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楚玉”翻轉著手臂，低頭觀察著。

原本楚玉常年在外干活，皮膚是比較差的，可如今，卻如脂一般潔白，如玉一樣光滑。

秾纖得衷，修短合度。

“我是她最親愛之人。”

李聽玄凝眸：“你是她娘？”

“楚玉”聞言挑了挑眉，輕笑道：“道長才思敏捷，倚馬可待?！?

她說著，向著勝境的另一側抬了抬手。

剎那間，原本還潛伏在花叢中的許多蝴蝶與流螢全都飛了過去，停在另一側的洞口處，形成一道屏障。

“嗯，如此一來，他就感知不到了?！?

李聽玄問道：“夫人說的，可是從龍道人？”

“楚玉”并不否認。

“是，他叫楚從龍，河津省新都府生人，原本是個書生，不知哪一日起，得了一本邪法，日夜苦修，變成了如今的從龍道人?！?

李聽玄問：“那夫人是？”

“楚玉”輕輕一笑，搖頭道：“我？不值一哂，不過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罷了?！?

一只蝴蝶落在她指尖，她輕輕托起，自顧自說道：

“從龍修行剛有小成，便將我帶入這洞天之中殺了，想要煉化我的魂魄，幸得鈴蘭仙子所救，一點殘魂茍活這木洞之中?！?

“他氣不過，又抓了我妹妹，殺了之后煉成厲鬼，又被她尋到機會跑了出去，如今也不知身在何處?！?

唔，已經被我殺了……

“后來妹夫根據線索找到了他，要為妻子報仇。他自然不是從龍的對手，也被殺了，一身血肉被煉進鬼金，制成人偶，作為這洞天內的看守。”

李聽玄愣了愣：“什么鬼金，貧道不曾見過。”

“楚玉”略作思索后，中肯道：“也是，那玩意兒存在金洞中，與這里并不相同，你的確有可能沒見過?！?

‘那應該是杜兄或者宋大人碰到了?！?

他如此想道。

說起來，那鬼金他還只是在書上見過，若有機會，可以去見識一番。

便聽“楚玉”接著說道：

“從龍自以為徹底掌控了洞天，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木洞中有一位鈴蘭花修煉得道的仙子，她出手將我救下，又傳我魂魄修行之法?！?

鬼魂沒有肉身，自然也就談不上煉化元精、煉化先天之類，鬼修之法能讓鬼魂以其他物質代替這些。

其他的，倒是與一些旁門修行法大同小異，主要靠一個“悟”字。

“不久前，他不知為何突然發怒，導致一直受他控制的洞天入口出現波動。”

“我本想趁機逃走，但阿玉畢竟是我女兒，洞天出口就在她院中，我不忍心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兒，便以魂魄之身暫時控制她，將她帶入洞來?！?

李聽玄聽罷，說道：“貧道有兩個問題?！?

“楚玉”行禮道：“請問。”

“第一，夫人明知此地有從龍道人在，而且他正在發怒，為何還要把楚玉帶進來，這豈不是羊入虎口？”

“第二，夫人剛才說，洞天入口一直受從龍道人控制，可我們卻能隨意進來，這是為何？”

“楚玉”將手輕輕一揚，送那只蝴蝶飛上天空，仰脖看了一會，方才道：

“既如此，我便一一作答吧。”

“其一，救下我的那位鈴蘭仙與木洞聯系緊密，我的鬼魂修行法便是由她所傳，在木洞內，從龍不是她的對手?！?

“縱然能打過，從龍也不會冒這個險?！?

“其二，此洞天名為‘絕空洞天’，據花仙所說，乃是許久以前一位大能者開辟，后來大能身死，從龍無意間得了這洞天的控制權?！?

“但他法力尚淺，只能在進出之間控制一半，他便選擇了‘出’的那一部分，若有敵人來犯，便可借助洞天內，那位大能留下的五行陣法困殺敵寇?！?

李聽玄咋舌道：“夫人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沒法出去了？”

“除非你比那位大能更強，或者，自從龍手中奪下控制權。”

“楚玉”玩笑道：“不然，你去跟他說兩句好話，讓他放你這個占了他女兒、殺害他弟子、闖入他家門的仇人一馬？”

李聽玄捕捉到關鍵字眼，驀然瞪大眼睛：“等等，夫人，話不能亂說，什么叫我‘占了他女兒’？”

只見她聳了聳肩，莞爾一笑。

相比于楚玉的靈巧倔強，她身上的氣質更多的是知書達理，蕙性蘭心。

正如楚玉所說，她娘，該是讀過書的。

“我可看過她的記憶了，里面有關你的片段就占了大多數，看來她對你這個‘朋友’很是上心吶。”

說到“朋友”二字時，她把語氣咬得很重，像是在咬李聽玄的肉。

顯然從她的角度看，她并不覺得，這小道士靠近女兒只是為了交朋友。

李聽玄收起七星劍，苦笑著拱了拱手：

“夫人誤會了，我與她交朋友，并無非分之想，乃是當初欲要將鬼魅斬草除根，又見她可憐，這才起的心思，兩全之策而已?！?

“楚玉”在洞內踱步，“我自然知曉，可阿玉不這么認為，你這個她人生中的第一個朋友，在她心里的分量很重?！?

李聽玄謙恭道：“貧道幸甚?！?

“也罷，重不重的，也不是我這個只剩個魂魄的娘能指點的了?！?

“楚玉”釋然一笑，指向她剛才用過的潭水，柔聲道：

“這潭水喚作翠潭，乃是當年洞天主人沐浴所用，這水靈性非常，能洗滌人體污濁雜質，強健筋骨?！?

“我附身阿玉將她帶回來后，便一直在此沐浴，試圖幫她洗清體內污濁，現在看來，效果顯著?！?

至少那張臉上，已如珍珠一般白凈，再不見當初初見時，那種因為營養不良產生的黃瘦了。

她繼續說道：“你要去對付從龍，我不攔你，他已經入魔，死亡對他而言反倒是一種歸宿。”

“但在那之后，我想請求道長做一件事?！?

李聽玄道：“夫人請說。”

“帶阿玉回老家看看吧，那里興許還有楚家的祖宅，落葉尚要歸根，何況這孩子從出生起就沒出過云隱縣?！?

李聽玄道：“此事，還要問過阿玉姑娘意見，若她同意，則貧道送她一程也無妨?！?

“楚玉”點了點頭：“自然?！?

隨后道：“道長，這潭水于你而言亦有好處，不妨來泡泡？”

李聽玄笑著婉拒：“夫人在此，貧道不便這樣做?！?

卻見她搖頭道：

“自我被從龍煉成鬼魂的那一日，便再無活下去的念想，唯一支撐我的只有阿玉。如今我將阿玉托付與你，我寧愿魂飛魄散，也不愿繼續這般鬼模鬼樣?！?

她頓了頓，聲音忽然變得低沉。

“不過在此之前，還要冒犯道長一番，提前向道長謝罪了！”

話音剛落，她頭頂幻化出一尊披霓裳羽衣的神女，神女持琴，蔥白輕輕撥動琴弦，一道無形音浪攻向李聽玄。

以魂魄之力幻化具體形象，楚母的道行已不算淺了。

好在李聽玄早有準備，神女撥動琴弦的瞬間，他手中蓄勢已久的水法悍然打出，化作一條十丈水龍，撞碎琴音。