仔細看的話,應該能看出來,里頭有多少是我貼補進去的,不然,這個家我是怎么管起來的?”
“你是豬腦子嗎?”江母氣得拿茶碗砸她,卻被她輕飄飄地躲開了,“拿你的錢去便宜那些人,有這些你不知道貼補貼補你親婆婆我,貼補貼補你親嫂子親侄兒么!”
秦織婳沒有辯駁,語氣有些頹喪,“母親現在責備我也沒有用,我原本想著將這些都留給你們。
可安壽堂那里怕是說不過去,其他兩房也都虎視眈眈,母親自去說吧!我是沒法子了。”
“那不行!”江母立刻尖聲道,“這些東西現下還是你的,如何能我去說?你是快死了的人了,你一口咬定只留給我們長房,誰敢說什么?”
說完便直接過來拖秦織婳,“走走走,現在就去講清楚,就這么丁點兒東西,分一分還能剩下什么!你要是個有心的,真記得川兒對你的好,你也該知道爭氣些!”
為著秦織婳的嫁妝,安壽堂里又鬧了起來。
所有人先是驚嘆這嫁妝分量之少,隨即聽說長房要獨吞,又是一番較量。
秦織婳倒是落得清凈,江老太太以管理不善為由,又將她關進了佛堂。
這下子倒是耳根子清凈了。
秦織婳滅了香,干脆拖著蒲團到了墻角坐著,靠在墻壁上打盹兒。
眼下都安排了出去,只等時機到了就行。
迷迷糊糊快要睡著的時候,她忽然察覺佛堂的門口有了動靜。
這個動靜聽上去有些奇怪。
還不待她反應過來,眼前忽然一亮,但又隨即暗了下來。
不待她看清來人,就被人捂住了嘴按在了地上。
“好弟妹,是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